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望云的艺术与人生

2017-05-30 19:08
公关世界 2017年8期
关键词:西北艺术生活

赵望云一生的艺术创作,从未囿于自我。从早年偏重写实的传统风格,到晚年个人风格化语言所流露出的智性与简约,其笔墨的至简达到其美学境界的玄秘之境。但不论笔墨表达如何转变升华,其画作题材从下里巴人到阳春白雪,却都实实在在源于生活中的所见,注重笔墨精神与当下境遇的内核关联。这亦是他毕生实践的“一手伸向生活,一手伸向传统”的艺术准则。

生活,即艺术家对生活场景的敏锐探索与发现,传统更像是一种新型表现手法的挖掘。与自幼浸淫于传统笔墨和章法的传统画家不同,擅长旅行写生的赵望云很了解并发挥着自己的长处。他在创作中学习传统,在写生过程中又体味传统,逐渐将自己的艺术语言风格化,最终成为大西北风土民情最质感的艺术表达方式。

冀南写生 关注社会最底层

1925年,19岁的赵望云在表亲王西渠的资助下远赴北京学习美术。年轻的赵望云从此立下从事国画事业的志愿。

1933年,赵望云的写生引起《大公报》关注,特约赵望云为写生记者,27岁的赵望云开始了冀南写生。一连三个月,走遍冀中、冀南16个县,画了几百幅农村真情实景,逐日在《大公报》连载。赵望云画笔下的农民兄弟,身穿蓝布衣,头上缠着白毛巾,有的高举锄头、有的低头锄草、还有的像是累了蹲坐在田埂上休息,有人还拿起旱烟袋抽上那么几口。这些场面真实地记录了普通农民的日常劳动生活。用色用墨极其简洁自然,让人感到是那样的真实亲切。这些作品的价值意义在于将国内劳苦大众的生活场景设为画作的中心,打破了画界沉闷的气氛,一股生活的新风扑面而来,赵望云这个名字在画坛也开始占有一席之地。

在画作发表的过程中,冯玉祥将军对这些作品甚是喜爱,逐幅剪贴,每看一幅都题诗一首,然后剪报留存。后来由《大公报》第二版印行的《赵望云农村写生集》时,就辑入了冯玉祥派人送来的题画诗作为配画的文字, 画为现代写生画,诗为现代白话诗,诗画相映,影响甚广。其实,这批画作初发表时,也有人视其表现的皆是贫苦农民而斥为“不登大雅”。但赵望云坚持:“在我的画里,永远不画不劳动者。”在《赵望云农村写生集》的自序中,他这样写道:“曾听朋友说《写生通讯》不能把地方色彩十足地表现出来,这批评,我很乐意接受的。然而《写生通讯》却不是闭门造车得来的,而是终日坐着大车奔波田野,夜宿小店中作成。我绝不愿自欺欺人,不过陷于技巧,尚有未能尽力者为憾。”

用中国美术馆研究部主任、美学理论家刘曦林的话说:“统览130件农村写生,涉足县城乡镇、村落、田间、行旅、文物,以物质生活为主,兼及文化生活,皆萧索、荒寒、寂冷、清苦、贫穷、哀伤之情境,虽不入大雅,却件件触人入心。作品笔法硬挺,墨有浓淡,略施明暗,氣氛渲染,尤其对农民生活境遇的关注又深入一层,此为现实主义精神和大众化倾向,在中国画领域的深入,在中国现代美术史上的深入。”让艺术关怀苦难的人生,唤醒社会的关注。由表现对象和价值观念的转换切入国画改造,赵望云无疑是一位先行者、拓荒者。

塞上写生 沁入中国人血脉的艺术表达

1934年,赵望云第二次受《大公报》派遣,开始塞上写生。这次写生赵望云不再是孤身一人,报社派记者杨汝泉跟随,所以这次画作的发表是图文并茂的。美术史论家程征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表示:“塞上写生记者跟随,作品发表时旁配有文字,更像我们现在的图片新闻。”

这次写生他们由河北唐山市西行,冒险穿过日军占领区罗文峪、喜峰口,又经古北口到达八达岭,随后沿着京绥路到张家口和张北县一带,历时3个多月,同年12月,冯玉祥作序、杨汝泉面改的《赵望云塞上写生集》由《大公报》集结出版。

