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叙”到“美话”

2017-05-31 19:18王亚男
名作欣赏·中旬刊 2017年5期

王亚男

摘 要:赵令畤的鼓子词《元微之崔莺莺商调蝶恋花词》是莺莺故事流变中的重要环节。该篇鼓子词淡化了元稹《莺莺传》原文本的时代特征,在《莺莺传》基础上加大对“情”中人崔莺莺的表现,进一步简化红娘角色,并突出张生“始乱终弃”的特点,表达了对莺莺的怜悯,最终将崔张愛情上升到更具普遍性的人类情感层次,使得莺莺故事从带有时代特色的“自叙”文本向具有艺术独立性的“美话”发展。

关键词:鼓子词 《莺莺传》 “自叙” “美话”

元稹的传奇《莺莺传》诞生后,莺莺故事得到广泛的流传,成为上层文人士大夫和下层平民都喜爱的文学题材。人们根据莺莺故事进行了一系列的文学创作,既有以抒情为目的,抒发感想、简单吟咏的诗词作品,如杜牧的《题会真诗三十韵》、王涣的《惆怅诗》、赵元的《题丽人图》、秦观、毛滂的《调笑转踏》等;又有以叙事为目的,对其改编、再创作的说唱演艺作品,如赵令的鼓子词《元微之崔莺莺商调蝶恋花词》(以下简称《商调蝶恋花》)、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以及已经散佚的话本《莺莺传》、杂剧《莺莺六幺》等。由于话本《莺莺传》与杂剧《莺莺六幺》等作品已经散佚,所以赵令的《商调蝶恋花》鼓子词是现可见资料中最早对莺莺故事进行改编、再创作的文本。

《商调蝶恋花》鼓子词在《莺莺传》的基础上,用韵文与散文相间的方式,重新完整地讲述了莺莺故事。研究者已关注到赵令对《莺莺传》的发展主要在于以鼓子词的说唱方式,将莺莺故事“播之声乐,形之管弦”?譹?訛,以及使用抒情词的文体对原文本进行情感扩充,表达对莺莺的同情和对张生的批判。但在散说叙事的部分,一般认为赵令只简单改写了《莺莺传》原文本,创意不多。其实,赵令的改编并非如此简单。他的改编代表了莺莺故事从“自叙”向“美话”发展的趋势。

一、淡化《莺莺传》的时代特征

《莺莺传》在开头就点明张生是唐贞元中人,交代了故事的发生年代。张生等人经历的兵乱,《旧唐书·德宗本纪》亦有记载:“十二月庚午,朔方等道副元帅、河中绛州节度使、检校司徒、兼奉朔中书令浑薨。乙未,战淮西贼于小河,王师不利,诸军自溃。丁酉,以同州刺史杜确为河中尹、河中绛州观察使。”?譺?訛《莺莺传》中出现的“浑薨于蒲”“廉使杜确将天子命以总戎节”都是这一时代背景的真实反映。对于这场兵乱的起因,《莺莺传》还提到“有中人丁文雅,不善于军,军人因丧而扰”?譻?訛,这一笔有着非常明显的时代特点。唐代中期宦官监军之事并不稀少,他们掌控兵权,对内掌握禁军,对外出任各藩镇的监军。但赵令在改编《莺莺传》时,不仅省略张生“唐贞元中”的生活年代,叙述兵变也只言“丁文雅不善于军,军之徒因大扰,劫掠蒲人”,对丁文雅的“中人”身份不再提及,对浑、杜确二人也均不提起。这些在《莺莺传》中反映真实时代背景的信息被省略,既有可能是为了“略其烦亵”的改编需要,也能反映出赵令对《莺莺传》文本时代性的弱化。

