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东 杨永平
摘要:20世纪80年代末建立的“新柔廖成长三角”是东南亚地区的第一个区域合作框架,但是在其成立后不到十年就逐渐被人淡忘。导致其进展未达预期的主要因素包括地区经济基础薄弱且不平衡、政治利益不一致、社会问题日益突出以及外部环境的变化等。再次全面回顾和思考“新柔廖成长三角”建立与发展的过程、曾取得的成果以及遭遇的问题,并在此基础上总结归纳相关经验启示能够为当前形势下(次)区域合作的推动提供积极的借鉴作用。
关键词:新柔廖;成长三角;区域合作
[中图分类号] F114.4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3-2479(2017)05-0015-09
Abstract: The Singapore-Johor-Riau Growth Triangle established in the late 1980s, it is the first regional cooperation framework in Southeast Asia. However, such a promising concept was hardly mentioned after ten years of development attributed. Main factors accounting for its unexpected failure include poor and unbalanced regional economic basis, political conflicts of regional parties, rising social problems and changeable external environment. A thorough review of the growth triangle again with special attention on its establishment, progress and limitation, as well as a summary of suggestion will be inspiring for the promotion of (sub) regional cooperation.
Key Words: SIJORI; Growth Triangle; Regional Cooperation
近年来,随着“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泛南海经济合作圈”“澜沧江—湄公河合作”“两廊一圈”等各项涉东南亚地区的合作框架的提出和推动,区域合作研究热度不断升温,特别是当前形势下的区域经济联系与发展、合作机制的前景与挑战等议题。本文以东南亚地区成立的第一个区域合作框架“新柔廖成长三角”(Singapore-Johor-Riau Growth Triangle,简称SIJORI-GT)为例,回顾其建立的背景以及取得的成就,指出其发展局限以及影响因素,总结归纳其对当前区域合作尤其是“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倡议实践的有益的经验启示。
一、“新柔廖成长三角”建立的背景
二战后的东南亚在消弭内部紧张、促进地区安全以及增强对外联系等方面取得了长足进步,这保证了在部分东南亚国家虽然在仍面临着地区动乱、政治分歧以及意识形态差异等问题的情况下,经济合作、地区融合等领域依然收获颇丰①。尤其是在1976年举行的巴厘峰会上,《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以及《东南亚国家联盟协调一致宣言》得到签署,进一步强调了加强区域合作的必要性。为了响应会议倡议,1989年,新加坡副总理吴作栋提出了建立“成长三角”的设想。他认为,新加坡、马来西亚的柔佛州以及印度尼西亚的廖内群岛这3个相邻的地区可以各自发挥比较优势,合理调配资源,在促进地区经济合作和发展方面发挥积极作用。同年,旨在推动地区经济合作的“新柔廖成长三角”宣告成立。
