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梦人

苏诺

我也曾经做过鲜明灿烂的白日梦。

梦里有结伴而行相谈甚欢的挚友，有清晰可见悠长深远的道路，有恣意燃烧拼命绽放的热情。将这样的梦小心翼翼贴身揣好，我踏进憧憬已久的校门。然后，梦一点一点碎掉了。

结伴而行的图景从中间扯成两半，碎成了形单影只。不管燃烧多少热切的真心，都只能点亮稍纵即逝的微弱火光。害怕刺伤他人而不敢畅所欲言，站在人群中却永远落在影子里，真诚无法得到理解而被抛弃……梦里欢声笑语的绚烂光景，始终拒我于门外；我配了一把又一把的钥匙，却依旧不知道如何把门打开，在无尽迷惘中哑然。

梦至中盘，清晰可见的道路眼下是雾锁云绕，双眼看不到前方。看多少时间管理的书，都挡不住指缝间沙砾悄然流走；试用多少不同的学习方法，都找不到成效最高的路；权衡思考多少遍，都决定不了侧重哪科才能走得最快。到底哪条路才能通向追求的顶点？没人告诉我，我只能站在岔路口踟躅，犹豫畏缩不敢向任何一条迈出脚，最后坐在路口号啕大哭。

恣意燃烧的热情被冷水当头浇灭，冷却成死寂烟灰。隔了三年的目标离得太远，聚不起激情和信念。刚离身时，它还残存着曾经的浓墨重彩；离得远了，便被日光灼烤成干枯的苍白。而我只剩下失却热情的躯壳，鲜血抽干，瞳孔失焦。清醒的大脑还残留意识，疯狂地挣扎着、叫嚣着告诉自己不能这样。我听见了，想要起身，却挪不动哪怕一寸。干劲的流失绑缚了行动，意识的嘶吼在此面前无能为力，却又不甘沉沦，只好无休无止地迷茫下去，寻找着唤回干劲的方法。

我眼看着自己曾鲜烈明亮的影子在梦境困惑迷惘中熄灭。

为什么？怎么办？

我如此询问，询问了身边相熟多年的友人。答案出乎意料。温柔谦和的老同学看似与人相谈甚欢，心底却始终怀揣无法融入班級的不安；开朗爽快的多年好友总是朗声笑着，其实难以找到互相理解的朋友；邻班叱咤风云的学神也会一遍一遍因认为自己不够努力而叹息……大家都有着郁结心中化不开的困惑迷惘，都有着和我一样的无法如愿的美梦。它们如影随形，谁也没能改变，谁都无法击溃。

逐梦时，我造访先人的背影。苏子瞻在我心里住了起码有十载年头，飘逸旷达，诗酒一生，将他人的苟且活成绝代的潇洒。他怕是最能给我满意答案的人了吧？我回想他的故事，重温他的诗篇，却看见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苏仙，也有一樽还酹江月的苍凉悲叹，迷茫与忧思是深埋在他心田的种子，就算在上面种再多的花草，也改变不了它的根深蒂固、偶尔硌得他心口生疼。

我低头看看自己，转身看看周围，再回头看看他。在所有人身上，我都看到了长在左胸口和生命一起不停跳动的伤口。不管缝多少针，它都固执地裂着，传递一阵阵鲜明的疼痛。将掌纹合上胸口的伤口，我逐渐意识到了这一切困惑迷惘或许是人生的必然。谁也逃不过，谁也无法解决，它就挂在眼前，还随着风一摇一摆。为什么？怎么办？要走过多远经历多少才能化解？没人能给出答案。只有呼啸的风代表着人世的立场，将其裹挟，任其在风中飘荡，摇曳飞舞，越吹越远，等待着迷茫的我们去追赶。

我渐渐明白——迷茫的心情不知如何化解，是所有人共同的、无法逃脱的必然；既然如此，与其寻找能把答案拉近到身边的方法，焦躁忧虑地思考“怎么办”，还不如接受幻梦已随风飘远的事实，选择自己跑得比风更快，亲自去追逐真实的自我，以经历总结出“怎么办”。当伸出手，跳起步子，紧紧抓住自信时，会发现那张追逐已久的纸上，写满的字迹正是自己的笔体。

梦至此，睁开了眼，深呼吸，背风而立，火热而坚定的目光对上了窗帘外的晨曦。向着朝阳，思绪又一次奔跑，仿佛要摘下繁星般伸出手，捕捉指缝间时隐时现的蝴蝶般的身姿，羽翅沐浴金黄，脚步恣意前方，磨破铁鞋，踏尽风霜。脱去了因迷茫而生的忧郁，我阳光万丈；洗却迷茫导致的踌躇，我抓住了梦的光晕豪情激荡。

是的，我就是那个追逐风筝的人，一个一直有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