赵令的《侯鲭录》中还有《辨传奇莺莺事》与《微之年谱》。《辨传奇莺莺事》中收录了宋代王的《传奇辨正》。王认为《莺莺传》是元稹的“自叙”之作,他说:“盖昔人事有悖于义者,多托之鬼神梦寐,或假自他人,或云见别书,后世犹可考也,微之心不自抑,既出之翰墨,姑易其姓氏耳;不然,为人叙事,安能委曲详尽如此?”?譼?訛赵令据此整理了《微之年谱》,将元稹生平与《莺莺传》内容对应起来,可见他也认同《莺莺传》为元稹的“自叙”之说,是元稹据本人的风流韵事创作的。而在《商调蝶恋花》鼓子词里,赵令却将诸多反映时代背景的信息省略。除了在开头保留的人名“丁文雅”是唐人、篇末提及故事本自《莺莺传》,很难看出这是一个唐代故事。如此,该故事就不再指向元稹本人的经历,而只是一个独立的爱情故事。我们或可从该篇鼓子词的引子中找到一些解释。对当时许多士大夫而言,莺莺故事是他们在“极饮肆欢之际”津津乐道的“美话”。?譽?訛只是该故事尚未“被之以音律”,使他们宴饮之时不得尽兴。所以赵令改编的直接缘由在于助兴。酒宴欢饮、觥筹交错之时,莺莺故事之奇恰可以满足士大夫们“极谈幽玄,访奇述异”的兴趣。而其背后的时代因素因时过境迁,对听故事者并无什么吸引力,而且它们对故事主体情节也没有什么必要影响,所以被忽略。元稹写《莺莺传》不仅有“自叙”的意图,遵循的也是唐人写小说常用的史传笔法,在文

本中追求历史的真实感。而赵令畴去其“史”的痕迹,仅保留其情节主体以满足人们的艺术性享受,正是一种将纪实文本艺术化,将个人“自叙”文本向人们乐于欣赏的“美话”发展的做法。

赵令之后,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王实甫的杂剧《西厢记》进一步发展了莺莺故事的艺术独立性。董、王二家只称丁文雅是一个“荒淫素无良策”“失政”的将领,并对鼓子词中消失的杜确进行了新的塑造。杜确在《莺莺传》中只简单起到反映时代背景的作用,而在《西厢记诸宫调》与杂剧《西厢记》中,他多次参与到崔张爱情中来,成为一个讲义气、善成人之美的美好形象,他的时代特点也彻底转化为艺术要素。由此可见,莺莺故事发展的一个总体趋势是时代特征逐渐淡化,艺术独立性逐渐增强。而赵令的鼓子词无疑是这一发展趋势中的重要环节。

二、关注“情”中人崔莺莺

赵令对莺莺故事的艺术化改造,除了剥离原故事的时代色彩外,还重点突出了“情”。开篇引辞中,赵令就说自己基于《莺莺传》创作的《商调蝶恋花》词是“句句言情,篇篇见意”。可见“情”是这篇鼓子词的创作重心,而表现这一情事,最关键的就是表现莺莺的人物形象。作品在最后一段散说中说:

逍遥子曰:乐天谓微之能道人意中语。仆于是益知乐天之言为当也。何者?夫崔之才华婉美,词彩艳丽,则于所载缄书诗章尽之矣。如其都愉淫冶之态,则不可得而见。及观其文,飘飘然仿佛出于人目前,虽丹青摹写其形状,未知能如是工且至否?仆尝采摭其意,撰成鼓子词十一章……?譾?訛

赵令认为元稹对莺莺的塑造极为传神,尤其将莺莺“都愉淫冶”之态呈现于读者眼前,超越画笔。他对莺莺的这种情态十分欣赏,并以继续表现这种情态作为创作的重要内容。莺莺的“都愉淫冶”之态并不只表现于容貌的秀美和才华的惊艳,还表现在她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包括她的动作、神态、心理,等等。赵令正是用文人词的方式,全方位、多角度而且动态地对莺莺的形象进行了细致的描绘。

例如赵令写张生第一次看见莺莺,散说部分大体照搬了《莺莺传》的文字:

常服啐容,不加新饰。垂鬟接黛,双脸断红而已。颜色艳异,光辉动人。张惊,为之礼。因坐郑旁,凝睇怨绝,若不胜其体。张问其年岁,郑曰:十七岁矣。张生稍以词导之,不对,終席而罢。?譿?訛

随后他用一首《蝶恋花》词进一步刻画莺莺的情态:

锦额重帘深几许。绣履弯弯,未省离朱户。强出娇羞都不语。绛绡频掩酥胸素。黛浅愁红妆淡伫。怨绝情凝,不肯聊回顾。媚脸未匀新泪污。梅英犹带春朝露。?讀?訛

这首词与散说部分都表现了莺莺的羞涩与愁怨。写羞涩之态,赵令写其不说话且频繁举帕掩于胸前的矜持。写愁怨之情,赵令在《莺莺传》“凝睇怨绝”的基础上,重点表现莺莺的泪痕,使人联想到莺莺的哀愁既有可能来自于刚经历兵乱后的惊魂未定,也有可能包含丧父之痛与见陌生男子的不情愿等因素。散说与词相配合,莺莺的情态就更加立体和丰满。又如张生得到红娘的启示,写《春词》二首撩拨莺莺。《商调蝶恋花》词写道:

懊恼娇痴情未惯,不道看看,役得人肠断。万语千言都不管,兰房跬步如天远。废寝忘餐思想遍。赖有青鸾,不必凭鱼雁。密写香笺论缱绻,春词一纸芳心乱。?讁?訛

“懊恼娇痴情未惯”是说莺莺是一个娇憨矜持的闺中少女,对于男女之情尚在懵懂之期。“万语千言都不管,兰房跬步如天远”,是说她习惯于闭门深闺,不闻外面的事情。所以对张生来说,想要进一步接触莺莺是很困难的,然而她又喜读书作文,常沉迷于文辞之中,因此写情诗以乱之是唯一的选择,而莺莺果然“春词一纸芳心乱”。

在讲莺莺故事时,赵令的散说大体照搬《莺莺传》文本,起到简要叙述情节的作用,《商调蝶恋花》词则对相应的散说段落进行“言情”和“见意”,用含蓄婉转的语辞细腻地表现人物尤其是莺莺的情态与心理。文人词善于传情达意,用文人词重复情节,可以放大情感。而鼓子词又需要合乐演唱,音乐的曲调与节奏,讲唱者的声腔与情绪,这些都可以调动听众的情绪。这样一来,听众就能深入体会莺莺复杂的内心世界。

赵令用鼓子词形式让莺莺的美好形象被更立体地表现出来,这也是莺莺故事向艺术文本发展的一个重要环节。后来董解元使用复杂且富于变化的诸宫调形式,艺术感染力进一步加强。而到王实甫写《西厢记》杂剧时,故事被搬上舞台,演员的扮相动作等又可以在视觉上丰富叙事与情感,使观众能够调动更多感官欣赏莺莺的美丽情态。

三、简化红娘角色

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与王实甫的杂剧《西厢记》中,红娘的角色相较于《莺莺传》要丰满许多。但赵令在创作《商调蝶恋花》鼓子词的时候,他笔下的红娘却要比《莺莺传》中的红娘形象更加简单。这似乎和后来红娘的文学形象逐渐丰满的趋势不一致。

例如,《莺莺传》中张生求红娘牵线:

崔之婢曰红娘,生私为之礼者数四,乘间遂道其衷。婢果惊沮,腆然而奔,张生悔之。翌日,婢复至,张生乃羞而谢之,不复云所求矣。婢因谓张曰:“郎之言,所不敢言,亦不敢泄。然而崔之姻族,君所详也,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婢曰:“崔之贞慎自保,虽所尊不可以非语犯之,下人之谋,固难入矣。然而善属文,往往沉吟章句,怨慕者久之。君试为喻情诗以乱之,不然则无由也。”张大喜,立《缀春词》二首以授之。是夕,红娘复至,持彩笺以授张曰:“崔所命也。”……既望之夕,张因梯其树而逾焉,达于西厢,则户半开矣。红娘寝于床,生因惊之。红娘骇曰:“郎何以至?”张因绐之曰:“崔氏之笺召我也,尔为我告之。”无几,红娘复来,连曰:“至矣!至矣!”?輥?輮?訛

