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吕飞鲸
23年“死囚”平反获赔275万,275北京退休邻居仗义申诉12年12
作者/吕飞鲸
陈满全家福(前排中为陈满)
陈满父亲在读陈满的报道
图为程世蓉
“狄更斯说:世界上能为别人减轻负担的都不是庸庸碌碌之辈。我妈十几年的努力,不光在拯救一个人和一个家庭,也是用自己的行动在说:一个普通人如何不成为一个庸碌之辈。”
——小女儿评价程世蓉
1992年底,四川青年陈满被冤为“杀人犯”。陈满年迈的父母申诉77次,寄出的数百封喊冤求助信石沉大海。两位风烛老人的不幸,打动了回乡探亲的前邻居、当时59岁的北京市退休职工程世蓉。她决定免费担任陈满冤案的代理人,实现“两位老人在有生之年与清白的儿子团圆”的愿望。此后12年,这位退休老人一边自学法律,一边为陈满案呼吁奔走!星火燎原,她的独力苦撑渐渐感动一些国内刑辩律师与爱心志愿者,众人拾薪,奇迹终于发生了——2016年2月初,国内被囚禁时间最长的“死囚”陈满被宣判无罪释放!在成就他人之时,她亦成就了自己,2016年12月4日,71岁的程世蓉因推动陈满冤案平反而获得了由全国普法办、司法部、中央电视台主办的“宪法的精神 法治的力量”CCTV2016年度十大法治人物的光荣称号!这双重奇迹是如何实现的?因杀人罪含冤入狱,这些年他们为儿子的申诉四处奔走,已穷途末路……
陈元成,1933年生于四川省富顺县,王众一1932年生于四川省荣县,两人系中学同学。1950年春,王众一成为进军西藏的首批女兵。接着,陈元成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奔赴朝鲜战场。1955年元旦,王元一退伍。次年,从朝鲜回国的陈元成得知在绵阳专区医院做护士的她未婚,遂写信追求结为夫妻。1960至1963年,三个儿子先后出生,长大后也各有所成:长子陈忆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后在四川机械粮食厂做宣传工作;二子陈抒重庆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在绵竹南轩中学教书;唯有“智商最高”的小儿陈满的高考之路最为坎坷:他三次参加高考三次落榜。1986年,陈满通过招干考试考入了绵竹市工商局工作。但两年后,自认为有经商天赋的他却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南下海口。1992年夏,陈满终于如愿成为一家装修公司的老板。这年底,已经退休、正享受天伦之乐的老两口却接到了他在海口杀人的噩耗!
大致案情如下:海口市上坡下村109号系四川省广元市棉纺公司购置的一座三层楼房,46岁的死
2004年3月初,雨后的四川省绵竹市郊区空气新鲜,梨花雪白,市民们扶老携幼外出踏青,所有的农家乐饭庄里人头攒动。返乡探亲的程世蓉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在一家农家乐门口的餐桌边刚坐下,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定睛瞧去,却见两个老人相互搀扶着在另一张餐桌边颤微微地站起,她半天才辨认出竟是30年未见的老同事陈元成夫妻,顿觉惊诧!
