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逢琴
[摘 要] 章士钊曾于1914—1915年成功地主编《甲寅》月刊,1925年复刊《甲寅》,改为周刊。《甲寅》周刊具有“半官报”的性质,其作者群主要在政界而不在学界,虽宣传复古,却未能构成强大的思想阵营,栏目的编辑也存在一定的问题,加之资金来源解释不清、经营不善等原因,《甲寅》周刊饱受攻讦,停而又复,复而又停,成为民国新闻业的“孤臣孽子”。
[关键词] 甲寅周刊 半官报 作者群 栏目 资金
[中图分类号] G239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5853 (2017) 03-0123-06
Jia Yin Weekly:an Isolated Periodical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Zhou Fengqin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Mianyang, 621010)
[Abstract] Zhang Shizhao had edited Jia Yin Monthly successfully in 1914—1915. He restarted Jia Yin and changed it into weekly in 1925. Jia Yin Weekly is a semi-official periodical, and the authors are mainly from political rather than academic circles. The weekly advocates restoring ancient ways, but it has not set up a camp of conservative ideology. For the certain problems on the column editing, the rousing suspicion about the source of funds, the faulty operation and management or other reasons, Jia Yin Weekly is suffering from a large number of attacks. The weekly is repeatedly forced to stop publication and becomes isolated in the journalism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Key words] Jia Yin Weekly Semi-official periodical Authors Columns Funds
1 小 引
近現代著名的政论家章士钊,也是一位有着广泛影响的报人,一生参与多种报刊的编辑和出版,如《苏报》《国民日日报》《民立报》《独立周报》,以及《甲寅》月刊、《甲寅》日刊和《甲寅》周刊,而以《甲寅》月刊和周刊最为人知。1914年创刊的《甲寅》月刊,在思想界、言论界别树一帜,影响重大,它被认为孕育了代表新文化的《新青年》杂志;而1925年复刊的《甲寅》周刊却被视为新文化运动的最后一个劲敌,新文化阵营嫌其肉麻,咒其速死,群起而攻之,以“东方艾迪生”自任的章士钊,一时陷入穷途末路,《甲寅》周刊也成了民国“新闻业中之孤臣孽子”[1]。《甲寅》周刊的整体面貌究竟如何?《甲寅》为何前后有那么大的毁誉翻转?这在现代期刊史上有何文化启示?本文带着这些问题,重翻《甲寅》周刊,试图拨开历史的尘雾。
2 “半官报”性质
