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昶
2016年12月27日,已是数九隆冬时节。室外冷风扑面、寒气袭人。可是,在北京友谊医院医疗保健中心5层多功能厅,却是暖意融融、气氛热烈。一场庄重而感人的入党宣誓仪式在此举行。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
一位身着白大褂、颈带着红围巾的白发苍苍老人,和17名年轻的新党员一起,面向党旗庄严宣誓。老人神情坚毅,眼眶发红,举起的拳头因情绪波动而微微发颤。
这位老人,就是世界著名麻风病防治专家、归国华侨、北京友谊医院北京热带医学研究所研究员,95岁的李桓英教授。
耄耋之年终圆夙愿,李桓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为祖国奋斗了60年,我想我可能符合条件了,再不入党就晚了!这些年来,党始终在我心中。我取得的成绩,与党组织的关心和支持是分不开的,成绩应归于党。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如果去世后,身上不能披上一面党旗,我会遗憾的!”虽已95高龄,但老人耳聪目明,思路清晰、言辞恳切。
“我一定带着药回来,把你们的病治好”
李桓英1921年8月出生于北京。1945年,她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上海同济大学医学院,1946年,前往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攻读细菌学和公共卫生学硕士学位,毕业后留校任微生物学系助理研究员。
1950年世界卫生组织成立,品学兼优的李桓英被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推荐到日内瓦,成为世卫组织第一批官员。她被派往亚洲、美洲等许多国家,为防治性病和雅司等疾病在贫穷落后地区的蔓延做出了艰苦努力,受到世卫组织的好评。1957年,在李桓英为世卫组织工作7年期满时,世卫组织提出与她续签合同,期约5年。然而,此时的李桓英内心早已向往多年未亲近的祖国。她知道新中国成立不久,百废待兴,国家在大力搞建设,亟需海外学子的归来和支持。曾走访许多国家的李桓英,看到亚非不少国家由于贫穷而导致疾病蔓延,深感新中国更需要自己。她婉言谢绝了世卫组织的邀请,瞒着已移民到美国的父母和4个弟弟妹妹,提着一皮箱书,只身一人绕道伦敦,几经周折,于1958年从莫斯科回到祖国。
这一年,李桓英37岁。
1970年,李桓英受到“文革”冲击,被下放到江苏泰州麻风村。在那里,李桓英第一次见到了麻风病患者。面对麻风病人的痛苦,李桓英立志要攻克麻风病。
1978年改革开放后,李桓英被调到北京友谊医院热带医学研究所。1980年,李桓英作为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访问学者前往美国。出国前,她去了广西、云南的麻风病高发区考察调研,并在云南西双版纳勐腊县的3个麻风寨建立了治疗麻风病的试验基地。当她在美国与亲人团聚时,父母已经过世。弟弟、妹妹劝她:“大姐,你年纪大了,在国内又孤身一人,就留下来吧。”但是,李桓英却牢记着对麻风病人的承诺:“我一定带着药回来,把你们的病治好。”
李桓英以访问学者的身份,考察了美、英等7个国际麻风中心,掌握了最新的防治麻风病方法。之后,她向世界卫生组织申请了可用于治疗100个麻风病人分量的麻风新药氯苯吩嗪,按期回到了北京。
“我就不怕,医生不能怕!”
麻风病是一个古老的疾病,已有3000多年的历史。它是由麻风杆菌引起的一种慢性传染病,主要侵犯皮肤和周围神经。患了麻风病的人,脸部毁容,手脚畸形。直至今日,还有人谈“麻”色变。过去由于没有治疗麻风病的有效药物,只要发现麻风病患者就采用残酷手段处置,不是用火烧死,就是活埋或淹死;最人道的处理,是把他们赶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让其自生自灭。直到现在,麻风病患者仍然受到一些人的歧视。
1982年,李桓英了解到,世界卫生组织正在研究一种联合化疗治疗麻风病的新方法,药物配方已经完成,但是缺乏临床实验。李桓英为了争取到世卫组织免费的药品支持和实验项目,开始在全国范围进行走访调查。在李桓英的办公室有张云、贵、川交通图,上面插了20多面三角旗,那是她的足迹所到之处。西双版纳7个麻风病发病率较高的州和县,被李桓英选定作为治疗的试点。那时的西双版纳3个县,分布着大大小小十几个麻风寨,光勐腊县就有3个大麻风寨,居住着将近200个病人。1983年春节前,李桓英来到云南西双版纳勐腊县的一个与世隔绝的麻风病村寨,开始了全球第一个不住院短程联合化疗试点。