程世蓉,四川省绵竹市人。1963年,18岁的她与30岁的陈元成均为绵竹市政府干部。她在财政科,陈元成在民政科。当时,陈元成家中藏书甚丰,《人民文字》更是每期必订。同样喜欢文学的程世蓉经常去他家借书看,她也因此认识了陈元成年轻漂亮的妻子王元一。两年后,程世蓉由县政府转至县工商局工作。1975年底,已婚、分居两地的她被调至丈夫的单位——北京市应用物理与数学研究所,从事行政工作。此后,双方断了音讯。当天,她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对苍老憔悴、佝偻一团的老人与记忆中的那对容貌俊美、衣着体面的夫妻对上号!一番询问后,她才知道:他们的小儿子陈满13年前者钟作宽是房屋管理员。1992年春节后,陈满搬到了这里租住。这年12月17日,陈满搬走。一周后,上坡下村109号突发火灾,钟遇害。警方因在死者被烧焦的身上发现了陈满的工作证,陈满被抓。陈满最初并不认罪。但从第四次笔录起,他开始承认钟系他杀害,原因是,案发前死者向他索要欠下的房屋租金,他因手头紧张要求暂缓几日。钟不答应,并要告他私刻公章,他冲动中杀害了对方,并纵火焚尸……
1994年3月,陈满杀人案一审在海口市中院开庭审理。陈满当庭喊冤,律师以陈满没有作案时间作了无罪辩护。这年11月初,海口市中院以故意杀人罪与放火罪,判处陈满死缓。随后,海口市检察院向海南省高院抗诉,要求判处陈满死刑立即执行。1998年8月底,二审开庭,律师为陈满仍做无罪辩护。1999年6月,海南省高院驳回海口市检察院的抗诉,维持原判。陈满被押至三亚服刑。陈满在看守所羁押时视力就出了问题。因受酷刑逼供,他下肢浮肿,还患了严重的胃肠疾病。当然,最痛苦的还是精神。
全家人进行了分工:父亲负责申诉,母亲给儿子写信,大哥和嫂子负责挣钱。但现实很残酷,从1999年底至2004年3月,老夫妻四上北京,先后申诉77次,但他们给中央政法机关和官员,及专家学者、中央媒体寄出的数百封申诉书、喊冤求助信,均石沉大海。
家中债台高筑,甚至连生存都出了问题。大儿子儿媳所在的企业先后破产,两人均下岗,只能四处打零工。二儿子陈抒因受弟弟的冤情刺激,精神与身体均出了问题。单身的他租了郊区的农民房,时常骑自行车去山间寺庙,写一些抒泄孤愤的古体诗。就在申诉走向绝境时,他们却遇上了前邻居程世蓉。
当天,两位老人讲得痛苦哽咽,程世蓉则听得惊心动魄、眼圈发红。当晚,她去陈家,进一步了解陈满案的细节,一直聊到深夜。随后,她取到了案卷。研究完案卷,她认为,这是个冤案,她愿免费担任陈满案的代理人。昔日同事的仗义,令陈元成夫妇泪湿!
程世蓉代理此案,原因是:1.她有一定的法律知识。2.她会上网。3.有在北京的地域优势。
2004年5月14日,程世蓉夫妇趁和单位退休同事到海口旅游之时,以亲戚的名义,探望了服刑的陈满(此时陈满已转至海口美兰监狱)。这次会见,令程世蓉感觉陈满精神正常,头脑清醒。而绝望的陈满则从这次会见中重萌希望。
随后,程世蓉以川竹蓉、苦醒等网名,在人民网等论坛上,发布陈满案的案情及请教帖子。她渐渐认识到无论年龄能力,她都不可能担负得起陈满案申诉的重担,必须强有力的专业人士出手才行。
2004年3月,程世蓉给一位在全国知名度颇高的刑辩大律师发了邮件。很快,大律师给她打来电话,说了三点意见:1.此案看起来是有问题,但类似的案子很多,很难翻案;2.要有新证据才有希望,建议找私家侦探,寻找新证据;3.如果能找到真凶,或真凶出现就好了。大律师的话,令她哭笑不得!她又找到了一家全国大型律所,负责接待的律师大致看了案情后说:“如果投入10-30万元来‘运作’此案,就有希望。”但此时,陈满父母靠微薄的退休金生活,他们为这场官司早已倾家荡产,程世蓉也是个普通退休人员,她帮他们写材料、乘车跑路、咨询求人都可以,但拿出数万元钱来支助,她自知没有这个实力。此后几年,程世蓉先后求助过多家媒体,联系的记者均热情,但最后的答复,都是“领导认为案子较复杂,不好操作”,都冷了。