1925年4月,章士钊一身兼任段祺瑞政府司法总长与教育总长。彼时在新思潮的推动下,学潮迭起,章士钊试图整顿学风,因在“五七”国耻纪念日阻止学生集会游行,造成学生与军警冲突,被迫离职。月余后被召回,任司法总长,并于7月18日复刊早年给他带来极大声誉的《甲寅》,改为周刊发行。7月28日,章士钊重新掌教,适逢女师大事件,于是悍然下令停办女师大,遭到周氏兄弟等教员和学生的强烈反对,被舆论界指为“摧残教育”,11月再次被驱。两次掌教,两次被驱,吴稚晖嘲笑他:整顿学风,宜也,惟章某何足当之。《甲寅》周刊主要是在章士钊任职期间出刊,由于章的显赫身份,《甲寅》周刊最引人瞩目的就是它的“半官报”性质,鲁迅先生曾称之为“自己广告性的半官报” [2]。
官报的兴起与清末新政密切相关,戈公振在《中国报学史》中指出:庚子一役,议论改革,要求立宪的声音逐渐腾播于全国。因时势所迫,清廷下诏预备立宪,为了使民众明悉国政,改变官方在公众舆论方面的被动地位,官报纷纷出台,《商务官报》《学部官报》《交通官报》《政治官报》等皆为政府部门所出官报。清末官报有大率相同的体例,比如《北洋官报》,“其体例首载圣谕广训直解,次上谕,次本省学务,次本省兵事,次近今时势,次农学,次工学,次商学,次兵学,次教案,次交涉,次外省新闻,次各国新闻。每期常有诰诫式之序文一篇,与时事风景图画一二纸”[3]。官报随着民国建立而停刊,但官报的某些机制和分类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章士钊创办的《甲寅》周刊,之所以被称为“半官报”,即是因为体例上与官报多有类似;另一方面则因为半是官方出资,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官方立场。《甲寅》周刊经常刊发章士钊自撰的呈文、执政府的公文,又不时出现“恢复读经”“恢复科举”之类的半政府言论,与官报的体制和论说姿态都很合拍。《甲寅》周刊的作者与北洋政府关系密切,其中包括北洋政府的“执政”段祺瑞(“执政”一词也是章士钊的发明),在北洋政府国务院任秘书的瞿宣颖和在司法部任职的梁敬錞,《甲寅》周刊“诗录”栏中的中坚作者如王庚、曹经沅、邵瑞彭等,也都曾任职于北洋政府。和《甲寅》月刊时期相比,周刊时期章士钊的人脉关系明显地从学界转向了政界。
“半官报”性质使《甲寅》周刊招致很大的非议。前清遗老陈宝琛曾提醒章士钊,官员不宜办报[4]。有位读者更是一语道破世情:“先生有名之记者也。记者进而为国务员,吾国先例,容或有之,身为国务员,同时执笔作新闻记者,先生实为开山之祖。夫国务员者,位分尊严,率皆自重其身,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偶答客问,亦皆扑朔迷离,令人不得其旨。先生乃欲以国务余闲,披沥肝胆,出其真实言语,以与社会相周旋。如此乖世戾俗,安得不令人疑其自白,疑其攻人,疑其漏泄密勿,并疑其别有作用?”[5]政府要员兼做新闻记者,持论往往受到很大的牵制,公私立场如何能截然分开?作为资深报人,章士钊当然不会不明白“独立”乃是新闻最宝贵的品格,但是身在其位,欲做一个“旁观者”却已不能。作为“老虎总长”,章士钊的文风也显出明显的不同。化名“重世”的读者在通讯中说:“甲寅之岁,章君为文,乃流居异域,处士横议之文也。今年乙丑,章君为文,乃执政府兼长两部,台阁之文章也。文固出于一人,而时地不同矣。”[6]章士钊对此也有反省:“自本刊复兴以至于今,五越月矣。愚牵于职务,未能一意发抒,而且择题之方,多所避就,立评之量,违其重轻,因之谤议丛兴,责言交至,甚谓愚乃假藉名号,售其奸欺,贻舆论之丑声,辜同人之属望……”[7]然而醒悟之时,《甲寅》的清誉已失,无法挽回。
3 同人作者
近代中国内忧外患,国势危殆,报刊言论负有重大的政治责任和历史使命,从晚清维新运动到民国初元的民主讨论,“文人论政”之风盛行,民初报刊几无不载政论,可称之为报刊的“政论时代”。“政论时代”的杂志多延请主笔、主撰,主笔者大多有着较高的文化地位或社会声誉,一纸议论耸动视听,往往产生巨大的社会影响力。《甲寅》月刊以刊发学理的政论名世,堪称“政论时代”的骄子,章士钊也曾是新闻界的偶像人物。在民国初期,这种靠主笔独自支撑的局面,十分普遍,章士钊正是靠独立论政赢得了读者。有论者说:“宋教仁案发生以前,章先生几乎在每期政论栏或专论栏中都发有重要文章,有时甚至一期多达五篇,为《獨立周报》奠定了基本的编辑方针和政论基调。故这一时期《独立周报》所发议论、所持主张,实际上就是章先生关于时局的看法和主张。”[8]但是到了《新青年》时期,主笔思想渐渐不再适应时代和报刊本身的发展趋势,杂志普遍过渡到“同人时代”,《新青年》自第四卷起,就出现一个明显的变化,“主撰陈独秀”的字样消失,变成了同人轮流编辑。诞生于1920年代中期的《甲寅》周刊,却依然保持着这种精英办报、主笔论政的思想,显得与世乖谬。
