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恋

2017-06-05 14:59:21卫建平
金秋 2017年3期
关键词:水站白菜萝卜

文/卫建平

我的初恋

文/卫建平

那也许只能算做我少年时代一个懵懂的梦吧!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在本市靠近南城墙根一个南北走向的小巷里,一座小学校的两侧,隔着四个门楼,住着我和琴。虽然我们从小就同在这个古老的巷子里一起长大,在一个小学上学,吃的是一个公用水站的水,在一个粮站买粮,在一个菜店买菜,甚至倒垃圾也同在一处,但在那天以前,琴似乎并没有引起过我太多的注意。

然而,我的单相思也就从那年、那月、那天开始了!四十多年过去,琴的影子至今还顽固地占据着我的灵魂一角,缠缠绵绵的怎么也不肯离去……

那年我十六岁,琴小我一级,应该十五岁吧。一个初冬的下午,已经算是个准小伙儿的我和弟弟排了大半天队,终于用那个曾经记录了一段特殊历史,已经攥出汗来的“购货本”,按我们家的人数,在巷子北口的国营菜店买了一堆“冬存菜”,所谓冬存菜,不过是白菜、萝卜而已,加起来有二百来斤吧,我和弟弟用一辆借来的、简陋的铁轱辘车吃力地往回拉。吭哧吭哧好不容易刚刚走到琴家门口,一个不起眼的小砖头块儿却猛的一下子堰住了右前轮,车翻了!

从我们巷子北头到小学校门口是一个较大的上坡道,琴家在学校的北隔壁,基本上接近坡道顶端。白菜、萝卜翻倒在路上,顺着坡道滚出去好远,我和弟弟手忙脚乱地赶紧往车上捡,可一趟一趟的总也捡不完。而且,还要注意避让来往的车辆别碰着弟弟、别压着菜。就在我着急的时候,突然看到一颗大白菜翡翠色的绿叶上“印”上了一双粉嫩的小手。

诧异间猛然抬起头来,只觉得眼前一亮,我看到了一张迄今为止我仍然认为是最美的脸——在我一生当中,所谓“美女”的概念大抵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才在我朦朦胧胧、情窦初开的心中形成的吧!

琴的脸型应当是介于鹅蛋型和瓜子型之间,既不像鹅蛋那么丰腴,也不像瓜子那么尖削,线条的轮廓十分柔和,嫩白的脸庞透着那种粉粉的浅红,看起来特别舒服。红扑扑小巧的嘴巴,翘翘的鼻子,一双大大的眼睛可能有点儿近视,看人的时候略微眯缝着,显得特别妩媚动人。

看到我呆呆地看她,琴的脸倏然间泛起了一层红晕,娇嗔地白了我一眼,扭过脸把大白菜搬起来放到车上,又手脚麻利地帮着我们去捡滚得更远的白菜萝卜了。

在琴的帮助下,菜很快捡完了、码好了,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激。想向琴说些什么吧,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那时候,少男少女、男女同学之间是不大敢公开讲话的,否则,不知道会受到什么议论!就在我手足无措、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琴已经微微低着头矜持地走开了。

琴的体态轻盈苗条,穿了一件那时候女孩子特别爱穿的草绿色带腰俏的军装,姣好的背影比眼下任何一位穿着性感的时装模特儿都好看。而且,紧紧包裹在那草绿色军装里的又是一颗多么温柔善良的心。

也就是从那天起,我害上了“相思病”,开始想入非非了,不论吃饭、走路、上学……眼前总有琴的影子在动,甚至睡着了,琴也会闪进我的梦中。写作业的时候,我手中的笔常常会不由自主地走神儿,好像“笔仙”驾临了一样。有一个作业本上,竟然密密麻麻写满了琴的名字!每天上下学路过琴住的院子门口,我都会偷偷地往里边多瞅两眼,看不到琴,我会怅然若失,而一旦看见了,却又会脸热心跳,像做了贼似的,赶紧收回痴迷的目光匆匆走掉……

而琴对我苦苦的思恋与痴迷却浑然不觉,从“白菜、萝卜事件”以后,似乎从来没有再正眼看过我,直到不久以后在公用水站的那次遭遇。

琴家没有男孩,只有姐妹三个,琴是老大。琴母的身体似乎不大好,我常常看到琴与妹妹两人抬水的身影。那时候的冬天很冷,水站周围的地面上总是结满了冰。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路过水站的我恰巧又看到琴与妹妹来接水。水满了,琴怕妹妹滑倒,一个人吃力地提起水桶,想走过冰面到干燥一点的地方再抬,突然,脚下一滑……

