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沈童睿
文字鬼才“马亲王”马伯庸,已从白领变成了自由职业者,他的新作《长安十二时辰》被认为是脑洞大开的唐朝版《24小时》。
他说唐朝最有现代气质。女人穿男装、穿胡服,一言不合就跳舞,人们不仅爱名妓还爱打马球。
谈历史小说的写作,马伯庸说清朝太无聊,在宋朝至少晚上吃夜宵不会被抓起来;如果可以穿越,他要回到十年前,多买几套房;他最想见到吴承恩,却不想见诸葛亮。
马伯庸告诉你,脑洞是需要训练的。比如,在沙漠里发现一吨重的黄金,你怎么办?黄金怎么切分开?租切割机是不是还要租辆汽车?怎样运回你生活的城市?怎样通过安检?怎么兑换成货币?换完钱后告不告诉你媳妇?告不告诉你朋友?告不告诉你爹妈?
为什么说马伯庸“朴实刚健,情绪多变,事少食烦,低调爱现”?
两年前的一天。马伯庸一觉睡到了自然醒,睁眼已经是上午十点。伸个懒腰,坐起来,顿觉神清气爽。这时残存在手机里的工作微信群响起铃,看到同事们已经吆五喝六地忙活上了,他一拍大腿:“太尼玛爽了!早该这么干了!虚度光阴好TM开心啊!”
那是他辞职后的第一天,从十年的上班族陡然变成了自由人士。前一天,他还在担心:会不会对时间失去控制感?会不会心怀愧疚和惶恐?生活不规律怎么办?然而,这一刻,之前的种种不安被自然醒的舒爽瞬间抚平了,只剩下得意,“还是不上班好!”
上次我们采访马伯庸是三年前他重走完诸葛亮北伐路之后,他还在“500强”的跨国公司工作。在他们公司里见面,他身着亮色的衬衫,留着中规中矩的寸头,看上去整洁干练,有着标准白领的精神气儿。那时,他作为作家已经出道十年了!出版了十几部作品,获得过人民文学散文奖和朱自清散文奖,口碑炸裂的《古董局中局》已推出了前两部。但他依然安于白天朝九晚五、晚上自由写作的生活。他说,写作之于他是一种娱乐和休息,“就像是其他人吃火锅、玩游戏、看美剧一样,”他说,“保持一个业余的状态,我的心态会比较好,不想写了,也有正当工作。”
可是,2015年的一天,马伯庸还是改变了想法。别看他写小说写段子脑洞大开,天马行空,但生活里可是很务实:“当时就是一个中层小主管,估计也就升到头了。那边太忙了,我觉得花点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会更好。从最理性的角度出发,写作的收入已经远远超过了做白领的工资,那就没有必要在这呆着了。”
事实上,作家生活并没有出现他所担忧的混乱。两年来,他依旧早上八点钟起床,基本不睡懒觉,半个小时候后出门,去咖啡馆或借一间办公室开工。马伯庸有个怪癖,一定要在嘈杂的环境里写作,安静的地方反而让他无法集中精神,“以前是在学校里,上数学课时在桌子底下偷偷写。上班以后,有时候老板在开会,我拿着电脑在下面偷偷写……所以已经养成这个习惯了,周围一定要嘈杂吵闹,我才会有灵感,如果让我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别墅里,一个字都不想写,就想呆着。”
马伯庸在下午五点结束写作,回家。之后的时间用来陪儿子马小烦。马小烦今年快四岁了,在他爸爸的描述中,他机灵调皮难缠,“特别烦”。平时,马伯庸会把他与马小烦的有趣日常记录在微博上,还贴出给他写的故事,于是乎,他的好多粉丝纷纷被马小烦收编了。
马伯庸说,要让每天的生活有个仪式感,不然很容易颓下去。“每天背上包一出门我就是工作状态,回家后一关门,就什么都不想了。”每周至少保证三四天的工作,剩下的时间里,马伯庸用来找资料,去潘家园或其他什么地方找人聊聊天,或者去泡图书馆。一个月里,他常有几天在外地做讲座和签售,有时去外地采风、考察古迹、逛博物馆。去年,他去了一趟内蒙古多伦,因为那儿挖出了一个辽代的贵妃墓,他声称去现场看看热闹。前不久,他还去《三国机密》的剧组打了个酱油,“客串了一个小兵,出来就死了,一闪而过,因为我没演技,也不能去耽误人家,所以我就当一个彩蛋。”
“出去玩的机会和时间多了,也不用考虑日程,不用考虑回来上班请假。”这种没有老板的状态,让马伯庸感觉特别爽。
