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代的高中国文教科书

2017-05-27 23:43李斌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17年5期
关键词:白话文国文读本

李斌

壬戌学制中的《高级中学课程总纲》由郑宗海、胡明复、廖世承、舒新城、朱经农、陆士寅、陆步青、朱斌魁、段育华起草,新学制课程标准委员会复订。总纲将以升学为主要目的者称为普通科。普通科分两组,第一组注重文学及社会科学,第二组注重数学及自然科学。两组都实行学分制。第一组中至少30学分,各校可自由开课。这因应了各地高中课程设置和教材选择各自为政的现实,反过来又鼓励了这种风气。

自高中建制至1930年左右,各地高中课程设置和教材采用情况很不一样。当时比较著名的东南大学附中、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上海中学、南开中学、苏州中学、湖南私立明德中学都有各自的国文教材。这些国文教材内容都比较艰深。

以苏州中学为例,其高中普通科国文必修课程教学目的为“中国文字学术上较高深的研究”。高一每周6小时,以集部为主,“依文学史的体例由古溯今选读各时代著名作家各体文字之代表作品以明中国文学变迁之大概。”高二每周5小时,以史部为主,“选读《尚书》《左传》《国策》《史记》《汉书》《通鉴》以下史籍文字及集部中关于典志碑传等巨著以明各种史法之大概。”高三每周4小时,以经子为主,“自六经诸子下及宋明理学、清儒考证学、各家论学文字以明中国学术思想之大概。”[1]此外,该校普通科设文字学、学术文、国学概论、美术文、应用文、文学史、古书示要、国学问题等8门国文选修课程,其内容的丰富和教材的深度丝毫不亚于现在的大学中文系。

在1928年前,高中国文教科书出版得很少。黎锦熙曾经感叹:“商务于本期中,竟未编出高中分年读本焉。[2]”《民国时期总书目·中小学教材》仅收录吴遁生、郑次川编,商务印书館出版的《近人白话文选录》(1924年)与《古白话文选》(1924年);穆济波编,中华书局出版的《高级古文读本》(1925-1927年)与《高级国语读本》(1925年);及钱基博编、中华书局出版的《国学必读》等5套,且钱基博《国学必读》还不属于高中公共必修国语教科书。

《高级古文读本》和《古白话文选》的编者响应了当时整理国故的思潮。前者按梁启超、胡适所开国学书目编选课文,后者自己动手“整理国故”。

《高级古文读本》共3册,“第一年多选诸史;第二年多选诸子;第三年多选群经;另由各朝集部选辑名作,分布于相当年度内,庶有统贯的研究与相互的参证”,“材料均从梁胡诸家书目中,取其重要名著,精心选择;其篇目均为有意义之排比与连接,俾学者可资比较。次序略以时代为先后,取便与文学史相合”[3]。所谓“梁胡诸家书目”,主要指胡适《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与梁启超《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

对于经部文献,穆济波选《诗经》26篇,《礼记》11篇,《孟子》6篇,《尚书》《周礼》《左传》各4篇,《易经》《公羊传》《谷梁传》各2篇,《论语》1篇,共62篇。此外还有郑玄《诗谱序》、杜预《春秋左氏传序》,算是《诗经》《左传》的导读。这几部书在梁启超和胡适的书目中都提到了。

《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开列多部明清小说,但不列史部文献,这引起梁启超的非议,“我最诧异的:胡君为什么把史部书一概摒绝!一张书目名字叫做‘国学最低限度,里头有什么《三侠五义》《九命奇冤》,却没有《史记》《汉书》《资治通鉴》,岂非笑话?若说《史》《汉》《通鉴》是要‘为国学有根柢的人设想才列举,恐无此理。若说不读《三侠五义》《九命奇冤》便够不上国学最低限度,不瞒胡君说,区区小子便是没有读过这两部书的人。我虽自知学问浅陋,说我连国学最低限度都没有,我却不服。”[4]穆济波的看法跟梁启超接近。

