MLB青训农场带来新思路

黄广智

去年10月，北美职棒 MLB季后赛，克利夫兰印第安人对多伦多蓝鸟，这是美联冠军系列赛第五场。印第安人的先发投手是24岁的莱恩·梅瑞特。4个月前，他刚从梯队登上大联盟，经验尚浅，但由于克利夫兰的前两名先发投手受伤，教练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让常规赛只投过一场比赛的莱恩上场。没想到莱恩顶住压力，在这场关键的比赛中，面对蓝鸟火力强劲的打线，主投4局一分没丢，帮助印第安人进军世界大赛。

一个新人被委以如此重任，心情如何？莱恩坦白说，比赛前一天晚上一点也睡不着，早上起来紧张得吐了。不过比赛开始之后就逐渐放松，和正常比赛没什么不同。

像莱恩这样的故事在MLB并不罕见。2013年，圣路易斯红雀同样在5月份从梯队提拔了22岁的年轻投手迈克尔·瓦卡，结果当年季后赛红雀一路杀入世界大赛，有瓦卡主投的比赛，对手别说得分，连上垒都困难。他也因此成为美联冠军系列赛的最有价值球员。就在上赛季，纽约洋基甚至解雇了当家球星阿莱士·罗德里格斯，白白支付他三千多万美金的薪水来给梯队的新人腾出位置。获得机会的新人亚伦·贾吉在本赛季大爆发，开赛一个多月已经打出12发本垒打，技惊四座。现在瓦卡和贾吉已经是各自球队的稳定先发。

的确，对于有实力的年轻球员来说，MLB这个舞台充满了机会，球队提拔新人的事情几乎每周都会发生。一队球员受伤抑或表现不好，年轻人的机会就来了。虽然也有失败，但从不缺少一脸稚气的年轻球员一鱼跃龙门的范例。这不光是教练的功劳，更多是因为MLB拥有完善的青训系统和运作机制，这个系统对美国体育的影响超越了棒球。近年来，NBA的发展联盟仿效MLB，逐渐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小联盟。NFL也正在讨论建立类似的系统。无论从竞技水平还是商业发展的角度来看，了解这个系统及其背后的理念，或许会给中国体育发展，尤其是尚不完善的CBA选秀带来一定启发。

小联盟

MLB的青训系统被称为“小联盟”，又戏称为“农场”。其规模非常庞大，每家俱乐部都拥有7-9支农场队，遍布全美各地和加勒比海的多米尼加。这些农场队分属不同级别的联赛，从A级到3A，依次升高。每年6月选秀后，大联盟俱乐部会根据新秀实力把他们安排到不同级别的农场队。除此之外，和MLB球队签约的海外年轻球员也通过这个系统成长。中国台湾球迷心目中的英雄王建民就是从A级联赛起步，升上大联盟，成为洋基王牌投手。由于加勒比海小国棒球人才辈出，所有大联盟俱乐部都有1-2支低级别的农场队在多米尼加参加夏季联赛。

农场系统有众多級别和联赛，有实力的球员成长之路其实并没有想象中漫长，展现出潜力的球员甚至在一年之内可连升多级。波士顿红袜右外野手穆奇·贝兹上赛季一攻一守都傲视整个大联盟，他在2011年选秀时被红袜队在第五轮选中，不算特别拔尖，但凭借自己努力和优异的发挥，2014年在红袜主力外野手受伤的情况下获得首秀机会。那一年他从2A联赛连升两级，虽然主将伤愈复出后他被短暂送回农场，但他的表现足以让红袜相信他是球队的未来。次年，贝兹坐稳了主力位置，曾经的主力外野手也在赛季中就被球队交易出去。