2004-2007年,程世蓉亦多次给最高法寄去陈满案的申诉材料。2008年3月,最高法法官到监狱会见陈满。就在以为曙光在望时,陈满父母却又收到了最高法立案庭的“决定不对该案提起再审”的通知。
在采访中,程世蓉披露了当时的心迹:“当初贸然答应帮他们,是盲目自信。不知深浅走进来,才发现水深不可测。我也天天在盼望‘解套’,但终于还是坚持下来了,主要是陈满父母衰老痛苦的神态,那祈求的眼光,还有他们隔三差五打来的电话,实在不忍放下。像我和陈满家人这样如尘埃般的小人物,要想得到帮助,很不容易。我会把每次有人表示关注的消息,都及时在电话里告诉陈满妈妈。因为我在不断地找人,我觉得这对他们是一种安慰,让他们怀着希望。”
当所有途径走不通时,家人也开始担心她为陈满案奔走不但折磨精神和身体,更怕因此遭人报复。
2011年夏,返回绵竹的程世蓉发现,两位老人更加衰老了,他们从当初的奔走呼号,到写信都拿不稳笔,最后连下楼都很困难了。
原来,2008年汶川大地震爆发,绵竹成为重灾区。这场地震给这两个走向暮年的老人及风雨飘摇的家以致命一击——大地震当天,老两口与大儿子的住房都成了危房,一家人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投奔在宜宾的六叔家。三个月后,一家人扶老携幼返回余震不断的绵竹。他们的原住房被划为D级危房,须推倒重建,两个老人在远离城区的郊外分到了一处板房,但潮湿透风,夜晚寒如冰窖。住了几天,王众一心脏病发作,送到医院抢救。治疗半月,得以生还。
而陈元成自2004年得了急性水肿型胰脉炎住院一月后,就像一架垮掉的机器,几乎每年都要大病一场:2007年,他左趾脚背处骨折;大地震期间又得了病毒性疱疹;2010年,他又因支气管炎发作住院,心脏也出了问题。王元一自1990年底去三亚探视陈满右腿膝关节骨折后,造成了后遗症,走路艰难。加之精神受刺激,她十几年来只能靠吃安眠药才能睡眠。
程世蓉一阵心酸,本来想求“解脱”的话再也无法出口,她甚至害怕这点希望的火种未及燃开,两位老人已经油枯灯灭:“其实,我只是一根稻草,将朽。在他们无可攀附,无可依靠,跑不动也喊不动的情况下,稻草被当作救命的钢绳。电话铃声响,看到来电显示是陈满父母家的电话号码,我的心就收紧。若他们久不来电话我又会去个电话。我是怕他们不在了。”
2011年8月底,在征得两位老人同意后,程世蓉在新浪开博“宅老余晖”,顶着风险,日发一帖将陈满案上网,博客粉丝日增。
2013年7月23日,程世蓉意外接到李金星律师的电话:“现在我们正组建一支志愿队伍推动冤案平反申诉工作,可无偿援助陈满案的申诉。”她立刻将这个喜讯告诉了王众一夫妇,并寄出了委托书。11月20日,由李金星、王万琼等律师发起了“拯救无辜者”洗冤行动,陈满案被列为首个被援助的案件。
2014年1月7日,陈满案研讨会在北京召开。来自全国各地的三十多位法学专家、律师和媒体人经研讨后认为:陈满案为冤案。
易延友律师、王万琼律师被指定为陈满的申诉律师。
2014年7月,最高检决定立案复查陈满案。进入8月后,最高检再也没有消息了。内心揪紧的程世蓉数次向易延友询问案件进展,易均回复:“暂无结果。请耐心等待。”9月15日,焦虑至极点的程世蓉再发微信:“今天上午还去看了陈满的父母,表面坚强,内心焦急,很可怜。我真怕他们等不到啊!我该怎么办?”
