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杰
在北京读研究生的小丁和男朋友一起到西安临潼看兵马俑。进了景区才突然想起,苹果手机落在售票口窗台上了。折回去找,排队的全是生面孔,问谁谁摇头;问工作人员,人家也一脸茫然。可是,用男朋友手机拨打过去,明明通着,却没人接。于是,俩人报了警……
警车上下来两位民警。等小丁说完经过,为首的瘦警察点点头:“来一次不容易,先进馆参观吧。找手机的事,交给我们。”两个小时后,小丁出来,竟然真的拿到了自己的苹果手机!
瘦警察名叫赵小伟,今年43岁,12年前从部队转业到临潼分局。他人瘦,是因为爱跑步。哪怕加了半夜班,一大早,他也得先跑上五公里再说。三年前,赵小伟由秦陵派出所调到了只管治安的秦俑派出所,成了个名副其实的旅游警察。凭着“努力到无能为力”的工作信念,他不光给许多游客找回了丢失的财物,更是给许多人讨回了公道和尊严。
攻心有术
还是接着说小丁的手机,赵小伟又是怎么找到的呢?
因为常给游客找手机,赵小伟把苹果手机的定位、查找功能玩得很熟。可是,小丁的手机ID没开通,这功能用不成;再想招儿,无非调监控了。可是,两年前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新售票处还没有启用,那时的售票处外面没有装监控,只能调出售票处里面的监控。赵小伟甄别了半天也只看清,窗台上那部手机被一只伸过来的手拿走了。从露出来的袖口看,像是个男人,但完全看不见这个人的面孔。
赵小伟用自己的手机拨打那部手机,对方同样没有接听。这说明什么呢?赵小伟分析:拿走手机,对方就没打算还给失主。没有关机,可能是对苹果手机不熟悉;不接电话,估计是不方便接听或不能接。他身边一定有同行的人,他不愿意让人知道这事儿。
明知对方不接电话,赵小伟依旧固执地又打了两次。他只是给对方心理施压。接下来,他坐在警车里,开始给对方发短信:“您好!我们是秦俑派出所的民警。通过售票处监控,我们认定您在售票处窗口捡拾到一部白色苹果5S手机。我们知道,您现在还没有离开景区。请您迅速与我们联系,并归还手机。否则,我们将通过技术手段对您进行定位,并追究您的刑事责任。”落款,赵小伟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和所里值班室的固定电话号码。
顺手牵走羊的,肯定是在售票口排队的游客,并且有同行人。按一般游客在景区参观的时间推算,此人还没有离开景区。虽然监控只能看到他的一只手,但赵小伟却用的是不容置疑的“监控认定”,并且强调了小丁那部手机的颜色和型号。至于“通过技术手段对您进行定位”,则属疑兵之计。本来,捡到物品不还失主,就属道德问题;可如果失主报了警,还不交出来,按手机的价值论,追究刑事责任也不算是开玩笑。赵小伟把短信从头到尾又推敲一遍,发了出去。
3分鐘后,对方就回了电话,承认捡到一部手机:“我这就给您送过去。”话是这么说,可那人毕竟有点心虚。大概也怕被警察扣住审查,就让导游把手机送到了有民警执勤的地方,压根儿没跟赵小伟照面。
当然,赵小伟本事再大,也不见得谁的手机丢了他都找得回来。就像有的案子,费再大劲,可能也破不了。不过,但凡有一丁点儿可能,赵小伟都愿意去试试。比如,去年那起兵马俑博物馆办公室的现金被盗案。
2016年5月9日,博物馆报案称,工作人员小田放在办公桌里的9200元现金丢了。小田负责几名临时工的工资发放,这笔工资加一起,正好9200元。钱领回来的时间是5月3日。那几天忙,她没顾上发出去。小田又是个马大哈,经常钥匙插在锁眼里,人就离开了办公室。而她所在的办公室一共有八张办公桌,热热闹闹一屋子人。直到5月9日,小田才发现钱丢了。至于哪天丢的,她根本说不清楚。
走廊里装有监控。赵小伟分析,小田办公室的同事收入都比较高,没人会干这种蠢事。因此,要想破案,就得先弄清这一周里,究竟有哪些外人来过这间办公室。如果把监控视频从头看到尾,工程过于浩大。赵小伟决定,先把正常的上班时间排除在外,从午休和下午下班后的视频看起。
此后,一连把硬盘上的视频看了十天,赵小伟却全然摸不着头绪。原来,这些天里,进进出出这间大办公室的外人可不少。有打扫卫生的、送报纸的,还有给窗户换玻璃的。这栋楼里的临时工多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他们都是馆里的职工介绍来的,很难怀疑谁。