《高级古文读本》没有一篇元明戏曲和明清小说,却选了不少史部文献。分别为《汉书》20篇,《史记》11篇,《后汉书》6篇,《战国策》3篇,《五代史》、《资治通鉴》、《史通》各2篇,《三国志》1篇,共47篇。值得注意的是,对于史书,《高级古文读本》不仅选入大量写人记事文,还分6课节选《汉书》中的《刑法志》《地理志》《食货志》。如果了解到胡适在《国学季刊》发刊宣言拟出的中国文化史系统包括经济史、政治史、制度史,就能明白《高级古文读本》选上述三志的缘由。

《高级古文读本》选子部文献22篇,包括庄子、韩非各6篇,荀子4篇,墨子3篇,老子、公孙龙子、《淮南子》各1篇。这都是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重点讨论的对象。

《高级古文读本》中的集部文献包括三类。一是楚辞、《乐府诗集》和唐宋诗词。《乐府诗集》10首,其中《木兰辞》、《孔雀东南飞》、《陌上桑》也常被当时其它中学国文教科书选入。杜甫诗6首,其中4首属“三吏三别”。宋人诗词4首,分别为岳飞《满江红》,陆游《示儿》《书愤》,文天祥《正气歌》。可见,穆济波选唐宋诗词时,着眼处在思想内容。第二类是唐宋八大家、桐城派的古文。第三类是传统文论,包括《文心雕龙》4篇,《文史通义》2篇,《诗品》1篇。此外,穆济波选入的《古文辞类纂序》、《经史百家杂钞序》及《离骚》和《九歌》后面所附王逸的序,也都是传统文论的重要篇章。

梁启超、胡适书目中提到的有些著作,穆济波却没有选。《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将所开书目分为工具之部、思想史之部、文学史之部;《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分修养应用及思想史关系书类、政治史及其他文献学书类、韵文书类、小学书及文法书类、随意涉览书类。两个书目中提到的工具之部和小学书及文法书类,穆济波一概不选。《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中,胡适列出了大量佛经书籍,穆济波也没有选。这说明即便在拥护梁胡书目的穆济波看来,其中也有很多是不适合中学生阅读的。

《古白话文选》分上下两册,1924年3月初版,1927年6月4版。[5]全书分书信、语录、诗、词、曲、小说等六部分。书信、语录作者以宋明理学家、心学家为主。诗歌来自诗经、南北朝民歌与唐宋诗。词来自五代两宋。曲为《西厢记》中《赖婚》《琴心》两段与《桃花扇》中《哭宴》《余韵》两段。18篇小说都选自《水浒》《儒林外史》《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镜花缘》《老残游记》等明清长篇白话小说。

钱玄同对这些选文很不满意:“如曾国藩的家信,实在不值得入选;汉魏六朝的第一等的白话诗,大可以多选几首;邵老道的《击壤集》虽是白话的,但没有什么文学的价值,却选得不少;《西游记》仅选了一篇,而《镜花缘》倒反选了三篇之类。”[6]其实,编者对这些篇目有过一番斟酌。他们认为《尚书》《楚辞》中也有“当时的白话文在内”,但“不如秦汉的文言文易懂,所以本书一概不取”,此外,“公文、契约也有用白话文的,但材料很难觅取,而且文字过于质朴,所以本书暂不采取”。[7]说部分先秦白话文还不如秦汉文言文易懂,似乎跟人们对白话文言的共识不一致;至于白话文文字过于质朴的也不采取,那么选择范围只能以历代白话文学作品为主。但正如钱玄同所批评的,他们的文学欣赏力其实并不高。