提起青训或梯队，人们也许认为这是“娃娃兵”练习的地方，但小联盟的水平和大联盟差距并不大，在3A获得成功的球员往往能在大联盟站稳脚跟。农场不单是培养新人的基地，球队主将伤愈后也在这里找回投球或者挥棒节奏。很多时候，俱乐部甚至安排主力在A+联赛找感觉。除此之外，农场也是俱乐部低风险投资的试验田。每个赛季结束后都有很多自由身球员找不到大联盟合约，如果俱乐部觉得某个球员还有一定实力，或相信自己的教练能变废为宝，精打细算的经理就会给这些球员开出小联盟合约，让他们先在小联盟证明自己，万一主力受伤而新人又跟不上，能有一名经验丰富的球员顶上。就算最后证明投资失败，损失也不会很严重。

鼓励新人

在大联盟，大部分球队会尽量避免和30岁以后的球员续约，哪怕是当家球星。球员名气越大，合约到期离队的可能性就越高。越是大牌球星，续约要价越高，球队承受的风险也越大。2014年旧金山巨人队夺得世界大赛冠军后，并没有和获得最有价值球员的巴勃罗·桑德瓦续约。同样，芝加哥小熊去年夺冠后，也任由功臣德斯特·福勒自由离队。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俱乐部自己培养的新秀。根据规定，俱乐部前三年都只需支付最低工资，新秀没有任何权利谈判。就算再过三年，球员能与俱乐部谈判了，工资也远低于市场价格。直到这六年过去，球员才可以到交易市场上和其他球队谈判，拿到和身价相符的工资。站在球队的角度想，与其重金留下一名可能开始走下坡的球星，不如在新人身上赌一把。对很多小球会来说，建立健康的农场是与纽约洋基、波士顿红袜这种豪门竞争的唯一手段。

当然，联盟对培育新生代球员的鼓励措施远不止这些。MLB非常关心球员的前途，并且制定了一系列规定，帮助有实力的新秀尽早登上大联盟。每家俱乐部的官方网站都有一个25人大联盟名单，也就是所谓的一队。还有一份40人名单，其中除了一队的25人，还有15名球员在小联盟待命，这些球员可以随时被调入25人名单，顶替受伤或缺席的队友。小球员要在大联盟赛场上比赛，必须先进入40人名单。

但这可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做出的决定，联盟为了防止球队迟迟不提拔年轻人，规定年轻球员一旦加入40人名单，下放小联盟不能超过三个赛季。换句话说，最多三年，该球员必须进入一队，就算球员被交易，这规定依然有效。如果三年后还想下放球员，俱乐部必须先把球员放到挥弃名单上，上了这份名单的球员可以被其他球队领走。因此，俱乐部绝对不会把有实力的年轻球员放到挥弃名单上，宁愿为之腾出一队名单的位置或者把他交易走。

为了保持联赛的竞争性和实力平衡，防止豪门囤积大量年轻好手，导致发展空间遭到压缩，MLB每年12月举办另一种选秀，针对已和俱乐部签约但多年来还没有机会在大联盟比赛中登场的球员。这会给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发展机会。2016年底，红雀把还在A+级别打球的年轻外野手马格内里斯·塞拉放进了40人名单，只是为了不让他在12月的选秀被抢走，并没有打算让他进入一队。塞拉连2A级别联赛都没打过，却以这样一个机会迎来大联盟首秀，先发的几场比赛打出了不俗的表现。

另外，在选秀中摘走球员的俱乐部必须把新人留在一队名单一整年，这无疑给球员提供了额外的发展渠道。MLB历史上，不少伟大的球星都是通过这个途径，获得在大联盟登场的机会，2010年美联最有价值球员乔什·汉密尔顿和现在蓝鸟的外野重炮何塞·巴蒂斯塔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青年队与商业市场

如果认为支撑MLB庞大青训系统的力量纯粹是联盟对培育年轻人的热情，就大错特错了。没有商业的推动，MLB的青训不可能获得巨大成功。小联盟的球队遍布各地，拥有悠久的历史，有些甚至超过百年，和母队之间合作密切。由于美国大部分二三线城市都没有大联盟球队，把当地球队纳入农场系统既可以掀起对家乡球队的支持，也可以扩大母队和大联盟的影响。