一向性格内敛、行动迂缓的我此刻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竟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琴,并抢过琴的水桶快捷地越过冰面向她家走去,直到琴跟在我的后面连说了几声:“好了、好了”!我才兴犹未尽地放下水桶……那是我迄今为止听到的琴对我说的惟一一句话,虽然只是简短的几个字,但对我来说却不亚于天籁之音!她的声音不像一般女孩那样尖细张扬,是甜润的、柔柔的,透着一种含蓄的美。

从那天以后,我和琴之间好像有了一种隐隐的、若无若有的“默契”。每次偶然、或是有意碰到的时候,我俩都会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突然面红耳赤,赶紧低下头匆匆走过。而在我忍不住回头看她的时候,却又会尴尬地再一次与她回头看我的目光相对。

那一阵儿,我感到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似乎突然发现天空那么纯净湛蓝,阳光那么明媚灿烂,严冬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竟然会那么舒坦!

然而,就在我志在必得、蠢蠢欲动地企图向琴发起主动“进攻”的时侯,一个残酷的现实却无情地击碎了我的少年美梦——因为“资产阶级技术权威”和“修正主义分子”两顶莫须有的帽子,父亲被“专政”了!他被几个戴红袖标的“造反派”带走,关进了单位的“牛棚”。一夜之间,我也从一个无忧无虑的纯情少年变成了“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的“黑五类”子女。从此,沉重的自卑感完全压垮了我的自信与天真。我怕看到那些“根红苗正”的同龄人鄙视和嘲弄的目光,尤其在他们高呼口号“打倒修正主义狗崽子”的时候,我更像一只受伤的老鼠,猥琐地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我不知道琴会怎么看我,但我又怎敢再用“狗崽子”的罪恶目光去亵渎纯洁美丽、含羞带露的琴呢!

当我因为在学校挖防空洞、拾麦根、烧砖等“战备工程”中的玩命表现被驻校工宣队破格批准加入“三线学兵”的行列,赴陕南紫阳县参加“三线建设”的前几天,我最后一次见到了琴。

琴好像瘦了些,略显苍白的脸蛋挂着憔悴和凄然,两只大大的眼睛里溢满了幽怨——是因为我吗?在和琴目光交流的那一刻,我分明看见琴翕动着小巧的嘴巴想对我说什么,但我硬着心肠坚决地离开了——在我还没有“改造”好,没有用近乎自虐的方式洗刷掉我“黑五类”子女的罪恶名声之前,我决不想连累任何人!当然包括可爱的琴。

两年零八个月艰苦卓绝的“三线”建设终于结束了!当我带着满身的伤病风尘仆仆归来的时候,琴的家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搬走了。在别人异样眼神的注视中,我惶恐地问了几个人,却都不知道她们家搬哪儿去了。而且,因为我的工作分配到了外地流动单位,条件很差,主客观因素都明白无误地告诉我:“算了吧!你配吗?”于是,我痛苦地按下了自己想要寻找琴的冲动。

直到二三十年以后,我才辗转捕捉到了一些琴的信息——琴的婚后生活并不幸福,“冷战了”几年以后终于离婚了!后来琴的父母之间又发生了一些变故,对琴的心灵造成不小的刺激。再后来,琴所在的单位又因为内讧和经济官司,从红火一时的巅峰骤然跌落低谷,琴被迫下岗了,一个人孤独而艰难地生活着,泪水、忧郁和失眠成了琴摆脱不掉的幽灵与梦魇……

每每听到有关琴一切不好的信息,我的心都会针刺般的疼痛。我常常会痛苦地自问:是谁造成了一朵美丽鲜花的枯萎和凋谢?是谁造成了善良温柔的琴一生的坎坷与凄凉?假如当时父亲没有被“专政”,假如当初我不管不顾地和琴有过“实质性”的接触,假如我没有去“三线”,假如……

然而,一切的“假如”都不过是假如而已,我惟一还能做的,就是当面向琴道一声:“对不起”!可是,我有这资格吗?琴能够容忍我触动她的伤疤、扰动她心灵深处那一潭无澜的秋水吗?

我终于讲完了我的“初恋故事”。不管别人说我“单相思”也好,“自作多情”也罢,或者说我“矫情”,我都认了,因为我不知道我和琴之间曾经发生的一切到底算不算我的初恋。也许有人会不屑地嘲笑:“十五六岁的孩子,懂得什么叫爱!”是的,以我当时的懵懂,真的不知道我对琴的痴迷算不算爱。但是,四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已然年过花甲的我虽然鬓角落满了霜花,脸上也布满了岁月的沧桑,什么样的人生坎坷都经过了,一切的功名利禄也早已在我的面前变得淡如清水,但却仍然无法甩脱琴叠印在我灵魂中的影子,无法抹掉心中那一缕淡淡的、悠长的思念和牵挂,你说,这又算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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