《古白话文选》对选文做了一定的处理。“旧时小说用白话文的,只有章回体的长篇,当然不能全录,今选其中一二回,或于一回中选取一两段,便成一篇短篇小说,然为节省篇幅起见,也有再加删节的,又如所选林冲一篇,其中有和洪教头比武一段,以在本文中不甚重要,也删去了。再如《火烧赤壁》一篇,原文很好,只是写周瑜对付孔明的地方,竟把一个很雅量高致的周郎,写成一个阴贼险狠的鄙夫,所以都给删去了。”[8]不仅《林冲》和《火烧赤壁》被删减了。钱玄同以《玉台新咏》、《乐府诗集》和《古诗纪》为底本对校,发现《古白话文选》中的《孔雀东南飞》被删去49句。在钱玄同看来,很多地方删得莫名奇妙:比如“‘恨恨那可论下删‘念与世间辞到‘渐见愁煎迫二十八句。删去这一大段,不知是何意思。我不懂,为什么府吏与他的妻诀别之后,不许他对他的母亲说怨恨的诀别话?”不仅如此,对于某些标点,钱玄同也不满意。比如“念母劳家里”、“渠会永无缘”、“君还何所望”、“吾独向黄泉”几句后面有省略号,钱玄同质疑说:“既未删节文章,亦非语气未完,为什么要用这‘……号?”[9]

从钱玄同的批评来看,《古白话文选》编得很仓促,编者“整理国故”的功夫还不够。

如果说《高级古文读本》和《古白话文选》响应了当时整理国故的思潮,那么《近人白话文选》和《高级国语读本》则响应了当时高中国文教学讨论中的第三种思路,其内容不在“国故”,而在新文学、新思潮与“国势”。

《近人白话文选》,上下两册1924年4月初版。选文共8类。评论5篇,演讲4篇,探讨文学、女权、人权、劳动者、青年军、政治运动、社会运动等问题。按作者排序,胡适3篇,梁启超、戴季陶、朱经农、陈望道、陈大齐、韩衍各1篇。序传8篇、记述5篇、书信6篇。按作者排序:胡适6篇,周作人、梁启超各2篇,陈独秀、蔡元培、顾颉刚、《每周评论》、戴季陶、徐志摩、任鸿隽、王平陵、章锡琛各1篇。上述五类为应用文,此外小说12篇,短剧2篇,诗歌32首。小说中创作5篇,包括叶圣陶2篇,冰心、庐隐、郭沫若各1篇。译作7篇,包括周作人4篇,胡适、鲁迅、胡愈之各1篇。短剧2篇,分别为杨宝三《一个村正的妇人》(选自《新青年》)和《人类的爱》(作者和发表处不详)。32首新诗包括冰心8首,胡适4首,刘半农3首,宗白华、汪静之、闻一多各2首,周作人、俞平伯、康白情、沈尹默、徐志摩、陈衡哲、郭沫若、刘延陵、双明、均吾、雪峰各1首。

跟叶绍钧、顾颉刚等人编辑的《初中国语教科书》相似,《近人白话文选》主要从北京大学同仁和文學研究会会员的作品中选择,在演讲评论书信等应用文体方面推崇胡适,翻译小说推崇周作人,创作小说推崇叶圣陶,新诗推崇冰心、宗白华。对于《觉悟》《星期评论》与创造社的作品,编者比较陌生。此外,两位编者对新文学的发展情况把握得不够,文学鉴赏力不高。创作小说中,鲁迅的作品1篇也没选。选周作人新诗不选《小河》,却选了《东京炮兵工厂同盟罢工》。从编者的阅读范围看,鲁迅已经发表的小说和周作人的《小河》,他们都应该知道。

穆济波在东南大学附中教初中国文时,以仲九、俍工《初中国语文读本》为教材。但他认为,“教科书所辑教材太固定呆板,别无容纳新教材之余地。且不习国事,尤为眼前一般中等学校本国言文科所有教材的共同之缺憾。以此不合国家的教育,不明国际地位受压迫之种种危害的实况,而高谈爱国运动,学生焉得不流为叫嚣虚妄?欲促起青年救国的至诚,非于本国言文科中作切实的国民训练不可。”至第三编第三、四单程时,删除《科学的起源和效果》、《科学方法之分析》,各发“补充教材六篇”。第三单程补充的教材为:“1.怎样才是好人,2.学生会的任务及其组织,3.华洋贸易册中可注意的事!4.长江联合舰队与海军示威,5.中国还是一个独立国家吗?6.怎样打倒外力的侵略?”第四单程补充教材为:“1.对于有志者的三个要求,2.收回关税主权的第一声,3.罗素的中美关系论,4.中国的实力崇拜派,5.学术与救国,6.合作者宣言。”12篇作品都来自《中国青年》。穆济波认为:“上列诸篇补充教材,即系国内青年运动中最有力之论文,于青年修养,及国际时事均有极透辟之见解,适可以补充上期教学计划之不及。”[10]