“深入到劳苦大众的群里描写他们的实际生活”是《赵望云塞上写生集》作品的主题。冯玉祥将军在这本写生集的序中说:“大众时代的艺术,已经不是少数有闲阶级或有钱阶级的消遣品了。现代艺术的价值,已经不在于形态的美丽和雕刻的精致,而是在于深刻地,赤裸裸地描写现实社会的真相。”

赵望云塞上写生作品相比冀南写生,更注重刻画出帝国资本压榨下华北矿工的生活惨状,人民生产、生活艰涩情状,但较前新增内蒙牧民题材及塞外风光、动物之描绘和抗战遗迹之壮伟景色,又因山水写生、牲畜写生的较多出现而更加丰富并有新的创造,极大地扩大了画家,也扩大了内地读者的视野。如《唐山市广东街之废石山和工人》,描绘粗朴的矿工们上班情景,远景是废石山,杨汝泉称“这座山就是矿工们一声嘶一滴汗开出来的废石”,“它的伟大差不多可以和历城的华不注山称姊妹”,意在称颂矿工劳动结晶的伟大。

抗日战争爆发后,赵望云成为一位在文化战线为抗日冲锋的战士。1938年1月,在冯玉祥资助下,赵望云在武汉创办《抗战画刊》,他曾说:“我们不能拿枪, 纸弹如能在抗战宣传发生点功效,就算尽了我们一些职责。”在日军的炮火中,画刊辗转多地,鼓舞抗战军民,前方后方影响极大。

深入大西北 文化拓荒中开创新画风

1941年末,《抗战画刊》被迫停刊。1942年,赵望云迁居西安,成为西北画坛领袖。那年,由于一个同乡弟弟对河西走廊等地少数民族生活的描述,使赵望云如痴如醉,于是,他很快做出了第一次河西旅行的决定。他携学生杨乡生到武威、张掖等地,体验少数民族的赛马会和哈萨克族的生活,并对祁连山、河西一带的自然风光进行了速写。这次的西北之旅后,赵望云决定将生活与艺术的根据地转向西北,并于1943年、1948年前后三赴大西北。从此,大西北雄宏质朴的山川河流进入赵望云的生命和艺术之中。

1943年1月,赵望云将首次西北旅行写生所得作品在重庆展出,《新华日报》称,“陪都近来画展之多,几有目不暇接之势,但能如赵氏之刻绘民间疾苦,取材现实生活者,尚不多见。”郭沫若赋诗赞称“独我望云子,别开生面貌”。7月,由东方出版社在成都出版《赵望云西北旅行画记》。这些作品,继承他此前农村写生的作风,以小幅白描、水墨描绘农民、牧民、士兵的日常,画中人物、驴、马的动态速写,更是体现赵望云深入观察、研究生活的艺术态度。

1943年春夏之交,赵望云和关山月、张振铎再游大西北。这次他们沿西兰公路到兰州,继而顺河西走廊经武威到张掖,又从张掖深入祁连山,画了很多山林风景和大西北特有的自然风光,以及藏民和哈萨克游牧的情景。之后从祁连山返回张掖,又西出嘉峪关到敦煌,在千佛洞得览古代美术之精华,并对历代壁画进行临摹研究。这次敦煌之行,赵望云吸收了壁画的表现形式,使他在一个时期里的绘画形式带有显著的古典色彩和情调。

由于潼关战事吃紧,1944年,黄胄入室为徒。1948年,由黄胄陪同,第三次赴西北旅行写生。这次到达青海,描绘了祁连山和少数民族的生活。在兰州举办画展之后,受张治中将军邀请,旅行新疆,在乌鲁木齐完成反映少数民族的作品数十幅,并由天山学会出版。

赵望云很清楚,平民艺术也需要技法之升华,高度的艺术技法又使平民艺术以艺术说服力扩大其影响,从而更加坚实地立于美术史册。在其西北写生中显见其人物造型和山水笔墨,受传统中国画影响之后的大幅度提高,并创造了表现西北山水的拖泥带水之皴法。如1944年之《蜀中农家》,构图、笔墨、设色严谨而松活,堪为农家田园之精品;1945年之《走进天山》,笔墨苍厚有力,牧民骑行山间颇富新意;1947年之《牧羊图》以熟宣写古木林中牧羊之景,工写兼用,苍润相济,十分精到;1948年之《新疆写生之三》,牧场赛马气氛通过多层次的描写,这较此前之作丰富而具气韵生动之致。