《甲寅》周刊的言论和辩争,主要由章士钊一人披挂上阵。业界有朋友向他说:“文事太重,杂志以一人之文墨畸轻畸重,毋乃太苦。”[9]不止是太辛苦,在某些领域和话题上只主笔一人应对,难免捉襟见肘。据统计[10],该刊共发表240多人撰写的420多篇文章和来信,而章士钊在“特载”“论说”等栏目中有一半以上的文章(共计83篇),“时评”也可以推断是出自章士钊之手,这样的撰文速度,专职写作者也很少有人达到,更何况他还要日理公务。贾植芳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社团流派》,称“甲寅派”的成员,除章士钊外,还有陈筦枢、梁家义、瞿宣颖、唐庆增、汪吟龙等。陈筦枢,是一个专注学问的作者,在《甲寅》周刊上主要发表的是国学方面的学术讨论;梁家义的通信居多,对于《甲寅》周刊本身寄予很大关注,讨论的问题比较广泛;而唐庆增是留学归国的经济学硕士,发表的论文多与经济相关;这些所谓的成员中,唯瞿宣颖所作与章士钊文化思想多有呼应之处,如《科举议》《文体说》《代议非易案书后》等篇,其《文体说》被郑振铎编入新文学大系“甲寅派的反动”一编。以论说文章计,《甲寅》周刊发表梁敬錞的文章最多,且与《甲寅》周刊相始终,而其文章内容多为外交问题。发表文章(包括通信)较多的还有钱基博、董时进、段祺瑞、张崧年等,但各人至多也不过两三篇。周刊既缺乏统一的思想阵线,也很难生成公众话题和热点关注。
《甲寅》周刊的主要议题,有人总结说:“凡代议非易也,农治精神也,反对白话文学也,皆周刊主张特异之点。”[11]代议非易与农治精神是两个相互关联的政治问题,也是章士钊这一时期思想之重心所在,是章士钊再度游欧之后的个人新见,因为特别专业而少有回应。至于新旧之争,号称是“甲寅派的反动”,实际更像是“堂·吉诃德式”的孤军奋战。在《甲寅》周刊第一卷第八号上,章士钊发表《答适之》《新旧》,表达对于白话运动的不满,提出“新旧循环论”;在第九号上,他又再次刊发《评新文化运动》这篇旧文,认为“新文化”一词根本不成立;针对外界对他的批评,他又发表了《疏解义》《文俚平议》《反动辨》等文。章士钊的反对声音,就周刊所见的反响,有陈筦枢撰写的《评新文化运动书后》、唐庆增的《新文化运动平议》、梁家义的《白话文学驳议》、陈拔的《论语体文》等,复古的真实势力如此,难怪新文学阵营先是如临大敌,后来则懒洋洋地招架着。鲁迅在《答KS君》一文中,以揶揄的口吻说出了《甲寅》周刊的尴尬:“即使真如你所说,将有文言白话之争,我以为也该是争的终结,而非争的开头,因为《甲寅》不足称为敌手,也无所谓战斗。倘要开头,他们还得有一个更通古学,更长古文的人,才能胜对垒之任,单是现在似的每周印一回公牍和游谈的堆积,纸张虽白,圈点虽多,是毫无用处的。”[12]
4 栏目特色
《甲寅》周刊辟有“时评”“论说”“通讯”“杂记”“特载”“书林”“书林丛讯”“说林”等栏目,后又增加“诗录”和“文录”,主要发表同光体新老诗人的诗文作品。栏目设置基本上沿袭了早先的 《独立周报》和《甲寅》月刊,以论政为主体,新增加的“特载”,载的是呈文、电报之类。值得注意的是,《甲寅》周刊复刊之时,正是国学热潮达到顶峰的时候,读线装书成为一时的新潮。当时新旧两派都在倡言“整理国故”,文学研究会所掌握的《小说月报》专门刊发了一组论证整理国故与新文学运动关系的文章,努力为“整理国故”正名,创造社同人也在1923—1924年的《创造周报》上讨论“整理国故”,“对整理国故主要是有保留地容忍”[13]。某种程度上说,《甲寅》周刊正是在这股浪潮的催动下酝酿复刊的,所以不难发现章士钊对于“整理国故”的热情。陈筦枢甚至建议周刊特辟“国故”栏:“《甲寅》雅言正义,宣扬国光,甚盛!甚盛!惟于国故,似应特辟一栏,一以发腹笥之精英,一以资国人之研究。江河所会,必成巨观,则所系于学术者尤重也。”[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