“新柔廖成长三角”能够建立的主要理论基础包括参与国之间的地缘优势、经济和政治意愿的一致、不同资源禀赋形成的比较优势等。新加坡作为当时的地区金融与贸易中心,在工业制造业、资金、先进技术、高级人才、管理经验等方面具有较大优势,但同时面临着人力成本不断增高、工业用地紧张、自然资源欠缺等问题。相反,毗邻的马来西亚柔佛和印度尼西亚廖内群岛两地则拥有较为充足的自然资源、土地以及初级劳动力,然而两地的发展又受高端技术、人才、经验等不足的制约。因此,三地优势互补能带动区域经济发展:一方面新加坡可以得到更多的发展空间,同时柔佛、廖内群岛两地也可借助新加坡的对外联系进一步融入世界市场体系。
“新柔廖成长三角”作为较有代表性的小地区的国际经济开发与合作框架,具有地缘邻近性、地区互补性、协调灵活性和利益互享性等特点。同时,在合作框架内部,通过地区工业的重新布局、结构的重新调整可以构建新的经济和物流链,减轻区域中心港口新加坡的物流压力,增强地区间的国际合作程度,实现中心城市(新加坡)对相对落后地区(柔佛、廖内群岛)经济发展的拉动作用;合作区域作为一个紧密结合的合作整体,能够更好地抵御国际市场的风险。因此,“成长三角”当时被认为是一种新型的经济合作模型,具有较好的前景,并迅速吸引了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关注。1994年11月,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3国签署《谅解备忘录》,“新柔廖成长三角”正式扩大为“印尼马新成长三角”(Indonesia-Malaysia-Singapore Growth Triangle,简称为IMS-GT),同时引发了其他成长三角或类似的区域合作机制的相继建立,如“马泰印尼北部成长三角(IMT-GT)”“文莱—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菲律宾东亚成长区域(BIMP-EAGA)”“大湄公次区域(GMS)经济合作机制”等。
“成长三角”现象也迅速引起了當时学术界的研究热潮。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国际上,包括丹①(M.Thant)、李曹圆②(Lee Tsao Yuan)、辛西娅·周(Cynthia Chou)③和丹比皮莱(Thambipillai)④等在内的学者、政治家全面探讨了成长三角对跨国经济合作的作用、建立的原因、影响发展的因素、面临的挑战等议题。在中国, 包括曹云华⑤、 陆建人⑥、 李秀敏⑦、张大勇⑧等在内的相关专家也从中国的角度对成长三角的形成机制、发展动向以及对中国发展的启示进行了一系列综合分析和比较研究。然而,由于新柔廖地区的经济发展成效并不显著,特别是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之后,成长三角的热潮遽然消退,近十年来中国国内学术界也鲜有人再关注“成长三角”了。不过在国际上,学术界对这一地区合作框架的研究热度一直未减。如尼尔·陈(Danielle Tan)指出新柔廖成长三角对大湄公次区域合作的(GMS)的示范模式作用⑨;彭大进(Dajin Peng)回顾了新柔廖地区的经济合作,并将其与中国的一些区域如长三角、图门江等地区进行比较,总结开展区域合作的成败经验,他认为,“新柔廖成长三角”与中国的成长三角模式不同的是,前者涉及的地区分属不同国家,因此这种跨国跨界的合作模式极度依赖三国政府的推动⑩;古鲁达斯·达斯(Gurudas Das)等总结了包括“新柔廖成长三角”在内的东亚以及东南亚的次区域合作计划,指出“孟中印缅区域合作论坛(BCIM Forum)”的模式是促进边缘地区经济发展的重要举措①;马修·斯帕克(Matthew Sparke)等人从跨国界合作的角度出来,归纳了成长三角发展中的问题,指出地缘政治力量博弈背景下的地区政治生态的变化、疆域的变迁、社会文化层面等因素都会影响成长三角的发展②。
二、新柔廖地区经济发展回顾
得益于3国政府的大力推动,“新柔廖成长三角”在建立后迅速出台了相应的政策措施,在20世纪90年代中前期推动了一系列工程项目的落实和开展,尤其是在三地区间的资源调配、工业重新布局、资本流动和跨境劳工与旅游方面取得了可观的成绩。
“新柔廖成长三角”的建立为新加坡解决的首要问题是淡水的供应,其次是食品与天然气在内的自然资源,第三则是逐渐兴起的跨境劳工,柔佛和廖岛的生产工人被新加坡优渥的工资待遇吸引,开始进入新加坡劳动力市场。以柔佛为例,据统计,仅2010年,平均每天约有3万~5万名柔佛工人前往新加坡工作。柔佛作为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的中介地位因此进一步强化。