没这金钢钻儿,得认。再进这栋楼,赵小伟是来还人家硬盘的,顺便也给受害人回个话。先见小田,赵小伟顺嘴问了一句:“案发后这十天,有没有临时工走人了?”小田说:“还真有一位,是小白。”哦?赵小伟又把硬盘拿回去,重点研究这位小白姑娘。
监控拍到的楼道,有80多米长,有十几间办公室。在视频上体现出来的门与门间距,也就三四毫米。稍一走眼就会出错。赵小伟只好弄了个20厘米的直尺,量着看。结果发现,5月3日傍晚7点多,小白还真进过丢钱的办公室。不过,赵小伟倒是直接把她排除了。为啥?她进去、出来前后不过三秒钟,从时间上看,显然不可能作案。
小白倒是给赵小伟开了个头。他把出入那间办公室的人列出了个表,谁在屋里待了几分、几秒,一清二楚。如此一来就发现,另一名临时工小黑在5月3日下午下班后,前后进入发案办公室两次,第一次三分多钟,第二次29秒。反复看这段视频,赵小伟不禁生疑:第一次她进去是打扫卫生,第二次她出来就是拿了些旧报纸。拿个报纸,这需要29秒吗?她在屋里究竟干了些什么呢?
小白、小黑她们几个临时工,有一个领班。赵小伟找来领班,向她了解案发后她手下几个临时工的经济变化情况,尤其是小黑。结果,领班告诉他,5月10日,小黑说,男朋友在装修婚房,她给拿了5000元:“我跟他说,这笔钱是借你的。他要是问你,你就这么说。”那天,小黑私下里这样跟领班交代。领班还说,这些天,小黑花1600元买了一部小米手机;花1000元纹了眉毛:“小黑让我们一个同事陪她一起去纹的眉,鼓动同事也一起纹。同事说没带钱,小黑就替她垫了1000元。”领班说着,赵小伟已经有数了:这8600元,小黑从何而来的呢?
再去办公楼,赵小伟带着笔记本电脑。楼道里遇到领班,就把她叫到办公室一块看视频。这时,领班的手机响了。她告诉赵小伟:“小黑问我,警察来干啥?”“告诉她,就说在看监控视频呢!”赵小伟有些小兴奋。
看完之后,赵小伟就让领班去叫来小黑:“你5月3日在打扫卫生时,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知道小黑马上要做新娘了,赵小伟想给她留机会。小黑却不买账,神情十分淡定:“没有。”“那个办公室的现金不见了,你说说,你进去都干了些什么?”话都说明了,小黑嘴却比石头硬:“进办公室的人多了,又不止我一个。小白也进去过。”小白走了,小黑要把警察的视线往她那儿引:“我们打扫卫生,还是小白扔的垃圾呢。”
换个房间,赵小伟马上拨通了小白的手机。小白说,当时,她进这个办公室,就问了小黑一句“要不要帮忙”。小黑说,不用。至于垃圾,小白说,她们打扫卫生的惯例,就是谁打扫谁扔垃圾的。这么说,视频上看到小黑第一次出来,就是扔垃圾来了。
“你为什么要说假话?说明你心虚。”再面对小黑,赵小伟一边放视频,一边盯着她的眼睛。他不再让小黑离开办公室,连吃饭都是让别人帮她打来。但是,面对面吃着食堂打来的饭菜,赵小伟却不再跟她说案子,而是态度平和地跟她唠家常。来几年了?一月工资多少?一个月能攒下多少?“哪儿攒得下钱呀,月月花光。”小黑话赶话说到这儿,赵小伟放下筷子,开始要求她解释她5月份以来的几笔大的开销钱从哪儿来。
“大的开销?我要结婚,正装修房子,大额支出多了。”见警察要一笔笔查验她所有1000元以上的支出情况,小黑支吾着说,钱在卡里,卡在家里,而她没有带家里的钥匙。赵小伟决定,带她回家取卡。考虑到要给她留面子,他准备开辆地方牌车去,而且打算让女辅警穿便衣陪她上去,尽量不惊动她的男朋友:“你现在就给你的男朋友打电话,只问他在哪儿,你去取钥匙。”可是,电话一通,小黑第一句话却是:“出事了!”事已至此,再去取钥匙就没有意义了。赵小伟叹口气,把小黑带回了派出所。
换了环境,小黑很快就承认那笔钱是她偷的。
疾恶如仇
去年夏天,四个妈妈带四个孩子,结伴从河南偃师来临潼看兵马俑。下午4点半,她们从306路公交车一下来,就被忽悠上了两辆黑车,逛了个人造景点溯源兵马俑馆;再到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这边已经不卖票了。大老远赶来,却没让孩子们看到真正的兵马俑,家长情绪非常激动。两个妈妈领着孩子们来派出所报案,另外两个妈妈还在刚才上当的地方守株待兔,非要找到刚才那两辆黑车不可。
赵小伟劝她们先在附近的农家乐住下,第二天带孩子们看过兵马俑再走。至于找黑车的事儿,还是交给他来办。虽然相互留下了电话、加了微信,可家长们还是不放心,第二天早上7点半就又来派出所堵他,催問进展。赵小伟哭笑不得:一般治安案件办结时限是一个月呢。这查找黑车“野导游”的事,哪儿那么容易呀!
