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简
石头 泥土 草叶
胜坑村并不大,几乎一眼就能看得尽。但那些石墙的角落、石块的缝隙里,除了泥土草叶,藏了太多和时间有关的东西。想要看得仔细,怕是几天也不够。
在草宿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依旧阴沉,浓云不肯多漏一丝天光给这个山坳里的村子。深浅不一的石头,赭、褐、灰、黄色都有,覆着深黛色的瓦,纷纷默立在苍烟墨绿间。一条清溪纵贯全村,小溪两岸,是久经沧桑的石头房。嶙嶒的石头,经过风雨的打磨,岁月的销蚀,不再突兀,却依旧保持着石头本身的厚重,又显露出了它们的圆润。
溪水不深,很多处藏在丛生的蒹葭下。听见潺潺声,才知道是活水。鸭子们却比谁都清楚,转眼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也不怎么-怕人,等走近了,才慢悠悠地往前游一小段。遇见石头挡道,就索性抖擞抖擞羽毛跳上去,摇摇摆摆挪上几步。
村里人很少,偶尔所见都是垂暮老者。没有太阳,石阶上却晒着长而细的草。村口有婆婆在编着草帽,饶有兴致地看了半晌。“上次买了一顶,太浅了,根本戴不上,只是,改一下样式她们就不会编了。”朋友说这种草还能做蜡烛芯,是村民在种地之外的一点小收入。
沿溪水往上游走去,路的尽头有几处田地,再往前就是竹林和群山。回程特意选了一条坡上的路,可以俯瞰大半个村子。远远望去,村子的墙是石头的、地面是石头的、台阶是石头的,那种绵延不尽的石头仿佛把人拉到了遥远的异国。无论是斑驳的色彩,不断重复的小块面,还是简洁的外部线条,都会让人想到浓墨重彩的油画,而非淡雅的中国写意山水画。石头这最接地气的建材,竞打造出一个如此洋气的村子。似乎暗合了沿海地区外向的性格,可再西化的墙体,也装着窄小的门窗,又回归到农村传统的内部空间。
质朴土气的材料、开放洋气的村落、封闭内敛的房屋,似乎普通的石头非得如此走一遭,才能实践它完整的使命。
石头是硬的,叫人想起鲁迅先生所称颂的“台州式的硬气”。然而,即便如此硬气的村子,也没法跟上城市化脚步。村里近一半的房子都已废弃。来自大地的石头,或许终将被时间消化,重归大地。
民居 草宿 风景
不得不說,传统的石构民居在居住上存在缺陷,这大概才是最终遭淘汰的原因吧。或许,用现代建筑和美学手段能将它们的缺陷改进。
我们人住的草宿,是辉哥和水草用老房子改造的一处民宿,在村子的最高处。租下房子的前半年,他们走访村里的居民,观察民居格局,听取居住感受,请教有经验的老匠人……准备充分后,才开始改造。
他们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建筑外立面,尊重建筑和空间的本质,就地取材,和整个大环境融合。历经加固、防潮、隔音等挑战,从设计到完成用了3年。草宿增加了一些现代设计元素,但是从整体上看,还是一幢石头房子。和村子保持一定距离,但又融人其中。这种非侵略性的进入,使得整个村子变为草宿的大背景,而草宿,也成了胜坑村一道美丽的风景。
其实,好的建筑空间不但能带来美感,更能激发功能,引起互动与共鸣。草宿便一直在努力,想要把民宿做成一个超越住宿的平台。
胜坑村有原生态的自然环境、流动的人文气息,非常适合艺术创作。辉哥和水草就以房间换作品的方式,定期邀请作家、艺术家和创意人士来住,用本地素材或吸取灵感进行对话和创作。村子里的留守老人有些会做草编,但是编出的草帽缺乏现代审美,价格也低廉。他们尝试努力整合创意人员,就当地元索进行设计,培训当地手艺人,想做出符合现代生活美学的草编产品。
美丽的建筑被废弃,多数人会惋惜,重建又担心会改变原貌。其实什么都不去改变,也会改变,自然的力量让它倒塌消亡。如果任凭胜坑村自然发展,很难留住来客。与其交给村民们做成农家乐,不如由外来者做一些挑战。譬如草宿,譬如莫干山那些民宿……
离开那日,早上太阳从云层里冒出,洒下了少许光芒。虽然稍纵即逝,顿时让木叶生辉,石头明亮。水草问我会不会再来,我说一定会的,哪怕等我老了。毕竟生命总长不过石头,只要石头还在,胜坑的美就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