先进基础设施、金融资源以及管理技术等则从新加坡流向柔佛和廖内群岛。为了接纳和利用这些新加坡要素,柔佛、廖内群岛两地首先在政策以及配套基础设施等层面进行了改革。
得益于这些优惠政策,由新加坡主导并投资的一大批工业园和自由贸易区在柔佛、廖内群岛两地建立③,逐步实现了新加坡工业的转移。新加坡部分非生产企业也在两地建立分支部门以协调跨越三地的业务。据统计,1994年,柔佛境内共有16个工业园区处于运营状态,另有12个在规划之中。其中,毗邻柔佛港和新加坡的巴西古丹(Pasir Gudang)是柔佛最大也是运作最成功的工业园和自由贸易区④。
在廖内群岛,早在新柔廖成长三角建立之前,印度尼西亚政府就一直希望能逐渐改变地区经济对油气资源依赖过重的现象,打造一个区域的工业、物流和旅游中心。在巴淡岛(Batam),1973年成立的巴淡工业发展委员会(Batam Industrial Development Authority)已使该岛成为免税区及高科技中心,为“成长三角”的引入提供了前期基础。1992年,巴淡工业园(Batam Industrial Park)建立,总投资超过2亿美元,由新加坡技术工业公司(Singapore Technologies Industrial Corperation)、裕廊环境工程公司(Jurong Environment Engineering)和来自印度尼西亚的商业财团如三林集团(Salim Group)和比曼特拉集团(Bimantara)等共同出资控股。该工业园成功吸引了电子、制药、塑料等轻工业企业入驻。巴淡工业园同时对港口码头进行投资升级,希望将其打造为印度尼西亚的一个重要的转口港。对基础设施的提高还体现在巴淡国际新机场、巴淡岛公路网络以及水电供应设施的建设上。在与巴淡岛相邻的民丹岛(Bintan)上,油棕、橡胶和椰子等种植园迅速建立和发展。此外,民丹工业园(Bintan Industrial Estate)和民丹海岸国际度假村(Bintan Beach International Resort)分别在该岛的西、北海岸建立。至1998年,共有29家公司在民丹岛建立了分支机构,比较大的跨国公司包括来自新加坡的康元公司(Khong Guan)以及美国、日本等国的住友金属工业株式会社(Sumitomo Metal)、丰达电机株式会社(Foster)等。在廖内群岛的其他岛上,如布兰岛(Bulan)、新及岛(Singkep)和吉里汶(Karimun)等,农产品处理工业、轻工业和航运业务等也在新加坡资本的刺激下纷纷建立⑤。
工业园区建设以及工业制造业的转移直接带来了当地利用外资的大幅提高以及以劳工和旅游为目的移民的增加。对外直接投资方面,1994年通过104个项目,新加坡对柔佛州的对外直接投资额达1.7亿林吉特,占到了当年地区利用外资总量的接近40%。从投资比例来看,1996年,新加坡对马来西亚投资的47%被吸引到了柔佛州,超过20%对印度尼西亚的投资被吸引到了廖内群岛。新加坡在柔佛的投资项目主要集中在石油化工、化学、钢铁冶炼、电气电子、纺织、橡胶和食品等领域,柔佛也设想能向着资本和技术方向升级。在廖内群岛,新加坡资本已经占到了巴淡利用外资总量的约48%,其中超过一半的新加坡投资集中在工业领域,尤其是出口导向和劳动密集型工业,其次为旅游(18%)、房地产(16%)和贸易服务(12%)。在民丹岛,至1991年,新加坡资本在各行业所占比重如下:旅游业(25.6%)、房地产(25.7%)、钢铁(5.1%)、石油勘探和炼油设备(13.1%)、电子(10.2%)①。
劳工和旅游移民流动方面,在20世纪90年代时,马来西亚的游客中有70%以上来自新加坡,每年仅在柔佛州的消费就超过了4亿美元。每天有超过5万游客及1.8万辆汽车通过新加坡进入柔佛。此外,新加坡也向柔佛传播信息资源等。新加坡的电视网络传媒集团(MediaCorp)的5个电台覆盖了柔佛首府新山的主要区域。对于新加坡来说,柔佛州不仅为新加坡提供了休闲旅游的成品,而且为新加坡的投资和商业提供了很多空间和机会。位于新加坡南面的廖内群岛也因为工业企业的建立,每年有超过100万的净移民流入。只是这一数字呈现逐年下降趋势,从2000年的16.5萬人降至2015年的12.2万人。一方面,进入的移民逐年减少,另一方面,流出的移民却在逐年增加②。