前一天晚上,调取案发地点附近的监控,他已经发现了那部车型为东风雪铁龙的黑车。根据车号,也查到了车主。但车主是个宝鸡人,在临潼并无活动信息。黑车“野导游”一般都有各自活动的地盘,黑车不进停车场,就在路边的树荫里停一停、马路边靠一靠,随时准备揽客或者逃跑。赵小伟把那辆嫌疑车号交给分局指挥中心布控的同时,也常到嫌疑车辆可能出没的地段观察。一直守了整整两周,赵小伟终于把那辆东风雪铁龙守到。原来,这名黑车司机家里有事儿,这两周一次也没来过。这名黑车司机被赵小伟行政拘留,吓坏了一起骗人的另一名黑车司机。那人自己跑到派出所投案,并且主动承担了四名家长和孩子们的全部住宿、门票费用。没想到警察给自己出了气,挽回了损失,那几个家长一激动,给赵小伟快递来一面锦旗。
同样是游客,在另一起案子里却成了嫌疑人。
一次,河南郑州一家五口人一起来看兵马俑博物馆。他们请了一名导游,可就逛了个铜车马馆就要打发人家走,还不肯给钱。女导游说,我把票都开出来了,我又没讲错什么,你们怎么能这样不尊重我的劳动呢?争执结果,游客答应付一半费用。这一家子有三个女人在场,妈妈、女儿和女儿的姑姑。女儿是个在香港上大三的学生,不知道书念到哪儿去了。她居然掏出五十元钱,扔在地上,让女导游自己捡。这下,女导游火了。双方由口舌之争升级成了肢体冲突。那个妈妈、姑姑都是狠角儿,扭打中,她们居然将女导游的短袖制服后面一把撕开,女导游的后背就这么完全裸露在广场众多的游客眼前。
打完架,那一家子却没事儿人一样,继续进馆参观,女导游拦都拦不住。赵小伟赶到时,女导游泪流满面地哭诉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赵小伟越听火越大。在大门口,他们终于等到了那一家子。女导游指一个,赵小伟就喝令一个上警车,根本不听那家人的辩解:“你们也是女人,大庭广众之下,有没有意识到这个女人也需要尊严?”到了派出所,这三个女人怯了,开出让人心跳的大价钱,想求和女导游。女导游不肯让步。最终,那个妈妈、姑姑被行政拘留12天,女儿被行政拘留7天。
可是,这家人回到老家后居然在网上发帖,把自己说得比窦俄还冤,而临潼的导游、警察全都不是好东西。
她们却不知,她们遇上的是个好事做尽、“坏事”做绝的警察。把黑车司机赔的钱交给河南妈妈,赵小伟要求她们收到钱后,要给他微信发一张合影,以防收钱那位没有把钱平分给其他几位受害人;而打女导游这案子虽然从法律上已经画上了句号,但他也不嫌麻烦,专门跑了一趟区旅游局,把相关材料提供给人家。旅游部门逐级上报,现在,那三名女游客已经上了全国旅游系统“黑名单”。
借力发力
游客上当,往往是因为社会经验不足,或者贪小便宜。这两样,让俩甘肃女大学生占全了。2017年5月,俩女大学生结伴到西安,第一站就要去临潼看兵马俑。西安火车站到临潼兵马俑博物馆,40多公里的路,一辆黑车司机答应20元车费接下她们这单活儿。路上,司机带她们进了三个卖工艺品的店,俩学生也只买了点不值钱的小东西。终于,司机路边停下车,说兵马俑博物馆到了,得买门票。学生票一张75元,司机说,他人熟,一人70元就行。加上20元车钱,俩女大学生把160元给了司机。
等了二三十分钟,不见司机来;打电话,人家也不接。没办法,俩女大学生就往刚才汽车行驶的方向走。走了五分钟,感觉周边一点也不像旅游景点。问一路人,才知道上当了,兵马俑博物馆是在相反的方向。