张生给红娘送礼,请她向莺莺传达自己的心声,红娘的反应是惊吓而逃,但第二日又主动来见张生,为之出写诗之谋。一前一后的反差中,我们可以揣测到红娘从起初惊吓,到静下心来思忖,再到下定决心帮助张生这一心理过程。张生逾墙欲见莺莺,先惊醒了红娘,红娘疑惑问张生前来的原因,可知红娘对崔张之约起先是不知情的。但当她带着莺莺前来时连声的“至矣!至矣”又能表现出她想要撮合崔张二人的急切又兴奋的心理。历来研究红娘角色多关注《西厢记诸宫调》和杂剧《西厢记》,认为《莺莺传》中的红娘“纯属条件人物”?輥?輯?訛。的确,《莺莺传》对红娘着笔甚少,她只是一个传递消息的侍婢,并不像后来诸宫调和杂剧中那样突出,但若细细体味《莺莺传》这寥寥几笔,我们也能感受到红娘角色的生动可爱,元稹作为一位优秀文学家的创作功底可见一斑。

在《商调蝶恋花》鼓子词中,张生“私为之礼者数四,乘间遂道其衷”之后,赵令删去了“婢果惊沮,腆然而奔,张生悔之”,而是直接进入红娘献计的部分。这样一来,红娘的反应就缺少了《莺莺传》中的前后反差。其后写张生逾墙来见莺莺,他又删去了“红娘寝于床”至“尔为我告之”的部分,直接接上“无几(据《侯鲭录》校勘‘无几或作‘良久),红娘复来,连曰‘至矣,至矣”的内容,红娘的好奇与兴奋心理也不再表现出来。他为什么要删掉对红娘的相关表述呢?对当时士大夫而言,他们喜爱莺莺故事视其为“美话”,主要是因为才子佳人之间的恋情奇妙而浪漫。他们只关注情事中的两位主人公,而对其他人物并不十分关注。红娘只需作为叙事要素使得情节完整即可,不需更多笔墨。所以,赵令保留了红娘牵线这一情节,而把元稹对红娘的其他描述当作“烦亵”省略掉了。这也表现了他在改编莺莺故事时对主人公之“情”的高度关注。

随着莺莺故事演绎方式的不断发展,创作者们逐渐关注到红娘角色的重要性。《西厢记诸宫调》和杂剧《西厢记》就相继发展了红娘角色。一方面有篇幅增大的原因,诸宫调与杂剧的体制可以同时满足情感的细腻抒发和叙事的跌宕起伏,所以不再需要弱化其他角色来突出主角情感。另一方面,这也是莺莺故事发展更完备的成果。要进一步丰满崔张二人形象以表现情感,并增强叙事的曲折性和趣味性,就必须依靠其他角色的叙事参与。而红娘无疑就是一个重要角色,同样郑老夫人、法聪(惠明)、杜确诸多新老人物也纷纷得到新的塑造。

四、对崔张爱情的新理解

元稹虽写出了二人缠绵悱恻的爱情,却也为张生的始乱终弃寻找了理由:“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輥?輰?訛。而赵令对莺莺深含怜悯之意,对二人爱情不得圆满表达了深深的遗憾。例如第一首《蝶恋花》词中,他就感慨“不奈浮名,旋遣轻分散,最恨多才情却浅,等闲不念离人怨”,奠定了全篇的情感基调。在散说部分,他通过对原文本添删字词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独特理解。

张生第二次赴京之后,莺莺寄信。鼓子词在《莺莺传》“岂期既见君子,而不能定情”中加上“以礼”二字,表述为“不能以礼定情”?輥?輱?訛。对《莺莺传》“不能定情”四字,可以理解为没有通过婚姻礼数确定情缘,也可以理解为二人的感情不能稳定、坚守下去。《莺莺传》中,张生曾向莺莺“诘郑氏之情”,想要知道莺莺之母郑氏对他们二人婚事的意见,但是莺莺作为一位矜持的闺阁女子,很难开口询问母亲,所以她回答“我不可奈何矣”(据张国风《太平广记会校》,野竹斋钞本“我”作“知”)。而张生“因欲就成之”,也就是打算自己去向郑氏提亲。所以张生本意是想要和鶯莺缔结婚姻的,但他是否真的去提亲,郑氏的反应又如何,这些《莺莺传》都没有交代。我们也可以推测,郑氏的反应可能并非二人爱情的重大阻碍。莺莺对张生的埋怨更有可能纠结于二人情感本身之不坚定,而不是婚姻礼法。而到《商调蝶恋花》鼓子词中,“以礼定情”就又多了几层意味。特别提出的“礼”,既意讽和张生越过礼法的相爱,又遗憾最终不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夫妻。有一些细节值得关注,该篇鼓子词中省略了张生询问莺莺关于郑氏意见的内容,也未言他准备向郑氏提亲,而且《莺莺传》开头对张生“内秉坚孤,非礼不可入”的性格描写也被省略。这样一来,张生在《莺莺传》中存有的一点对礼法的顾虑在该篇鼓子词中全部消失,莺莺信中所言的“不能以礼定情”,则更明显地表现为对张生不守礼法的埋怨。张生“始乱终弃”的形象就更为突出。