当然,他在微博上活跃不减当年。脑洞大、机智、恶搞、冷幽默是粉丝爱他的理由,而且从没读过他的作品,只迷恋其微博的粉丝大有人在。他在上面分享知识,记录生活趣闻,写马小烦,安利美食餐馆,随手发一些身边好玩的事儿,与网友频繁地互动。刷刷他的微博,也是其乐无穷。他说自己的网瘾很大,得治,“这手握手机都快握出腱鞘炎了,就跟那个晚清时候吸鸦片的人一样。”
但马伯庸的创作依然出色。两年内,他推出了《古董局中局4》和奇幻冒险小说《龙与地下铁》,最近半年,历史悬疑小说《长安十二时辰》和历史奇幻小说《草原动物园》又相继问世。
在《长安十二时辰》中,他拿出了一个发生在唐朝的诡计,尝试着把美剧式的快节奏用在中国古代小说里。故事在一天十二时辰之内展开,主人公必须在接受任务起的24小时时限内,侦破并粉碎一起将要摧毁长安城的阴谋,一个时辰是一章,节奏紧张,情节跌宕,被认为是脑洞大开的唐朝版《24小时》,读起来惊心动魄,十分过瘾。
马伯庸说,之所以选择让故事发生在唐朝,源于它的现代气质:“长安城是一个超越时空的平台,各国的文化都在里面,全世界的人汇集在此,四面八方,三教九流,每個人的文化都不一样,彼此又有包容,长安有一个特别符合现代认知的文化氛围。所以我觉得特别适合以它为背景讲故事。”
这次采访的契机便是《长安十二时辰》的出版。三月的一个早上,马伯庸从家里骑共享单车骑了十公里赶到了地坛公园赴约。他已不再留寸头了,头发不仅长了还白了一缕儿,气质也跟着起了变化,更文艺了,又有点穿越了时空般的沧桑和不羁。要知道,马伯庸可是个80后!
Q=《北京青年》周刊A=马伯庸
讲唐朝:现代气质,爱名妓,喜欢打马球
Q:和以往的创作相比,《长安十二时辰》除了节奏更快,还有哪些新尝试?
A:像传奇性,很多历史题材要么是纯粹架空,要么完全按照历史的节奏走。我觉得文学作品肯定不能像历史考据一样,严丝合缝地符合历史的条件,那么我希望能够达到的效果是,在不改变历史的前提下,在真实历史的缝隙里,挖掘出一些更有意思的故事,或者说创作一些这种历史夹缝中的好玩的东西。
Q:你说唐朝有现代气质,它的开放与自由达到怎样的程度?
A:首先一个女人可以随便出去玩,这在其他朝代都很少见。而且女性穿男装、穿胡服都可以。唐朝人还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就是喜欢跳舞。经常在宴会时,主人先跳一段,再请客人跳一跳,这对于他们是一种正常的交谊。普遍来看,中国的文化是内敛含蓄的,像唐朝这种胡风比较强的情况就很少见。当时安禄山为什么能得到唐玄宗的信任?就是因为他会跳胡旋舞。一个大胖子可以像陀螺一边转一边跳,唐玄宗觉得跳得好,就给他高官。这在其他王朝不可想象,尤其在明朝、清朝。
Q:唐朝人还有哪些有趣的生活习惯?
A:长安有个地方叫平康坊,里面有个特别大的妓院叫平康里,有各种各样的名妓。而平康里的对门就是李林甫的住宅。可以看出唐朝人不像其他朝代的人对道德要求很高,或者需要“装”一下。史书记载李林甫喜欢声色犬马,他为了满足需要索性就把家搁到妓院对面,让人觉得李丞相真是一点都不遮掩。那时候每逢重大活动,就可以租一个名妓,带着出去玩,是件很体面的事,不需要隐藏。
此外,人们还喜欢打马球,就像现在打NBA一样。长安城里马球场特别多,且每个马球场各有特色,有高坡的,有平坦的,人们找喜欢的骑士,或亲自上阵去打,这个还是皇子考核的一个重要标准。唐朝人特别像现代人,对体育特别热衷,人们会觉得,如果马球打得好,这人应该也不错。
Q:有哪些素材是你之前也不知道,在小说的创作中才了解的?
A:对整个长安城的还原和很多生活细节。比如长安城的下水道通过哪几个渠道,流向什么地方,这些能有个非常详细的图表现出来。为了防止有人顺下水道跑,那时的下水道里会立几根柱子,柱子上面雕着鳞片,人越往里挤越会卡住。就算身子小也钻不进去。
还有房市的门槛,上面会有两个凹缝,它们的距离和唐朝马车的轮距是一样的,马车经过时不用专门抬起门槛。而且它分大轮距和小轮距,大轮距是货车,小轮距就是客车。人车分流,通过这么一个很小的设计就做到了。
Q:你觉得大家对唐朝有什么误解?