穆济波对《初中国语文读本》的增删情况说明,他所设计的中学国文内容呼应了杨贤江《国故毒!》与华男《受“国故毒”的学生听着》等文的观点,而跟五四时期“科学”、“民主”的问题域不同,重点在讨论时事问题,这在他编辑的《高级国语读本》中表现更为明显。

《高级国语读本》“供新学制高级中学公共必修或选修科国语文教学之用”,编辑目的有二:“(一)提倡民族独立精神,(二)培养国民文学的艺术。”“第一年注重现代中国,第二年注重现代学术思想,第三年注重现代文艺。”[11]第一册于1925年9月由中华书局出版,[12]目的在于“使学者在读书生活中了解现代国家大势,以长养其爱国忧时坚贞自励之良习”[13]。全书分10组,其“教学目的”分别为“青年生活的训练”;“表现现代青年之使命,纠正其遗弃现实之非”;“由现实的社会状况中提出最重要之三大问题:一匪二兵三民众的失业”;“引导青年研究现代,根据史实,追求社会病象之总原因”;“了解与认识列强宰割下中国是何景象,见民族独立与祖国复兴运动之不可已”;“摭列今日国中为造国运动,或救国运动者之宣传,以备抉择”;“标明民治建设之必然的途径”(六七组);“表树建国计划,及其托力的基础”;“取最近事实为全册作结,艾炙眉头,问国人究竟如何自处”。所选作品除作为附录的《建国大纲》外,29篇正文中有6篇来自《中国青年》,来自《学生杂志》《国民外交小丛书》《新建设》的各2篇。《中国青年》是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的机关刊物,使命在于“普遍的革命宣传”。《学生杂志》是当时影响最大的学生刊物,跟《中国青年》关系密切,编辑杨贤江与《中国青年》主编恽代英、萧楚女同为中共早期从事青年运动的著名领导人。恽代英编辑的《新建设》是《建设》停刊后又一宣传国民党主张的刊物,《高级国语读本》选择的汪精卫和但一的文章在《新建设》中较有代表性。穆济波跟恽代英、萧楚女曾于1921年在川南师范共事。在东南大学附中任教期间,穆济波保持了与恽代英、萧楚女的友好关系,并邀请他们到该校演讲。恽代英和萧楚女在东南大学附中演讲的题目,“一个是‘关税问题,一个是‘治外法权,一共讲了近十次,在学校里洒下了革命种子”。[14]《国民外交小丛书》是中华书局1924年后出版的一套丛书,“可供高级小学和初级中学历史科的补充读物”,目的为“灌输一般国民对外应具的历史常识,以激发其爱国思想”。[15]单元目标设计和选文来源说明穆济波认同北伐前国共两党的主张,并试图将国文课堂变成其理论宣传的阵地。所以一旦两党分裂,这套教材就“被禁止发行”[16]。

像《近人白话文选》和《高级国语读本》这样以同代人的白话作品为主的高中国文教科书,在1925年后就不再出现了。

1929年,国民政府教育部颁布中小学课程暂行标准。取消高中文理分科,选修课也逐渐取消,国文统一规定为6学分。教育部聘请孟宪承、胡适为高级中学普通科国文暂行课程标准起草整理及审查人员,制定并发布了《高级中学普通科国文暂行课程标准》,但实际影响不大。

自1928年始,各出版社开始大量出版高中国文教科书。本文择要讨论1928-1933年间上海、南京、天津等地出版的7套教科书。[17]这7套教科书预设了5种教学内容:思想道德教育、文章作法教学、文学教学、古文文体教学、学术思想教学。