上述措施和努力直接促进了新柔廖地区经济在21世纪初10年中的持续增长(表1)并促进了地区国际化程度的提高③。
三、“新柔廖成长三角”发展中的问题
然而, 上述成就并不能掩盖“新柔廖成长三角”的发展远不及预期的问题, 尤其是政界、 学界所设想的通过新加坡的都市溢出影响(metropolitan spillovers)或者地区间的耦合效应(coupling effect)来实现柔佛、廖岛两地经济的一个质变的期望并未出现。
首先,三地的GDP增长在经历“新柔廖成长三角”成立初期的高位运行后,至21世纪逐年降低,尤其是柔佛、廖内群岛两地发展速度不及新加坡,这意味着新加坡对周边经济的拉动作用未能发挥,地区间的差距进一步加大;其次,柔佛和廖内群岛在各自国家GDP总量中的比重未见显著提升甚至出现下降;第三,在廖内群岛,1994年GDP的高增长率其实主要来源于廖内省的贡献,尤其是杜迈(Dumai)的石油工业,产业升级的现象未能出现;相反,外资多数进入旅游等服务行业,对生产的拉动作用较小,廖内群岛迄今仍是印尼较为穷困的地区之一。第四,新加坡工业转移对解决地区就业问题的作用有限,廖内省以及廖内群岛省的失业率长期以来一直高于印度尼西亚全国平均水平,即使在新成立的“成长三角”的刺激下,失业率水平不降反增(图1)。
三地间的经济联系的强度也同样呈现出不平衡的现象。无论是从历史还是从现状来看,新—柔之间的经贸联系要远强于新—廖之间的联系,而柔—廖两地间的经济关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此,“成长三角”在一定意义上并未显示出其完整的模样,而是像是以新加坡为中心结点或走廊的一个沙漏型。历史上,新柔廖3地曾经存在盛极一时的柔佛—廖内苏丹国,今天廖内群岛与柔佛的社会、文化以及宗教一致性依然相当强,但是其经济上的联系并没有得到延续。
大多数政界人物都不愿意承认“新柔廖成长三角”这一令人失望的结局①。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多样的:
第一,柔、廖两地经济基础过于薄弱,导致地区经济差异大。“新柔廖成长三角”能够建立的一个最重要预期是地区比较优势的重新分配和分布。从历史的角度而言,这一逻辑并不新鲜。在研究殖民地时代的地区间经济关系时,休斯(D. W. Hughes)和霍兰(D. W. Holland)就提出了一个区域经济联系与合作模式, 他们认为, 核心地区为边缘地区提供较高级服务,边缘区域则为核心地区提供自然资源类产品②。从新—柔—廖地区历史来看,在农业发展方面,新加坡从19世纪末起就开始面临着土地资源以及初级劳动力或者半技术人员不足的问题。相反,新加坡在高级技术人才、先进知识方面的储备体现了地区集中性的优势。这一优势自殖民地时代起就一直存在③。遗憾的是,自殖民地时代起,东南亚基于互补性的地区间资源要素流动就非常有限。换句话说,新加坡固然使用了柔佛和廖内群岛的土地与劳动力,但是资本和技术仍大量集中在新加坡。作为核心区域的新加坡与两个边缘地区几乎没有因为工业的建立而产生较强的后向联系(backward linkages),就如同研究新加坡经济史的赫夫(Huff)和安赫斯(Angeles)所认为的,1870年后东南亚商品的大规模流动还是相对有限的④。即便到了20世纪晚期,廖内群岛的经济发展水平和经济结构与殖民地时代相比提高并不显著。柔、廖两地市场小、基础弱,缺乏吸收新加坡先进要素的经济能力和体量,导致新加坡倾向于市场更广阔的其他地区。因此,比较优势的刺激作用在新柔廖地区也因为地区自身经济规模不足的限制显得极为有限。
第二,各地政府利益在诸多层面存在不一致。地区经济规模偏小的劣势因为各国以及各地区政府意愿不一致而得到放大,无法实现利益汇聚。利益趋向的不一致首先体现在国家层面。在推动地区融合过程中,国家之间的利益不一致对维系或者促进地区合作会起到负面作用①。就“新柔廖成长三角”而言,高层的政治承诺和推动是其能够建立的重要原因。新加坡的政治家们鼓励为地区发展制造宽松灵活的政策环境,希望新加坡在融入国际市场的同时增强地区合作与联系,充分利用柔佛、廖岛两地的各种资源;然而马来西亚以及印尼政府规划的柔佛、廖岛两地的发展目标却并不如此。对于这两国来说,国家的首要任务在于保障和促进国家利益,政策制定的出发点在于增强国家竞争力,区域合作仅仅是一种手段,只有当国家利益能够得到实现时,才会加入到正式的合作组织或者与非正式合作协议中。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宽泛或者完全的地区主义和地区融合在一定程度上并不为两国所认同。
