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公交小司机

萨苏

主要靠公交

皇冠、日产、三菱、马自达，看看这些品牌，就可以体会到日本是个汽车大国。几乎每个日本家庭都有自己的汽车，有的还置办两辆——这里倒是没有什么限号之说，夫妻各开一辆比较方便，反正日本的汽车也不贵，在二手车市场，10年以上的车，价钱比小米手机还便宜，有的只跑过几千公里。

在日本，其实大家出门很少开私家车的。这是因为日本的轨道交通十分发达， 除了高峰期，列车上大多有座，在车上保持安静是一种社会公德，打电话和吃东西都会被视为异类，这样的旅途时间往往是日本人少有的休憩时光。相比之下，开车总是耗心费神，所以一般日本人，包括市长、议员、公司老板这样的人物，也都会选择地铁或轻轨电车作为日常交通工具，私家车则留在假日旅游或者夫人买菜的时候才会出动。

不过，也有些地方，轨道交通会够不着，那就要由公共汽车代劳了。日本的公共汽车无论走多远，车费都是200日元，而且定时定点，所以也是上下班的时候人们常常乘坐的交通工具。

换了小鲜肉

我在东大阪上班的时候，公司门前便有一路巴士，从公司到地铁车站要乘它代步。

日本这个地方极讲服务精神，我们公司人员众多，几乎占了这趟巴士80%的客源。经常会看到巴士公司的调查员拿着表格来车站上请求我们填写，询问对巴士的服务有没有意见等。一来二去，双方便有些熟悉起来，我才知道这个叫新吉的家伙并不是一个小职员，在巴士公司里是个负些责任的人物呢。

意见倒是没什么，日本这地方很多事情是一成不变的。比如我家老太太到日本来玩，发现5年后某超市的货和5年前没有任何区别，连摆放的位置都一样。甚至在大阪某些地方担任交通重任的小火车，还是上个世纪30年代以前生产的。巴士也是如此，不但车没什么变化，而且每天见到的司机也没有变化，这个时间段，巴士的驾驶员都是个叫做濑尾的老司机。

和很多日本老头子一样，濑尾做事一板一眼，但多少有些傲慢，不屑和人说话，而且有个缺点——人老手慢，往往比时刻表慢半拍。不过考虑到这家伙很快要退休了，一辈子干得不容易，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倒也犯不着投诉，反正只是慢半拍，还没到一拍的程度。两年以后，濑尾老头光荣退役了，新的巴士驾驶员是个来自山梨的小司机，名叫吉森，看着是个小鲜肉，就是见人就九十度鞠躬，有点儿傻不愣登的劲儿。

山梨来的快手

山梨是个农业小县，收入比较低，人也比较传统，曾有人开玩笑说当年山梨人家里唯一的家用电器是手电筒（我推测这个“当时”可能要推到二战以前）。日本的城市化在上个世纪70年代完成，但山犁这样的地方还是不断有人在做东漂和大漂，到东京和大阪讨生活，吉森便是这样的。

第一天小司机就给了我们一个意外——当我们像往常一样，比准时稍晚赶到车站的时候，巴士已经绝尘而去。

这位是个快半拍啊！

跟新吉说了一下，第二天这小老板就带着吉森下车来给大家鞠躬，小伙子脸憋得通红，十分局促，看来是个实在人。以后，每次他都会乖乖地在站台上等着我们。

平心而论，我们很快就适应了吉森这个新司机。小伙子礼貌朴实，更重要的是驾驶技术极佳——是我所见到过的水平最高的司机，他能在繁忙的街道上开得飞快，速度令人难以置信，但又让人十分放心，因为他对方向盘的操作十分柔和，别管是刹车还是挂挡，你站在车上可以不用扶任何东西，舒舒服服直到终点。我猜在这样的路况下，韩寒应该可以比他开得更快，但能这么稳不大可能，大公共和赛车不是一个概念。

再见到新吉的时候不免夸一夸小伙子，顺便问一句——你小子原来是干什么的？

“在乡下开大货车的。”吉森颇为得意地告诉我，“开了8年了，才来这儿开公共汽车，我技术棒极了。”

开大货车的？这个有点儿难以置信，日本的大货车司机在高速路上可是出了名的混账，怎么培养出这么文明的一位来？

疑问并不重要，每天一路顺风才是真的。大家都很惬意，虽然也有点儿隐忧——在城市里把公共汽车开得跟赛车似的，不会出事故吧？

半个月以后，司机忽然换了人，问新吉是不是小伙子出事故了，新吉说不是，是因为超速被警察抓了。

习惯超速

日本这地界儿超速不是大问题，只要超得不是太多。但大公共超速，吉森可算是刷新了我们关于超速的概念。

这件事议论了几天，吉森一直没有回来。

说实话还挺想这个蔫蔫的小伙子，能把车开成这么又快又稳的司机可不多。可跟新吉打听，他总是答非所问，似乎有什么尴尬事情不好说。又过了好些日子，我们才弄明白，原来小伙子被停了驾驶公共汽车的资格。

“他不是第一次被抓了，以前开大货的时候就被抓了好多次，属于累犯啦。这个情况我们也知道，不过我们以为那是职业习惯，这次换了工作，开车送人不是送货，用不着那么急迫，他应该会改变驾驶习惯的，不料習惯成自然啊……”新吉也挺替吉森可惜。

“哦，是这样啊。”打听清楚也就罢了，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有点儿不祥之感——这吉森以前是送什么货的，会造成习惯性超速的毛病？开殡葬车的？应该不会，没听说谁家用大货干这个的。

“他啊……”可能是沉浸在对吉森的惋惜中，新吉一不留神说走了嘴，“原来是开货车送生猪的，您知道，往屠宰场送活猪的时候，如果天气热就必须跑得快一点，不然在高速路上一晒，猪会死掉，死掉猪要罚钱，所以他们的司机都习惯跑快一点。”说完，他发现自己可能惹了麻烦，这小子脸上肌肉抽搐，乱七八糟地鞠了个躬就跑了。

忽然明白吉森小伙子开车为啥这么稳了：要是急刹车摔死了猪，他也是要赔钱的，而猪蹄，肯定是没法扶把手的，他必须开得很稳当，以前运猪是这样，现在运我们还是这样……

看着新吉远去的背影，想着我们在吉森心中的地位，我突然想到个问题：以后还会信任开车开得稳的司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