以思想道德教育为预设内容的,以南开中学1929年印行的高中国文教科书为代表。1929年前后,南开中学规定高二国文应讨论“青年思想生活的重大问题”,高三国文“进而向问题的‘根核探究”[18]。1929年印行的《天津南开中学高二国文教本(上册)》共36课,分五组,分别讨论读书做学问,人生和创造的关系,人性、人格,中国家庭和社会问题,三民主义及日本。

以文章作法为主要内容的,以孙俍工编、神州国光社1932年初版《高中国文教科书》为代表。除第五、六册分别学习诗、词、曲和诗经、骚赋外,其余四册,各讨论一种文体的作法。第一册讨论记事文作法,以“山岳、江海的各种描写法”,“人物的外表与行为的描写法”,“记载社会风俗的作法”等为组题。第二册讨论叙事文作法,以“生活,思想和环境种种不同的人物底传记”,“历史传记底取材和布局”,“遗闻逸事底收集和表现方法”等为组题。第三册讨论说明文作法,以“用主观的见解,阐释客观的事端”,“原理的阐释”,“多方利用题材广取比喻以收说明的效果”等为组题。第四册讨论议论文及应用文的作法,以“严正地系统地发挥自己底主张”,“痛快地严肃地驳斥敌论底谬误”,“以冷静的研究态度辨释一切事理”等为组题。无论记事文、叙事文、说明文还是议论文,编者都要求学生仿效习作。即使诗词教学,也要求学生能够模仿。比如第五册第一二单元教学抒情诗,编者就希望学生就“寒宵”、“祈祷”、“秋声”、“新闺怨”等题目写出抒情诗来。只有到了第六册教学诗经、骚赋时,才不再仿效作文,而是撰写研究性的小论文。

以文学为主要内容的,以朱剑芒编,世界书局1930年初版的《高中国文》为代表。朱剑芒说:“本书最大主张:在排除一切无系统的国文指导,务使读者能充实地了解文学的物质;并养成其对于任何一种名著,都能奋兴其艺术上的欣赏。”并“认定‘文章体式,‘文章和时代的关系,‘文章组成的原理为研究文学的三大重心,因即以‘文体研究‘文学史和‘文学概论作为编辑的目标而分纳于各册之中。”[19]第一册按文体排列,上册为纪实文和叙事文,下冊为说明文和论辩文。第二册为历代文学作品选。编者将所选作品分为“散文”和“律文”两类,在教材选择上,散文部分主要参考姚鼐《古文辞类纂》,“律文”部分则依据胡适《词选》。第三册为“文学概论的编制”,分文学通论、诗论、小说论、戏剧论、批评论五个单元,主要以王国维、胡适等人的学术论文和相关翻译作品为课文。

以古文文体为主要内容的,以沈颐编,中华书局1930-1931年发行的《新中华国文》为代表。该书“专选文言文,——语体文初本并选,且曾试行编制,颇感庞杂疏略之弊,故卒删去,程度现至高中,语体文本可自读专著;如教授时需要确切,可另印单篇补充。”[20]其实,不选语体,是为了使得古文文体的教学更为纯粹。《新中华国文》3册共36单元,单元划分基本以《经史百家杂钞》划定的论著、词赋、序跋、诏令、奏议、书牍、哀祭、传志、杂记、叙记、典志等11类文体为标准。像第二册第11单元,所选杨衒之《洛阳伽蓝记(节录)》、苏轼《超然台记》、吴定《半阁记》、王十朋《绿画轩记》、归有光《见村楼记》、薛福成《后乐园记》、陈衍《登泰山记》、冯煦《健康同游记》8课,全为杂记中的山水亭台记。像第三册最后一单元,所选11课,全为柳宗元、陈沣、刘大櫆的论辨文。[21]有些单元虽不那么纯粹,将两三种文体归在一起,并掺杂各体诗歌,但仍可看出其背后的古文文体观念。