当时,李桓英看到很多患者手足畸形、眼鼻歪斜,但她二话不说走上前去,握住患者的手。她不但自己与患者亲密接触,甚至鼓励当地官员也这么做。她握完一位病人的手,顺势把这双畸残的手引向一位当地官員:“来,你们也握一下。”对方却勉强地拉了一下。于是,李桓英微笑着给大家上了科普第一课:麻风病不可怕,不传染,只要及时治疗,就能好。
为了消除人们对麻风病的恐惧感,李桓英采取的办法是拿自己做试验:病人家的水她端起就喝,饭捧起就吃;病人试探着同她握手,她拉着就长时间不松。
“我就不怕,医生不能怕!这就好像战士都知道子弹厉害,上了战场不照样往前冲?麻风菌可没有子弹厉害!”李桓英曾这样说,“我甚至巴不得自己被传染上——让你们亲眼看我现在能治好它!”她不怕脏,手伸进病人刚脱下来的脏鞋,摸摸有没有砂子和石子,再让病人穿上。这是李桓英在麻风寨必做的动作。因为麻风病人的神经末梢没知觉,鞋里如有沙子等异物会把脚磨烂。
在深入麻风病区的途中,由于山高路险,道路崎岖,李桓英曾经4次遇险,2次翻车,2次翻船,两侧锁骨和肋骨都摔断过。1989年,李桓英去四川西昌,汽车翻越雪山时突然打着滚掉进了十几米深的山沟里,等李桓英苏醒过来,只见皑皑白雪上留下了一大片殷红的鲜血。那一次,她的两侧锁骨和3根肋骨都骨折了,头部外伤缝了7针。人们都劝她好好休养,但她忘却了疼痛,缠着厚厚的绷带、打着石膏就继续投入了新的工作。
经过在麻风寨的艰苦深入的走访调研后,李桓英向世界卫生组织递交了一份关于中国麻风病情况的详细报告,世界卫生组织批准了在中国进行联合化疗方法的实验项目。随后,李桓英带着申请来的免费药品来到了云南省勐腊县的麻风寨。每天早上6点,她走10几公里的山路,坐独木舟经过一条河进入麻风寨,到每一个病人的家里,去劝说他们服药。中午,李桓英总是会留下来,在病人家和病人一起吃饭。
两年后,作为试点的勐腊县全部麻风病人被治愈。1994年,世界卫生组织开始向全世界推广李桓英的短程联合化疗法。据此,她向世卫组织申请资金,把试点扩大到全国59个县。新疗法很快在云南全省及贵州、四川推广,年过半百李桓英的足迹遍及云、贵、川17个地州、59个县的麻风病高发区。最终,这种疗法使全国的麻风病人从原来的11万人下降到不足万人,年复发率仅为0.03%。
1998年,第十五届国际麻风会议在北京召开。李桓英领导开展的短程联合化疗和消灭麻风病特别行动计划,被誉为全球最佳治疗行动。2001年,李桓英主持的《全国控制和基本消灭麻风病的策略、防治技术和措施研究》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
“我愿意以党员身份为防治麻风病事业奋斗终身”
“我很简单”,是李桓英的口头禅。但在同事眼中,她是个“事业狂人”,为了事业可以豁出性命、不计得失。李桓英一直未婚,全身心投入事业。她豁达地解释道:“我只有祖国观念,没有家庭观念。这样就可以放手工作,没有后顾之忧。想干事业,就别怕付出,若要计较,就什么事也干不成。能治好患者的病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
1998年,友谊医院原党委副书记郑瑞芬随李桓英去了云南的麻风村5天,和李桓英同住一个房间。晚上,她和李桓英聊天,问她:“你工作這么出色,为什么不申请入党?”李桓英回答:“我还不够条件。我会努力的。我自己认为合格时,我会提出申请的。”
李桓英把荣誉和金钱看得很轻,把人民的健康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她积极介绍、宣传我国麻风病防治工作情况和进展,千方百计争取外援,并将国际组织援助的100多万美元的药品器材和15辆越野车全部分给了麻风病地区。“我们当时跟她去云南,坐的车就是联合国援助的。我们到一个小学时,看到学校缺少桌椅,她当即就把兜里的钱都掏给了老师。我跟她这一路,除了感动还是感动。难怪云南当地的干部都说,她虽然不是党员,但却是‘出色的党外布尔什维克。”回忆起李桓英那些往事,郑瑞芬赞不绝口。
2016年9月,第19届国际麻风大会在北京召开,李桓英教授荣获首届“中国麻风病防治终身成就奖”。当月,95岁高龄的李桓英怀着对党的无限忠诚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在入党申请书中,李桓英写道:“我虽已进入耄耋之年,但愿意以党员身份为防治麻风病事业奋斗终身!”
宣誓仪式结束后,李桓英一点看不出疲惫。“过完年,我要再去一趟云南,看看麻风病人的亲属有没有症状,不让麻风病再复发。”她冲着友谊医院党委书记辛有清说:“辛书记,我回头打报告,你可得批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