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继颖
那个茫茫冬夜,我们的汽车停在野外公路边,像一艘搁浅在冰河上的船。一家三口回故乡,黄昏时,因害怕车多,特意选了这条僻静绕远的路回城。车开得很稳很小心,却遭遇一个高速驾车的莽汉。他为躲避卡车逆行冲过来,从我们车的右面猛蹭过去,我们的汽车,右面挡风玻璃和两个车门、车门下的大架全被撞坏了。
那莽汉先是讨饶,求我们不要报警,又叫来一个朋友帮忙讨价还价,想尽可能少地赔偿修车费。我们虽无辜被撞,却仍存宽仁之心,没有报警,并同意他跟着朋友回城拿修车费。那莽汉晚上7点多钟离去,到9点半还没返回。一次次拨打他留下的电话号码,却一直占线。等在车里,荒野的冷风从两个扭曲变形的车门钻进来,我们冻得哆哆嗦嗦。车后停着莽汉破旧的肇事车。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我们开始担心那肇事者想搞什么鬼。
本来不想打扰别人,犹豫一会儿,还是拨出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我轻描淡写说出路上遇到的麻烦,并特意嘱咐先不要过来,等一会儿看情况我再打电话过去。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那边,亲切熟悉的乡音焦急地问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10分钟后,手机铃响,“别急,天冷,你们就在车里等。我在路上,一会儿就到。”
又过了20分钟,那熟悉的乡音又响在耳边:“你们在什么位置?我开出几十里了,怎么还没看到你们?”我说在涿白路上,并告知导航定位显示的附近村名。“太着急了,还以为你们走的112线,就顺着这条线找你们。我马上绕道迎着你们走。”我们平时回乡,往返多走112线,也没说起过偶尔走僻静绕远的涿白路。
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那亲切熟悉的乡音,是弟弟的。虽然我电话中说不过是遇到一点“小麻烦”,并没要他一定赶过来,可他放下电话,就迫不及待地开车上路,想第一时间抵达麻烦的现场,为我们排忧解难。
还记得我和爱人刚结婚不久,一直住单位的房子。虽然手头没什么积蓄,仍渴望有朝一日能住进自家的新房。我所在的单位要建商品房,我们想买,可为难的是要借很多钱。从没开口向别人借过钱,即使向父母张口也感觉不好意思。还未等我开口求助父母,弟弟坐车从故乡赶到我生活的小城,从包里掏出几摞百元的票子。那时,他也结婚不久,和弟妹日夜忙碌,积蓄也并不很多。为了给我们凑足房钱,他几乎倾囊而出。我们就是借助弟弟送来的钱,买下了第一所房子。
女儿高考前,参加艺术特长生双排键专业的考试。去北京和天津参加考试时,想给她带上双排键电子琴。那琴重达几百斤,几个人抬也累得呼呼气喘。个子不高、力不出奇的弟弟,硬是和爱人把琴移去挪来,搬上抬下,开着一辆面包车,载着女儿在小城和天津、北京间日夜辗转。身高体壮的爱人,事后嚷嚷腰和胳膊都要累折了,弟弟当时一直微笑相随,无一句怨言。
父亲生大病住院治疗,花去十几万元。作为唯一的儿子,弟弟事事冲在最前面。我和姐姐想分担一些治疗费用,每人拿出两万元,弟弟却坚决不肯留下,最终,治疗费由他一个人承担。
我和弟弟仅相差两岁,儿时,一起捉过迷藏翻过墙,打过嘴架干过仗。父母和姐姐不在家时,我俩饿得饥肠辘辘,也曾一起喝过“酸辣汤”。所谓“酸辣汤”,不过是用凉水兑了酱油和醋,再放上一点儿葱花。在成长的记忆中,我对弟弟并未付出过什么关切。然而,长大后,我每遇麻烦,弟弟总是最先抵达,让麻烦如轻烟一样消散。每每想起這些事,总有一股暖流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