原来,程世蓉当天去看望两位老人,老人再次问起最高检的复查情况。为缓解老人的焦急心情,她答:“要不,你们就写几句话,我传到网上,以表明你们的态度吧。”次日,她拿到这份声明,正准备拍照时,才发现纸片的背面竟是《脑心通胶囊防伪说明书》。这是治疗脑梗病人常服的药物,因年龄大,错别字多,加之眼花,写字不整齐,一封信,他们得花上好几天,反复修改,才能写成。69岁的程世蓉内心大痛,泪眼模糊。
2015年2月16日,得知最高检就陈满已决定向最高法提起抗诉的消息后,程世蓉当天在微博上写下九个字:“喜讯太突然,我已凌乱。”随后,最高法作出对陈满案的再审决定,并指令由浙江省高院对此案进行审理。
这年12月29日,陈满案在海口市琼山区法院开庭审理。易延友、王万琼律师认为:1.本案没有任何物证。2.陈满没有作案时间。3.案发地租户成分复杂,其中最大的疑犯是租住在二楼的徐仲磊的家属或同伙。案发前夕,徐仲磊的父亲因儿子被抓,去儿子的租住处取一份合同,因为“它关系到徐仲磊是否判刑”。因钟作宽称他将合同交给了警察,二人产生了激烈争吵。另据两名卖香蕉的商贩证实:案发当天下午4时许,天下着雨,四个年轻人进入死者住所,其中两个穿着雨衣。四人出来后窃窃私语,后其中两人走了,剩下两个仍蹲在那里。而在案发现场恰发现了两件雨衣。可惜,这些重大线索均被警方忽略……
对自己的工作证为何在死者身上,陈满称案发前一天晚上,他在与他关系较好的死者的住处借宿。如果死者身上真有他的工作证(后警方遗失),可能是休息时掉在沙发上,被死者捡起保存了。
而负责指控的三名公诉人,亦从不同角度指证陈满无罪。
2016年2月1日,浙江省高院宣判:撤销原审判决,宣布陈满无罪。当天上午,迈出监狱大门的陈满分别拨通了三个电话,打给母亲、程世蓉和援助律师李金星。而此时,负荷已达极点的程世蓉却悄然与家人前往云南度假去了。
当本刊记者电话采访,问她为何拼去十几年光阴帮助这家人时,71岁的她笑称:“当初我是盲目自信,误入此案。后来是想脱身,实在是良心不忍。再后来,陈满家人就成了我的亲人。‘有一口气,点一盏灯,有灯就有人’的道理,陈满的父母最明白。我只不过是帮着两位老人,要这盏灯亮着。”
2016年夏,获得了275万余元国家赔偿的陈满订购了一台30万元的七座越野车,准备拉着父母国内游,以弥补多年亏欠下的孝心。孰料8月27日晚,83的老父亲已走到人生的终点。老人离世前一再叮嘱陈满尽快成家,照顾好母亲,善待两个哥哥和家人。父亲的遗嘱令他感觉到压在肩上的沉重责任。
孰料2017年2月底,陈满疑陷入维卡币(虚拟币)投资骗局的重磅新闻在互联网上发酵、震荡,引起全社会强烈的关注!原来,2016年底,急欲创业反哺家人的陈满参加了成都一家“总裁班”学习,期间他认识了四川开建网络公司维卡币推销员“郭姐”,并成为其下线。他先后投资100余万元,对方的承诺是一年后有900多万元的回报。陈满案原申诉律师王万琼认为,如此高的回报率不正常,陈满可能陷入了骗局。陈家人随后发现,陈满在维卡币平台投资的上百万资金已无法提取。当地媒体介入后发现,“郭姐”所在公司在锦江区三圣花乡的办公地点已人去楼空!此时刚获得CCTV2016年度十大法治人物的程世蓉闻讯亦焦急不已!她很快与陈满家人取得了联系,但陈满本人对媒体的报道并不认可。
在接受本刊采访时,程世蓉表示:她相信陈满本人能够理性地解决此事;如果需要,她愿意和一些法律专家和爱心律师一起再度助力陈满合法维权!(除徐仲磊外,其余均为实名)
希望看到主人公更多图片或视频,请在微信中搜索关注“老家啊”公众号(ID:laojiaa),回复“程世蓉”;或者访问老家网(www.laojiaa.com)。
编辑:刘飞 205911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