以学术思想为主要内容的,以姜亮夫编,北新书局1934年初版的《高中国文选》为代表。姜亮夫称该书“组织精密”,“每一年级皆以一种文体一家学说为中心,一年级以墨家为主,兼及儒家,二年级以道家为主,并完成儒家,三年级以文化史为中心,一方面收束一二年级,一方面扩大范围,其他记叙文艺两类篇章,亦足以辅助论说文,使读者不仅能辨别文体,且可对于各种学派得一系统之概念。”[22]所谓“以墨家为主”,指第一册选梁启超的《墨学之根本观念-兼爱》《墨子的环境及其环境渊源》两文及《尚同上》《法仪》《兼爱上》《非攻》《非乐》《乐论》等文。所谓“兼及儒家”,具体表现为第二册选了《论语·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章》、《孟子·性善》及荀子的《天论》《性恶》《劝学篇》等文。第三册“以道家为主”,其实只选了《道德经(节录)》《秋水》《养生主》及司马迁《老庄申韩列传》。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册还选了有关诸子的学术文章,分别为夏曾佑《儒家与方士之糅合》、章炳麟《论诸子的大概》、孙诒让《墨子传略》。

上述5套教科书在突出主要内容时,也有一些辅助内容。孙俍工《高中国文教科书》一方面在各单元的教学目标中偏重各类文体写作方法的授予,另一方面,“二年级以学术思想为主,故偏重议论文、说明文;三年级横的方面以文艺各种体例为主,而纵的方面仍顾到文学史的常识底授予。”[23]同样,姜亮夫《高中国文选》的主要内容虽在于儒家、墨家、道家和文化史知识,但却大量选入记叙文与文艺文。同时突出两种或两种以上内容的教科书,以江恒源《高中国文读本》和南京书店《高中国文》为代表。

突出两种内容的,以江恒源编,商务印书馆1928年初版的《高中国文读本》为代表。该书共两册,每册分上下,供高中一二学年四学期用。江恒源为该书配套编辑了《高级中学国文读本分周教学方法纲要》。黎锦熙评价它说,“商务馆在前期所出高中读本,仅有分类选辑者;此乃其创出之高中正式课本也。”[24]从单元设计看,《高中国文读本》内容有二:一是梳理书说文、叙记文及韵文在文学史上的存在形式及演变,教会学生“欣赏”[25]与“了解本国历代文章及学术之变迁与价值”;[26]二是希望学生能在“人生品行,才识方面”获益。[27]

突出三种内容的,为1931-1933年南京书店初版的新学制中学国文教科书《高中国文》。该书第一年为“各种文章体裁示范”,第二年为文学源流,第三年为“中国名著示例”。[28]第一、二册分别学习书牍、书序、记叙、传志、论说、赠序、箴铭、碑记、墓表、祭文、奏疏、小说、小品、古今体诗等“各种文章体裁”[29]。第三、四册分别学习现代散文、清代之通俗文及译作、清末之解放诗、咸同古文、清之小说、阳湖作家及骈文、桐城作家、清詩家、清初古文、明清传奇、元明小说、元之散曲、两宋词、宋诗、宋之古文、唐五代词、元白歌行、韩柳古文辞、李杜诗、魏晋六朝文、晋宋诗、曹氏父子诗文、汉代议对文、汉代辩难文。第五、六册为“中国名著示例”,大多数单元各集中学习某部著作。先学习《诗经》《礼记》《左传》等经部著作;再学习《荀子》《庄子》《墨子》《韩非子》等子部著作;次学习《史记》《汉书》《后汉书》《五代史》等史部著作;最后学习《楚辞》《昭明文选》《乐府诗集》《文心雕龙》等集部著作。

综上所述,自1929年高中选修课逐渐取消后,高中国文教学“各自为阵”的情况主要体现在1928-1933年初版的内容各不相同的教科书中。这一情况在1933年后得到改变。南京书店《高中国文》三年分别学习文章体裁、文学源流和中国名著,其编制方法已接近1933-1936年间的高中国文教科书了。