多年之后,莺莺与张生已经各有嫁娶,张生过莺莺居处,欲以外兄身份再见,并通过莺莺的丈夫传达此意。《莺莺传》的说法是“夫语之,而崔终不为出”?輥?輲?訛,莺莺的丈夫征求了莺莺的意见,而她拒绝出见。但《商调蝶恋花》鼓子词的说法,则是“夫已诺之,而崔终不为出”?輥?輳?訛。莺莺的丈夫答应了张生让莺莺出见,而莺莺拒绝。当年张生普救寺解围,郑氏唤莺莺出见,莺莺起先拒绝,最终迫于母亲的压力不得不同意。而这一次,她即使违背丈夫的意愿,也要坚决拒绝与张生见面。对比之下,莺莺拒绝张生的态度就更为坚决,也体现了赵令同情莺莺、埋怨张生的立场。

最后的散说部分,赵令将《莺莺传》中张生关于莺莺的大段“妖孽论”省略,与何东白的对话,又将对莺莺故事悲剧的理解上升到新的高度。何东白看了赵令的这首鼓子词,认为“文则美矣,意犹有不尽者,胡不复为一章于其后,具道张之于崔,既不能以理定其情,又不能合之于义。始相遇也,如是之笃;终相失也,如是之遽。必及于此则完矣”?輥?輴?訛,意思是赵令应在篇末再加一章,强调一下二人爱情悲剧在于定情之不理智、结合之不符合道义。而赵令则认为,何东白的思路是为文者的“箴戒”思路,而像鼓子词这样的说唱“鄙靡之词,止歌其事之可歌,不必如是之备”?輥?輵?訛,只需要表现其值得表现之处,不需要用严肃的道德标准来评判人物。他认为真正值得表现的内容不在于二人爱情与理性、礼法的矛盾,而在于“聚散离合”这一人类始终无法拒绝的无奈命题。他感慨“聚散离合,亦人之常情,古今所同惜也”,并引用白居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诗句,感叹“其独在彼者耶”?輥?輶?訛。由此可见,赵令将莺莺故事的主旨上升到更具普遍性的人类情感层次,上升到对于人生命运的思考。其立意比较《莺莺传》更加高远。

董解元和王实甫相继改变了莺莺故事的结局,以张生科举高中并与莺莺冲破阻碍最终大团圆结束。这种喜剧结尾的改编表达了创作者对于崔张爱情的美好期望,而他们的这种美好期望也并非仅就莺莺故事而言。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中有“从今至古,自是佳人,合配才子”?輥?輷?訛,王实甫的杂剧《西厢记》更鲜明提出“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輦?輮?訛,他们所表达的是跨越历史面向全人类的美好祝愿,和赵令对普遍的人类命运悲剧的惋惜与思考是一脉相承的。

淡化莺莺故事原有的时代特色,将“情”作为表达的重点,对莺莺深怀怜悯之情,并最终升华到更具普遍性的人类情感层次,赵令的《商调蝶恋花》鼓子词不仅是对《莺莺传》的改写,更是对莺莺故事的一次全新演绎,是莺莺故事从具有时代特色的“自叙”文本向具有艺术独立性的“美话”发展中的先驱者。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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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元)王实甫著,张燕瑾校注.西厢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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