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继波
[摘 要]壮族拨弦乐器——天琴广泛流传于广西龙州县内各地。当地方言俗称“鼎”或“叮”,该乐器普遍应用于民间的祭祀、宗教活动之中,成为龙州本土壮族族群的重要文化标识。通过对天琴形制、历史渊源等外显方面的考察辨析,阐释天琴在“做天”仪式中对社会活动内容和群体心理表征的文化功能,进而达到研究音乐中文化的目的。
[关键词]壮族天琴;宗教祭祀;文化标识;群体心理
随着2003年南宁国际民歌艺术节的落幕,壮族天琴这一独特的少数民族乐器开始走出民间一隅之地,走向国际视野。2006年壮族天琴代表我国古老的民族音乐登上了维也纳的音乐殿堂。作为孕育天琴文化的土壤,2007年12月龙州县也因此被授予“中国天琴艺术之乡”荣誉称号。龙州地处祖国西南边陲,与越南北部接壤,整个地区居住人口以壮族为主,天琴则是壮族先民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制作并不断完善的。龙州壮族一带盛行原始宗教的信仰祭祀活动,仪式活动常常是歌、舞、乐三者共同贯穿其中。龙州壮族的“做天”仪式——弹天、唱天、跳天所寓意的内容,印证了壮族先民从狩猎到采摘的一步步足迹,折射出了壮族人民的宗教信仰理念和精神文化世界。正是“做天”仪式丰富的文化内涵,吸引了大批学者的眼球。与以往传统音乐的研究类似,学界对天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天琴的历史源流、形制构造、音乐结构、传承保护等内容的搜集整理方面。本文力图通过艺术人类学的视角,将天琴音乐视作一种文化中的音乐进行剖析,将天琴音乐与民俗文化系统进行综合研究,进而探讨天琴之功能、意义,从而达到研究文化中音乐、音乐中文化的目的。
一、龙州人文地理概貌
龙州县地处广西西南边陲,古属百越之地,位于左江上游平而河与水口河交汇处,距离广西首府南宁约200公里。依县志记载,龙州建制始于公元前221年,迄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根据目前的行政规划,龙州全县面积达2317.8平方公里,下辖12个乡镇,包含壮、汉、苗、瑶、回、侗等民族,其中壮族人口占全县人口总量的95%。作为壮民族的一个分支,龙州壮族群众所操持语言属于汉藏语系壮侗语族壮泰语支。因独特的地理位置,龙州也被公认为一座历史悠久的边关商贸历史文化名城,素有“边陲重镇”之称。县内文化古迹众多,民风习俗淳朴,目前常见的传统习俗节日有春节、元宵节、糍粑节、扫墓节、端午节、昆那节、乞巧节、中元节、中秋节、重阳节、丰收节、冬至、送灶节、除夕等。这些节日中既有汉族的传统节日,又有当地壮族的传统特色节日,如糍粑节、昆那节及丰收节。
壮族作为龙州县城内的第一大少数民族,宗教信仰文化呈多元化趋势,主要宗教信仰类别为原始宗教、道教、佛教,其中鬼神崇拜和祖先崇拜为主流信仰形态。之所以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崇拜意识,与壮族先民的万物有灵理念一脉相承。早期当地人民生产力和生产方式比较低下,缺失理解自然现象的知识储备,面对一些恐惧和难以理解的自然现象、瘟疫、病害等灾难时,将更多的希望寄托在祖先神灵的身上,意图通过世人虔诚的祭拜来化解眼下的灾难。正因独特的地理环境和人文宗教信仰理念孕育了用来沟通“人——神——天”的“天琴”音乐。
二、龙州天琴源流考
天琴,壮族拨奏类弦鸣乐器,当地方言依据乐器的发声特点谓之“鼎”或“叮”。关于天琴的具体起源时间目前学界尚未达成共识,但具体的天琴起源之说民间有三种说法:一说为壮族先祖妈勒为了壮乡的光明不辞辛苦寻找太阳的路上晕倒之后,睡梦中得一老翁相助,醒来后用老翁之须做弦、葫芦做筒、寿杖做杆,做出了给壮乡人民带来幸福和快乐的天琴;二说为壮族一对年轻人农端、农亚在上山砍柴途中,忽闻洞中美妙的“叮咚”之声,为了分享给左邻右舍邻里乡亲,遂产生制作一件能模仿如此美妙“叮咚”之声乐器的想法,天琴由此而生,此后二人因琴声打动了玉帝,被玉帝召到天上做起了神仙,平时凡间有事相求,便用天琴与“端亚神官”沟通,以遂人心愿;三说与第一种说法类似,传说左江一带三年大旱,一老妇人为了缓解疾苦,拯救自己的同胞姊妹,在“神龙洞”虔诚地长跪三天不起,以致后来晕厥过去,梦中一老仙翁慷慨解囊留下葫芦、拐杖、胡须,老妇醒后围绕梦中仙人的指点制作出了“天琴”,通过弹奏“天琴”伴以人声喃唱,最终感动了天地,迎来甘霖化解了干旱灾情,后人也因此将天琴奉为禳灾祈福的神器。上述三则传说虽然内容情节不同,但是共同道出了天琴沟通“人——神”的功能。