这期间,他的画开始由人物转向山水,笔墨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他用枯笔飞白表现大西北干裂秋风的苍劲之美,而用淡墨排叠的土地、远山、树梢的润含,春泽的树茂之美。正是因为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才使得他经过探索和努力,创造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表现方法。而且,也是最终成为中国绘画史上对大西北自然气息和人文气质的经典图式。这在中国美术史的形式表现上无疑是具有独创性和开拓性的。

承古开今 西北文物事业的奠基人

1949年2月,国民党特务机关以“通共”嫌疑逮捕了赵望云,1949年5月20日西安解放前几天出狱。西安解放当天,赵望云即参加革命工作,出任西北军政委员会文教委员会委员和文化部文化文物处长,主管文化、文物、图书等事业。

他带人接收了敦煌、炳灵寺,勘察麦积山。并组织将西安文庙加以修缮,清理出了埋藏在土堆里的碑石,筹建西北历史博物馆。同时调来何正璜、范文藻等专家,充实文物研究力量。从铲除杂草到清理垃圾粪便,他都亲自动手,最后连家也搬到碑林来住,终于建起了历史博物馆。

赵望云在《加强西北的文物保护工作》中曾这样写道:“西安的碑林,内有历代碑石墓志一千七百余方,每方除文字记载外,大多数都有着代表其历史价實的精刻花纹。在这些碑石中,最突出的开成石经,是中国古经石刻中仅存的一种,全部刻有六十六万八千三百三十二字,这可以说是劳动人民的惊人集体创制,这都是值得我们特别珍视的历史遗产。”

1953年,赵望云任西北文化局副局长。先是偕同茹世安组织保护挖掘半坡遗址,筹建半坡博物馆,接着赴甘肃勘察麦积山石窟。

程征告诉记者:“1952年年末,现在半坡博物馆位置,是在东郊第一座火力发电厂的专运线工地,当时推土机推出了陶片。赵望云得知这个消息后,马上委托茹世安到现场查看,发现推土机铲掉的可能是仰韶文化遗址,他立即写报告给中央。在赵望云的参与和支持下,这才有后来半坡博物馆的建立。”

“他是西北文物、考古事业的奠基人和开拓者。”曾任陕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负责人王翰章曾这样评价赵望云。

创建“长安画派” 浓墨重彩的艺术人生

1953年9月全国第二次文代会上,赵望云被推选为中国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受命组建中国美协西安分会并任主席,开办国画研究会。赵望云从国画研究会邀康师尧、何海霞、程瑶笙、叶访樵、郑乃珖五位画家参加美协工作,充实了国画创作的力量。

1961年10月,赵望云、石鲁、何海霞、李梓盛、康师尧、方济众六人以中国美术家协会西安分会国画研究室的名义,在中国美术馆举办“国画习作展”引起强烈反响。美术界普遍评价展出作品面貌新颖,具有新鲜的生活气息和强烈的西北风格。中国美术协会秘书长华君武率先把这一支国画新军称做“关中画派”,也有称“西北画派”“窑洞画派”的,后来诸论归一,称为“长安画派”。长安画派开创了中国画的新格局新气象,开创了一个时代的新画风。

1976年,赵望云完成一百幅作品,这是他艺术生涯的最后一次高潮。据亲属回忆,“这时他的心脏功能下降,多种疾病缠身,但只要精神稍好就要伏案作画。每天上午是他一天中精神最好的时候,他照例要起来,靠在病榻上画一幅画,等一幅画完成,精力耗尽,往往无力题款,就躺下睡去了。”此时,赵望云的创作已经达到“由写实走向写心的至高境界”,他将毕生的艺术功力和对生活的大彻大悟,倾泻在一张又一张宣纸上。

1977年3月29日凌晨,七十二岁的赵望云在昏迷中停止了呼吸,中国美术史上的一颗巨星陨落。临终时,他的手上、衣裤上还浸有墨迹。

赵望云经常说:“我是乡间人,画自己身历其境的景物,在我感到是一种生活上的责任。我要以这种神圣的责任做为终生生命之寄托。”这是赵望云一生的坚持。

赵望云的前期创作以农村写生为代表,开创了中国画反映现实生活的新风气,后期对于长安画派的奠基和开创性的贡献,其开宗立派之功绩在现代中国画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所开辟的文化之路,他的文化艺术思想和开放的理论体系,他为长安画派所倡导的扎根人民、扎根生活的优良传统,必将为后人提供巨大而持久的精神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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