注释:

[1]《江苏省立苏州中学学程纲要》,1930年1月。

[2]黎锦熙:《三十年来中等学校国文选本书目提要》,《师大月刊》1933年第2期。

[3]《编辑大意》,《高级古文读本》(第一册),上海:中华书局,1925年。

[4]梁启超:《评胡适之〈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国学要籍研读法四种》,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8年。

[5]《古白话文选》编者为吴遁生与郑次川。吴遁生,生卒年不详,1921年同高语罕、陈德征等15人组成芜湖学社,创办《芜湖》半月刊。20年代后半期在上海沪江大学教授诗词。30年代为商务印书馆编辑学生国学丛书《十八家诗钞》等。郑次川(1887—1925),浙江衢县人,早年就读上海中国公学,1917年,赴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教育系学习,1919年回国,后在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任职,曾翻译多部教育、时政方面的著作,著有《欧美近代小说史》。

[6]钱玄同:《不完全的“苏武古诗第三首”和“孔雀东南飞”》,1924年5月22日《晨报副刊》。

[7]《古白话文选凡例》,《古白话文选》(上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24年。

[8]同上。

[9]钱玄同:《不完全的“苏武古诗第三首”和“孔雀东南飞”》。

[10]穆济波:《道尔顿制实验班国文科比较教学的报告——南京东大附中初二级》,《中华教育界》第13卷第9期,1924年3月。

[11]《编辑大意》,《高级国语读本》(第一册),上海:中华书局,1925年。

[12]我们没有找到后两册,本文仅讨论第一册。

[13]《高级国语读本第一册教材支配表》,《高级国语读本》(第一册)。

[14]汪季琦:《东大附中的革命活动》,许祖云主编《青春是美丽的》(续集),北京:华夏出版社,1997年。

[15]《编辑凡例》,《近代中日关系略史》,上海:中华书局,1924年。

[16]黎锦熙:《三十年来中等学校国文选本书目提要》。

[17]《民国时期总书目·中小学教材》收录1928-1933年间高中国文教科书7套,分别为江恒源编、商务印书馆出版《高中国文读本》,南开中学《国文教本》,朱剑芒编、世界书局出版《高中国文》,沈颐编、中华书局出版《新中华国文》,北平汇文学校《国文教本》,徐公美等编、南京书店出版《高中国文》,孙俍工编、神州国光社出版《国文教科书》。本文考察除汇文学校《国文教本》外的6套高中国文教科书。此外,《民国时期总书目·中小学教材》没有提到姜亮夫编、北新书局出版的《高中国文选》,该书虽初版于1934年,但不按照1932年的高中国文课程标准编辑,此处一并论述。

[18]《天津南开学校中学部一览》,1929年。

[19]《编辑纲要》,朱剑芒编《高中国文》(第一册上),上海:世界书局,1930年。

[20]《编辑大意》,《新中华国文》(第一册),上海:中华书局,1930年。

[21]分别为柳宗元《论语辨二篇》《辨列子》《辨晏子春秋》《辨骼冠子》《辨文子》《辨鬼谷子》,陈沣《东墅读书记》中的《辨论语》《读孟子》《读左传》《读诸子书》及刘大櫆《焚书辨》。

[22]姜亮夫:《编辑大意》,《高中国文选》(第一册),上海:北新书局,1934年。

[23]《高级中学文体内容分配表》,孙俍工《高中国文选》(第二册),上海:神州国光社,1932年。

[24]黎锦熙:《三十年来中等学校国文选本书目提要》,黎锦熙认为“全书四册,每册分上下两本,共计八本”,则明显有误。

[25]《高级中学国文读本分周教学法纲要》(第一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28年。

[26]《高级中学国文读本编著例言》,江恒源《高中国文读本》(第一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28年。

[27]同上。

[28]《中学国文教科书编辑大意》,《高中国文》(第一册),南京:南京书店,1931年。

[29]《第一册说明》,《高中国文》(第一册),南京:南京书店,193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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