赵小伟见到这俩姑娘,是在下午两点左右。听了她们的描述,赵小伟想尽快找到黑车司机,先把錢退给这俩外地学生。可是,司机的手机卡是张黑卡,查不到持机人信息。再问这俩学生,她们连来的路线都说不清。警车拉着她们,照她们的记忆东拐西拐,好不容易找到黑车扔下她们的地方,一看,这地方早出了秦俑派出所的辖区了。既然已经带着她们找了半天,赵小伟也就不打算把案子往另一个派出所移交了。回到所里,问笔录时,俩女大学生突然想起来,来的路上,她们曾把手伸出窗口拍了一张照片。通过实地考察,赵小伟证实,这张照片是在大唐华清池附近拍的。忙到夜深,去西安的306路车已经收车了。赵小伟把俩姑娘送到能搭公交车的地方,告诉她们:“剩下的事儿,就交给我吧。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根据那辆黑车经过大唐华清池的时间和女大学生手伸出车窗拍照片的动作,赵小伟找到了那辆黑车,锁定了车牌号,并将这辆车和车主网上布控。当然,为他提供各种技术支持的,是分局指挥中心的同事们。指挥中心可不光给一线民警派活儿呀。
一次,赵小伟在306路公交车终点站执勤,有个游客向他求助:刚才从出租车下来,行李箱忘了拿。他都买好票、找了导游准备进景区参观了,才想起这茬儿来。赵小伟还是爽快地把这活儿接下来,让这位游客放心跟导游进去参观:“放心,我帮你找行李箱就是了。”
其实,这行李箱找起来也不容易。虽然通过高清监控,同事可以帮他确定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等信息,但要迅速找到一个西安的出租车司机,并且让人家还回行李箱,赵小伟知道,作为一个临潼的民警,自己的力度是不够的。于是,他要到公交分局的值班电话拨了过去,自报家门。不就是要找这辆出租车吗?值班民警马上告诉了这辆出租车所在公司的电话。“老哥,我一个临潼民警,哪儿有你们说话管用呀!”公交分局专门跟出租车公司打交道,结果,人家一个电话打过去,那位的哥很快就给赵小伟回了话。等那位游客从博物馆逛出来,的哥已经妥妥地把行车箱拉回了他住的酒店。
有一次,景区北大门施工时,一个挖掘机司机不小心,碰歪了一根电线杆。这下,架在空中的电缆垂到路中间离地两米的高度,高速公路出来进兵马俑博物馆的丁字路口很快就形成了拥堵。没等交警来,赵小伟就先到了现场。那个挖掘机司机仍在继续干活儿,不当事儿。问他,他承认是他不小心挖歪了电线杆。可让他放下手里的活儿,先赶快想法儿扶正电线杆,他却不干:“我老板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言下之意,你警察说了不算。
他老板是谁?赵小伟不认识。就是找到这位老板,人家也不见得听他的话。可是,不管老板是谁,总有跟他说话算话的人吧?这样一想,赵小伟就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三分钟不到,就有一辆车停在他的面前:“是你打的电话?”来人自报家门,正是施工方的负责人,也就是能管着挖掘机司机的老板。指着现场,赵小伟跟他说了扶正电线杆的事儿,老板二话不说,马上带人去想办法。当然,那挖掘机司机也颠儿颠儿地跑了过来。二十分钟后,赵小伟的手机响了:“怎么样?他们活儿干完了,您满意吗?”朝现场瞅瞅,车是能过了,但那些电缆仍向下吊着,活儿干得糙:“嗯,我不满意!”电话里,赵小伟一点也不客气。又过了半小时,电话又响了。这回,那些空中的线缆已经完全恢复如初。赵小伟这才答复:“现在行了。”
赵小伟怎么这么牛呢?原来,他拨打了区政府办的热线电话。对了,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派出所工作2017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