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两国也不甘心柔佛、廖内群岛两地在“成长三角”中仅仅扮演为新加坡提供支持的角色。当时柔佛州的高层就表示,在成长三角内,柔佛要与新加坡获得平等的地位,因此,成长三角不应该以新加坡为中心②。马来西亚副总理慕尤丁(Muhyiddin Yasin)也不只一次地表明,柔佛不仅仅想成为为新加坡提供自然资源的基地,更要求大力发展制造业和旅游业。同样,印度尼西亚政府把廖内群岛的农业和资源密集型行业定性为“敏感的”或者“具有战略性的”,对这两个行业的准入设置了一定的限制規定,这在某种程度上抑制了地区贸易的发展。印度尼西亚在规划巴淡岛的发展时希望能够将地区的贸易、商业等从新加坡吸引至印度尼西亚,于是制定了许多便利外资企业在巴淡落户的优惠政策,可惜现实证明了印度尼西亚政府的意图没法得到实现。在这种背景下,作为地区最重要的自然资源无法完全向新加坡敞开准入,在区域合作中的各种壁垒和障碍依然存在,导致三地区之间的有效务实合作依然不足。
一国之内的中央政府与地区政府也存在利益趋向不一致的情况。“新柔廖成长三角”是自上而下的政策推动,然而中央的政策在落实过程中会遇到地方带来的挑战,尤其是当中央与地方意图不一致时,土地租赁、人权以及社会平等等一系列问题就会凸显。例如,作为马来西亚的一个州,柔佛在政策制定方面有一定的自主性,马来西亚中央政府希望通过改善柔佛州的基础设施,尤其是公路和机场来满足不断增长的商业需要。但是,中央政府领导人也认识到,相关的政策不能只向柔佛州倾斜,还要考虑北部各州的利益。在印度尼西亚,中央政府也需要保障非合作前沿地区以及边缘落后地区的发展需要,因此,由政府部门主导的一系列落户廖内群岛的基础设施项目被大量安排在了内陆地区而非靠近新加坡的港口地区,这些投资对经济的拉动作用便因此打了折扣。
第三,“新柔廖成长三角”带来的社会问题也不容忽视。不仅是分属不同地区的普通民众对“成长三角”带来的生活环境的变化存有忧虑,甚至是同一区域内部不同族群或者宗教群体之间也因为经济地位的差异而渐生不满。例如,柔佛当地社会对新加坡在柔佛境内的经济意图感到不解,同时也对因为新加坡资本进入后导致的柔佛州内物价指数上涨、生活花费增高而感到不悦。因此当地的商人呼吁限制新柔两地间的经贸规模③。在廖内群岛,当地政府也担忧若大量的投资富集在沿海地带会进一步导致中心—边缘、城市—农村等不平衡性进一步加大,带来社会不公平问题④。
第四,外部环境的变化也是影响区域合作与发展的重要因素。尤其是近年来随着中国的“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等新地区合作倡议与机制的不断建立,无论是对新加坡还是对柔佛和廖内群岛而言,都有了更多的选择。对新加坡来说,虽然柔佛、廖内群岛两地在地缘上具有一定的优势, 但是印度、越南等国较为富足的劳动力资源以及广阔的市场前景也为新加坡资本所青睐; 而如今在柔佛和廖内群岛,新加坡资本已经不再是其优先选择,本地资本以及来自中国、印度、 越南和日本等国的外资更加受到欢迎。
四、结论与启示
通过上文对“新柔廖成长三角”发展历程的回顾可以发现,虽然经济互补性、地缘接近性从结构层面保证了推动地区合作的可行性,但是有效、持续的跨国跨界合作更需要一些弹性因素的积极作用,从而使不同地区摒弃利益冲突、汇聚利益共识。
首先,制度是参与地区的各级政府在(次)区域合作框架中平等地位的政策保障。在“新柔廖成长三角”建立之初,新加坡代表的是一个国家,柔佛代表的是国家的一个州,廖内群岛代表的是国家某个省的一个地区(当时廖内群岛属于廖内省的一部分),三者的政治地位截然不同导致了利益冲突、行政效率低下等诸多问题。因此,参与地区在管理区域合作事务中拥有最高的优先权是保证合作框架能够执行的先决条件。最高优先权也同时能够解决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利益不协调的问题,因此,有必要建立一种整合式的管理机制,统筹管理整个地区事务,以此促进更为高效的地区合作。考虑到设计不同级别政治主体参加的合作框架,所在的中央政府应当允许地区在制定政策时有权根据自身情况设置政策的优先级别,国家政策在此时不宜削弱地方政策的有效权威性,就这一角度而言,为地区合作设置一个特殊政策区是一个可行的方法。
