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院28号拆了

这次来北京，还有一个重要的内容：看望察院28号的傅奶奶。

但是当我和女儿正準备去甘家口时，忽然接到华新民的电话，不要去了，傅奶奶搬到通州区了。

改在另一地点小聚。这时弄清楚了，原来傅奶奶并没有搬到通州区，而是临时去住几天。听华新民说话心情永远是安宁的，对，即使她在说那些急如星火的拆迁的事情。我知道这是一个至真至纯的人在说话，听这些话，心里就那么安宁。

临走的前一天，正好要去新华社办事，我一清早赶到察院。

虽有心理准备，但看到察院胡同东口也被铁板封死，心里还是一沉。看到旁边那家著名的被强拆的小饭店，就走过去站到瓦砾堆上，将相机高高举起，勉强拍到3号残存的北房，和察院残存的大树们。

一个人叫着我：“我给你拿个凳子吧。”

是饭店的老板。他已经把拆掉的墙用砖砌起来了，但屋顶只是用苫布遮盖了一下。问他从哪里可以进入这条胡同，他说：都封死了，去不了了。从长安街也不行了。

顺着铁板向前走，忽然发现两扇铁板错开一条缝隙，急忙闪身进入。里边民工各忙各，没人管我。就急忙边走边拍。

察院胡同已经消失了，彻底的消失了。整条胡同的老宅子都没了踪影，把口的3号祥子家只剩下北房。房前那棵大树还在，想起去年曾和友人一起坐在这树下喝茶聊天，树荫里的大鱼缸还游动着小金鱼儿。这是主人的私产，好不容易要回来，又重新修缮成老北京的风俗画。但如今一切都化为空无。靠文昌胡同的一侧，已经是十几米深的大坑。那曾在不同季节拍摄过的南北两侧的大树还在，熟悉的身影那么寂寞的伸展向天空。

看见张学良故宅南侧小楼了，就快到傅奶奶家了，我还是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院子，那个从月亮门里透出来的美丽的院子，有着美丽的檐板的老屋，绿纱门处，傅奶奶慈祥地微笑着向我们招手。

察院：据曾一智所拍图片制作

然而，那美丽的檐板哪儿去了？那间屋子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后面顾先生住的屋子。这间屋子前面也是深坑，坑边有工人在做什么。傅奶奶起居，习字，赋诗，会友的房子已经没了，变成深坑！月亮门也不见了，门两侧的小屋只剩下西屋。院子的一大半消失了，都变成了深坑！

我的心紧缩着，手里的相机加紧拍着。这里的路紧贴着大树的外缘也都是坑，我像是走在悬崖上。

路中止在傅奶奶家前面，我走不到那里了。隔着一个超大的深坑，向那里张望。这时，我发现月亮门残存的一角遗痕……我拍不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自己在哭。急忙止住，但已经引来了保安。

他说：你怎么进来的？你是干什么的？赶紧走吧。我说，我是来看我的奶奶。怎么拆成这样啊？说着又哭起来。那个孩子是有善根的，他的口气顿时变得温和：“拍一会儿走吧。”

我向外走时，他在后边跟着，是要把我送出去的意思。

他把我送到文昌胡同的工地出口，一个看上去是管事的人过来了，很严厉地斥责那个保安：“你怎么脱岗了？怎么让她进去了？”那孩子说：她不是记者，是在这里住过的，回来看看。

我得以全身而退，这一回没有人没收证件什么的。来到长安街上，发现通往傅奶奶家大门的夹道也被封死了。我从铁板缝隙中拍摄到了残存的大门。我们再也不可能敲响这扇门。

给华新民打电话通报，尽管我知道她会非常难过，我必须首先告诉她。我说，你别难过，我跟你说，傅奶奶家已经拆了。

（几年后）在梦中与友人乘公交车去察院胡同，不记得是几路车，但肯定就是7路公交。我们是去看望傅奶奶。

车到察院胡同东口停下来，有街坊来接我们，告知我们要小心一点儿，别让拆迁办的人发现。

从胡同口就望见两排国槐撑起的满满的绿色，绿荫下排列着整齐的四合院。心说，走到西口就是傅奶奶家，我甚至看到傅奶奶家院子里的月亮门，就很期待这个时刻。但友人在这时忽然说她还有事，不能去了。看她走远，再回头，察院胡同也不见了，眼前是一个大坑，我就站在坑的边缘。

忽然想起，察院胡同早已化为乌有，变成两座丑陋的大楼，并且还占据了文昌胡同的北侧，拆了保护院落。离开察院胡同祖宅的傅奶奶已经离开我们5年了。

醒来时，枕巾是湿的。那个曾在我梦中出现多次的察院胡同，以前每次都是初见时的美好，唯有这一次，看到了大坑。还没醒，就知道察院胡同永远回不来了。

编辑/桃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