目前,为了天琴的传承保护对其进行了不断改良,但天琴的整体结构仍然主要由琴筒、琴杆、琴头、琴轴、琴弦、琴马等部分组成。其中,琴筒常用葫芦壳的一截或者竹筒制作而成,呈半圆形,上覆薄木板、笋壳或者围塘木為面,这与大多数鼓类、胡琴类乐器用动物皮蒙面形成鲜明的对比,因为天琴旨在“做天”仪式中喻天、通天,屠杀生灵容易犯忌。琴杆长约80cm,半圆柱形,前平后圆,整个琴杆没有品位,部分琴杆后头刻有两道凹槽,用于演奏者左手拇指定位。琴头长约20cm,两侧面宽平,刻有龙、凤、太阳、玉皇帅印等不同的花纹图案象征不同的神仙。个别天琴的琴头还常常镶嵌一块方镜,名曰“照妖镜”,用以降妖除魔。琴头下部挖出长方形弦槽,两侧开有弦轴孔,左右各一。常用琴弦为尼龙丝质,琴马置于琴筒的平面板之上。由于天琴演奏者的活动地点常常不固定,为了便于携带,琴头与琴杆之间可以分为三节,中间结合时用榫插合而成,十分稳固。
三、“做天”仪式及其音乐
在龙州壮族人的眼中天与神是一个共同体,天即是神,神即是天。壮族属于古代岭南一带的越人,自古以来的信仰中有着浓重的巫觋色彩,重视对天的祭祀,而天也成为壮人信仰体系中最大的神。每逢春节过后,龙州各地群众都纷纷举行隆重的祭天仪式,名曰“做天”。 “做天” 场域中的天琴通常是作为神器而非乐器出现。“做天”仪式的执仪者在当地被尊称为“魓公”(男性)或者“魓婆”(女性)。所有“魓公”“魓婆”的身份都不是随便赋予的,而是经历了由凡人“脱胎换骨”成为神灵附体的异常艰辛过程。期间在老师傅的带领下,一边研习做天的路数,同时需要练习将曲调和唱词结合起来的唱功。最后通过“度身”仪式的重重考验而成为一名合格的“魓公”“魓婆”(以下简称“仪式操持者”)。平日里,他们的生活起居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一旦“做天”仪式举行的时候这些仪式操持者便要经过一番装扮,头戴绘有神像图案的花形神帽,身着大红长袍,手持天琴,左脚大拇趾套铜铃,一边抖动身体一边弹琴唱歌,使整个仪式过程颇具神秘色彩。
“做天”仪式程序严格、路数清晰,天琴可边弹边舞或者边唱。其中独奏时叫“弹天”,为山歌伴奏时称之为“唱天”,为舞蹈伴奏时称为“跳天”。根据不同场合和目的,做天的种类也不尽相同,概括而言可以分为祈福消灾类、送顶招魂类、娱人娱神类三大类型。祈福消灾类“做天”仪式主要是指祈福、添粮贺寿、求花送花、治病救人。前三者所拜神灵为“花母神”,意在祈求花神降福主家,为主家添丁送子。送顶招魂类“做天”中“送顶”主要是指仪式操持者长期不从事做天法事,被顶官收回了个人的法力,此时需要其他执仪者协助送礼顶,以便顶官重新赋予法力。娱人娱神类“做天”与天琴起源之说的农端、农亚二人有关。每逢春节正月,子孙后代为了感恩“端亚仙官”的庇护,便会举行“做天”仪式,端亚仙官下凡附身仪式操持者与群众对歌跳舞,共聚一堂。在三大类“做天”仪式中,最具普遍性的是祈福类“做天”,整个仪程包括“请师——请祖公——点兵——上路——过海——上路——拜花母——返程——退神”,用乐包括《请神调》《请祖公调》《点兵调》《宴神调》《上路调I、II》《过海调》《解难调》。
四、天琴仪式音乐功能
在广西龙州一带“做天”仪式普遍流行,壮族地区的“魓公”“魓婆”群体庞大,且影响力颇大,在其本村屯甚至周围几个村都有追随拥护者。不论是传统的侬垌节,还是个别村户人家的新居落成、结婚贺寿、增子添孙、占卜驱鬼都少不了这些仪式操持者的主持,唯一的区别在于“做天”仪式规模的大小不同而已。龙州地区周围大山环绕,古代交通闭塞,人们对“魓公婆”的依赖程度极高。但凡生活中遇到难以克服的灾难,百姓都会选择向个人追随的“魓公婆”宣泄诉说,从而达到宣泄情绪的功能。
在“做天”仪式过程中,仪式操持者手持天琴,脚套铜铃,通过设坛、请神等仪程使神灵附体,从而架构起“人——神”沟通的仪式空间。此刻,仪式操持者一方面可以帮助百姓代话表达内心祈愿,通过传达天神的许可,实现个体人生角色的转变。另外一方面“做天”重要功能是消灾祈福、酬神报恩。当百姓家中面临灾祸的时候,人们希望借助“魓公婆”的力量得到“天”的庇佑,以化解危机灾难。一旦灾难得以解除,人们首先想到的会是得到了“天”的庇佑,因此理应通过唱天或者跳天的形式,表达对“天”的敬畏。
“天琴”,看似是一件极为平凡的乐器,但在壮族百姓的心目中却肩负着音乐与语言的双重文化表征功能。在“做天”仪式展演中,天琴常作为一种特定的文化因子在仪式空间内实现其意义转换,通过“魓公婆”的神情和其他动作得以表达。被誉为“中国天琴艺术之乡”的龙州地区,天琴的广泛运用同时对文化传承、人际沟通具有积极的作用。音乐作为一种无形的語言,有时却恰恰可以表达出语言无法表现的内容,实现以乐代话的转换。此外,壮族天琴不仅记载了祖先的历史遗迹,同时也折射出了壮族人民内心世界的一种价值观和信仰体系。龙州壮族百姓的内心宇宙观将现实的世界划分为天、人、鬼三界,人们敬重天界的同时对鬼界更是充满了忌惮,天琴于是便成了“天——人——鬼”三维神圣空间架构中的桥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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