第二,公私部门以及企业的协调合作是保证合作顺利开展的便利因素。以政府为代表的公共部门最为关键的作用在于为地区联系与合作提供政策便利和保障。因此,无论是中央政府还是地区政府都需要为保证和促进商品和服务的流动制定合适的政策以保证商业和投资机会,其中尤其重要的是促进贸易与投资的自由化、简化劳工流动和雇佣的章程、降低对外交往管控、实现地区资源和能源的可持续管理等①。若无太多的中央干涉,便能够显示出经济合作体最大的开放程度和盈利能力,形成以市场驱动地区融合的模式②。在新—柔—廖地区,地区合作的黄金时代正是1870年后至20世纪40年代的全球大萧条之前。这一期间的特点主要是无关税、较少的贸易保护主义和政府干涉,因此,西方资本在该地区的自由投资大量增长。这些措施从本质上便利了地区之间以及地区内外的资本和劳动力要素的自由流动。重新恢复历史上这种情况的合作需要各方政府进一步消除彼此间的壁垒,尤其是自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的因政治对抗而产生的不安因素。
第三,正确理解和采纳知识要素和社会因素。区域合作的成功更重要的是依靠参与地区自身竞争力的提高,以此在区域内部达到一个相对稳定的平衡状态③。经济的互补性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各地区经济发展水平的差距,经济水平发展现状或者经济增长的潜力差距太大又往往容易导致经济落后地区在区域合作中的弱势地位,损害合作框架的稳定性。因此,参与各地区只有充分尊重和吸收包括高效管理、先进技术、创新理念等在内的知识要素才能提高竞争力以及自身在合作框架内部的地位。同时,在区域合作中也需要重视地区社会结构中的差异性以及因为经济发展可能带来的社会问题。尊重和协调社会结构的差异性才能够尽可能消除合作框架内部各地区政治、经济意图不一致导致的社会猜疑。重视和解决可能出现的地区发展不平衡、通胀压力、环境保护、移民管理等社会因素则是保障区域合作持续开展的必要条件。
最后,重视历史能够为当今工作的开展提供有益借鉴。当今新加坡、柔佛和廖内群岛之间的边界和区域内部关系起源于殖民地时代。从历史来看,(殖民)政府管理水平的优劣与区域竞争力有着密切关系。例如,在英国殖民政府统治管理之下的马来半岛,新加坡与柔佛一直保持着较为密切的经济、政治和社会往来,统一政府的管理制度进一步保证了这种交流的持续性。劳动力、商业、金融和投资的融合都极大依赖于政治冲突的纾缓和统一制度框架的建构①。是区域合作中新—柔联系要强于其他各方的原因。政治上,柔佛拥有一批以政府主要官员为代表的政治精英,对发展柔佛的工业拥有足够的热情。此外,1895~1959年,柔佛蘇丹易卜拉欣(Ibrahim)在其任内对发展与新加坡的政治和社会平等关系很有兴趣②。因此,柔佛政府能够直接决定其自身发展方向,拥有较高的行政效率③。相反,廖内群岛则需接受来自1000千米以外的雅加达的政策指导。在这样的情况下,地区政府很有可能在中央政府的整体规划和发展中被遗漏④。因此,更好的地区治理在廖内群岛显得极为重要⑤。幸好也有进步。根据1999年第22号法令(Law No. 22 1999),当时廖内省下辖各地区都获得了自治地位⑥。因此,地方政府得以更自由地主导地区经济发展,尤其是地区自然资源的开发⑦。这种去中央化的趋势随着2002年廖内群岛省的建立和2004年去中央化法律(Decentralization Law of 2004)的颁布进一步显现。而之后廖内群岛的发展不如预想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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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系基金项目:广西高校中青年教师基础能力提升项目“新柔廖华人经济圈的构建、演变与影响(1870~1940)”(项目编号:2017KY0056),广西師范大学博士科研启动基金项目“二战前新柔廖华人经济圈变迁研究”。
(责任编辑: 颜 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