美国职棒漫长的历史中有过上百个联盟和不计其数的球队，互相竞争球员和市场，小联盟球队多是在竞争中败下阵来的队伍。多伦多蓝鸟的3A队布法罗水牛队成立于1877年，在很长时间里独立存在，甚至一度是大联盟球队。论财力，他们明显敌不过蓝鸟，作为中型城市，布法罗也缺少足以让水牛队另起炉灶的市场。如果脱离蓝鸟，布法罗将失去母队在商业推广、球员引进等各方面的支持，很可能面临球员流失、观众减少，甚至倒闭的局面。对蓝鸟来说，由于两座城市南北比邻，合作更能扩大自己的领地，把水牛队支持者变成自己的球迷。同时也有更多人愿意买票观看蓝鸟的比赛，购买他们的纪念品。

有人质疑小联盟球队的影响力，的确，2000年以前，农场队的上座率比较惨淡，主要是因为球场老化和赚钱手段单一。后来，由于球队老板舍得投资，通过打造新球场和改善经营，吸引了大量球迷。根据去年《福布斯杂志》的统计，自2000年以来，有60个新的小联盟球场落成，不光吸引赞助，还能给球场内的零售业提供更多的空间，符合当今的消费习惯。另外，管理者善于利用球場搞活动，通过“星球大战之夜”和球衣拍卖等主题活动，让入场观众有更丰富的消费体验。

当然，最吸引球迷的还是小联盟比赛的价廉物美。一家四口观看一场小联盟比赛，包括球票、停车、食物和非棒球娱乐，平均只需花费64.18美金。种种刺激直接带旺了小联盟的市场，辛辛那提红人队的A级农场队连续1100多场比赛座无虚席。有了观众，商品销售也节节上升。2011年《运动商业日报》的一篇报道指出，除了经济衰退的2008年，小联盟注册商品的销售额在过去几年一直稳定增长，而其中80%的收入来自于球场内的消费。商业上的成功无疑给整个青训系统提供了物质和硬件上的支持。

对中国职业体育的意义

MLB的农场系统经历了上百年的商业和文化沉淀，NBA对其的效仿也处于摸索阶段。但其中一些理念，如对起用年轻球员的鼓励和防止豪门囤积好苗子等措施，值得中国职业体育学习。农场系统基于选秀机制，对于足球这种有升降级赛制的运动参考价值不大。但CBA已经开始选秀，并会成为俱乐部补充新人的主要手段。

中国男篮在姚明退役后暴露出青黄不接的问题，奥运会上已经12连败。球迷不是怀念老一代，就是感慨新一代跟不上。看看MLB，布莱斯·哈波在2015年夺得美联最有价值球员的时候只有22岁，去年夺得该奖项的克里斯·布莱恩特24岁，现年25岁的迈克尔·楚奥特已收获了两座美联最有价值球员奖杯。这两年，不断有年轻球员刚登上大联盟就刷新各种纪录，连纽约洋基、波士顿红袜、洛杉矶道奇这些豪门，都把重点转移到发展农场上面。芝加哥小熊队去年夺冠，自己培养的年轻人功不可没，更加证明了青训的重要性。

中国篮协也明显意识到了这一点，但硬性规定职业球队必须使用年轻球员，显然不现实。如果有类似MLB的政策，长期无法出头的新人被其他俱乐部抢走，会刺激各家俱乐部更加积极培育和使用新人。

新人必须有能力接过球队的大旗，根本问题还是如何把青训做好。CBA在一队和U18之间没有一个像MLB的3A联赛那样的平台，导致衔接出现问题。尽管CBA在2004年取消了升降级，但由原来甲B和乙级联赛合并而成的NBL并没有定位在次级联赛，而是以CBA竞争对手的身份存在。这种竞争不一定是坏事，MLB小联盟的形成就是不同联盟竞争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