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嘉钰
记忆中,家里的每一辆自行车最后都是下落不明。它们像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远房亲戚,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遥远的地方来,不久又要向着遥远的地方而去。它们像走马灯一样,断断续续地映照着我的成长。只是这样的变换我并没有太在意过,也没有引起过太多的情绪。
直到七岁那年,因为妈妈弄丢了一辆绛红色的凤凰自行车,“悲伤”终于深深地靠近了我。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正午的日光依然晃得让人睁不开眼。妈妈来接我放学,骑着她崭新的自行车。爸爸去了相邻的城市工作,妈妈一边上班一边照顾我。那一天中午,妈妈带我去缝纫铺取修改的裤子。路不远,我们很快就到了拿了裤子,当回到原处准备取车回家时,车没了。
那天之前,我还没见过妈妈“慌神儿”。她叫我不要动,然后在车棚里从东跑到西,跑得头发都飞了起来。妈妈像一个小女孩一样不知所措,心里的希望一点点失去。丢失是如此容易,我不敢把目光离开她,担心自己也会丢了。可我也不敢一直盯着她看,因为她的脆弱让人心痛。她终于不再找车子了,然后牵着我在车水马龙里一起沉默。
我之后还梦见过那只凤凰车,它在我的梦里被一群老鼠拆成了零件,一件一件叼回洞里去盖城堡了。
再后来,家里有过多少辆车子我已记不清了,但从未有过像一辆被叫作“二八”的黑色大自行车一样威风凛凛的。我坚定地相信,当父亲靠它载着全家人抵达目的地时,骑行本身就已经成为了仪式。
有一天,爸爸借来一辆“二八”,他要载着我和妈妈一起逛街去。从坐上车子的那一刻,欢欣就开始在我全身冒泡了。不知怎地,突然,爸爸竟然将我们一家三口连人带车地跌进了一个水坑里!等我满身泥水地爬起来,看见周围骑行的人们正愉快地在明媚的周末骑向远方时,心中感到一阵懊丧。不过,我们仨谁也没有埋怨谁,谁也没有生气。妈妈帮我拍拍土,叫我抬头看旁边池塘里飘摇的荷花,我的沮丧随即被拂散了。我又爬上横梁,让爸爸推着往回走。路上遇到熟识的人们,我们就自己先打趣起来,化解了尴尬。
尽管那一次人仰马翻,尽管很多次我被车闸夹到手,尽管脚丫儿曾一不小心伸进了轮子,但每当想到大“二八”,我都感到亲切。晴空下融在风里的一家人穿街过巷,车铃声和欢笑声像水珠一样溅到路人身上,那种快乐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更多的时候,是爸爸妈妈分别骑一辆车,晴朗的夜晚,我们一起回家。妈妈载着我,爸爸驮着蔬菜和水果。即使路上没有灯,但只要是我们仨一起,我就会感到月光到处为我们照着路,那是介于雪白和奶白之间的一种莹亮,甚至带着甜味儿。一路上,我在浅淺的颠簸里悄悄地幻想着自己逐渐变得越来越漂亮,越来越高大,变得越来越有力量。我们在黑夜里向夜的更深处骑,我偶尔睁开眼,看见道旁的大树装作鬼怪的样子吓唬我,便用手环成一个更紧的圆抱住妈妈,然后继续闭上眼睛,听爸爸和她说话。
很多次,我几乎要睡着了,睁开眼,他们还并肩骑着车。我就在后座上呆望着月亮许愿。我心里说,月亮月亮,请让爸爸妈妈骑得慢一点,请让我们回家的路,更长,更长。
单车上的回忆带给了作者“悲伤”“快乐”和“愿望”。仔细阅读全文,体会作者是如何通过具体事例表达思想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