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芊梦
“要不要给你买一点鹌鹑蛋?”路过地铁口那个香气四溢的小鹌鹑蛋摊子的时候,妈妈试探地问了一句。我有点愕然:“谁吃那种东西,拿石灰腌的,吃了准保拉肚子。”妈妈有点寞然地笑笑:“我就是想给你买点吃的。”我心里忽然一疼。
什么时候,我的爸妈从严厉变成了这般殷勤?回想今天,我妈已经毅然决然地给我买了一个甜筒——一个小时候基本不让吃的零食,如今又问我要不要买以前她和爸爸严令禁止的路边摊。
出国两年,每次回国都像是贵宾归来一般,想吃什么,第二天就出现在餐桌上。他们曾严令禁止我小时候挑食,可是现在我从外面回来,桌上一定摆着我最爱吃的那几样菜,甚至乎,拿出钱来让我去买我小时候爱吃的垃圾食品。爸爸给的零用钱也变得愈发大手笔,以前一块钱的去向都要盘问清楚,现如今对我买的破破烂烂再不予置评,反而努力表达出欣赏。这一次回家,刚进家门,妈妈垂着双手跟我说我的拖鞋已经洗干净放在阳台上晾干,我蹲下换鞋之后,一抬头就发现全家人在我身边围成一圈,热烈地注视着我,似乎在问还有什么吩咐。我当时哭笑不得地大吼:“你们怎么对我这么客气啊?”
可能是我长高了吧,我感觉父母变小了。变成了拇指姑娘那般大小的大人,他们从低着头训斥我,到仰着头端详我。他们不再是我小时候的百科全书,现在的他们啊,往往把手机拿到很远,伸出食指生疏地戳着屏幕。遇到问题也不再像曾经那般冷静沉着,他们开始慌乱,开始手足无措,开始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我。
某天早上我叫了出租车,临到上车的时候我妈突然懊恼地说忘了拿钥匙,然后又紧赶慢赶回家拿,我安抚着司机,还要叮嘱我妈慢点跑。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我忘了作业在家里,临到校门我也是这样的眼神,透着恼火、惶恐和不安。我的父母开始遗忘,吃饭的时候突然站起来却忘了自己要干什么,或者东西放在了哪里,我不愿跟他们着急,因为我曾经是家里最马虎的人,丢三落四、慌慌张张,可他们从来不斥责我,甚至连调笑都没有。
在家里头享受着皇帝的待遇,心底还是有点慌慌的,突然明白了这慌乱的来源:怎么没人管我了?没有人再替我检查作业,校正我的错别字,补上我漏掉的那几个标点符号;大学上交的论文、工作上交的文书,从父母的手中和眼里独立出来,父母终于不再是那个帮我挑错的父母,他们小心翼翼地跟在我后面,像孩子那样,目送我,祈祷我不要出差错,毕竟现在我的作业,他们再也看不懂了。随着我长大,他们对我的要求越来越低,以前写错一个字都要批评一下,现如今我偶尔嘴快说了伤人的话,以为他们会勃然大怒,结果他们却委屈起来,不再与我争论,红了眼眶,默默离开。我偶尔做点家务,都能成为他们大力称赞表扬的素材,这么说不大好,但他们在努力恭维我,配上有点谄媚的微笑。
确实,我现在过了那个看到什么都想要的年纪,反而变得难以取悅。衣服只买基本款,用我妈的话说就是都灰扑扑土兮兮的,他们给我买的碎花粉嫩阿依莲风,也都被我当成睡衣穿了,还是那种只能自己看的睡衣。路过什么小吃店,我爸问我要不要吃,我说不吃,他会怅然地说:“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的,老是求着我给你买,那个时候没让你吃,怕没营养,怎么现在不爱吃了呢……”
思绪回转,妈妈快速地小步跟上我,我挽住她的手臂,说:“一会儿去超市给我买点零食呗,突然想吃干脆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