A:文学作品跟史书不同,它允许适度夸张和文学渲染。只是在一些细节上,能够注意下史实会更好。比如在唐朝看书这件事,我记得以前有部电视剧里,人拿着一本线装书,这不对,当时的书是书卷。还有个唐朝背景的戏,屋里摆着唐三彩,这也不像话,唐三彩是冥器,搁屋里家里就要出大事了。还有摆兵马俑的,就更离谱了,那是后来才挖出来的。
还有很多细节,比如喝茶。大家都知道陆羽是茶仙,是喝茶的鼻祖,但唐朝喝的茶跟现在完全不同。把茶磨成粉末,用水沏,里面要加盐、胡椒,加枣,有点像现在的八宝粥。现在中国人喝的泡茶是在明代以后才有的,宋代人都不这么喝。
Q:唐朝真以胖为美吗?
A:这很难讲,每个阶段也不同。但总体来看,唐朝人认为胖是一种健康的美,并不是说瘦就不好看,也并不因为谁胖,就让赶紧减肥。那时留下的俑里,女性其实不是胖,只是面颊丰满。就像现在流行锥子脸、网红脸,而当时是以脸颊丰满而美,严格来说,不能说唐朝喜欢胖,而是说唐朝喜欢丰满,但丰满也得匀称才行。
Q:小说里对长安日常生活、城坊的描述都很细致,它们是真实的吗?
A:《唐两京城坊考》就是讲长安和洛阳里每一坊里有什么样的店铺,什么人住,发生过什么诡异的事,它在长安城大概的地理位置,经济地位、政治地位是怎样的,专家已经考证得很详细了。
还有本书叫《撒马尔罕的金桃》,讲的就是所有在唐代出现的外来文明的物品,做了个大列表,资料都很有意思。写作时我会找一些比较熟的唐史专家聊聊天,听他们讲些八卦,他们会给我些指引,比如让我查哪些书籍。
Q:小说里的“猛火雷”真实存在吗?
A:那也是有记载的。有记录最早的火药就在唐朝,但比这个时间要晚点,是西域那边一个道士发现的,说是火药,就是草木灰、炭,加在一起按比例调配,可以做“发火珠”。但那个火就像呲花一样,呲一下就没了。然后正好兖州那边有石油,其实关于石油的记录到北宋才有。那我觉得可以把这两个结合一下,做一些古人没做过,但是可以做到的事情。这种东西不科幻,古人只要知道这个配方后完全可以实现,我让它稍微提前一点。
Q:都说梦回唐朝。真实的唐朝是那么令人向往吗?
A:这要分阶段,因为大家聊得最多的,要么是玄武门之变,或是李世民的贞观之治,或是唐玄宗的开元盛世,包括与杨贵妃的爱情。属于唐朝最辉煌那一瞬间,大家一直回味良久。其实这些在唐朝占的时间很短,安史之乱后,整个唐朝的状态就急转直下,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段历史了。真正的唐朝在藩镇之乱开始后状态就不对劲了。而中国百姓对唐朝的了解基本到安史之乱就结束了。
讲历史写作:事件背后我们可以尽情开脑洞
Q:说说你对历史的爱?
A:其实最早不是喜欢历史,而是科幻,科幻小说和幻想小说我都写过,觉得这种写作无拘无束。但后来发现如果想找个立足点,让小说看起来不那么漂,需要有些沉重的東西给它压住。这种沉重的东西,有些人诉诸情感,有些人诉诸理念,对于我来说,历史则是个很好的锚点,能把作品钩住。而且历史读多了会有情怀,会觉得遗憾,比如说读《三国演义》,读到诸葛亮死了,我觉得太可惜,多活几年该多好,这种遗憾慢慢就变成了创作冲动。罗贯中没这么写,那我能不能这么写,让我喜爱的角色换一种人生。我就是这样慢慢地和历史贴近。之后我发现其实有一种戴着镣铐跳舞的感觉,严格按照历史限制来创作反而更有挑战性,更好玩。
Q:《长安十二时辰》和之前的《古董局中局》,你都喜欢写市井的内容,以小人物为主人公,说说你的创作视角?
A:首先我不喜欢写大人物,他们的人生已经确定了,人们对他们有刻板印象。当你读过很多历史后会发现,除了知名人物,还有些小人物发挥着不为人知的作用,而这些作用很可能是改变历史的关键。他们其实没有被历史记录下来,但其戏剧性更丰富。而且选择小人物的角度,创作会更自由。历史重大人物的行为你不能改变,对于这些人,历史有了评价,就不能自由发挥。而且中国这么多年习惯于历史的宏大叙事,讲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但我觉得到了现代,人们更关心的是自身的共鸣,作为普通人、社会上的中下层,平时的喜怒哀乐,是不是古人也能感受得到?古人应该也是一种小人物,能够引起我们的同情和共鸣。从创作角度来看,小人物能以小见大,从一个小人物的琐碎的生活的抉择中,很有可能折射出一个社会的风貌。这个比全景式描写更接地气。
Q:你有向大众普及历史的愿望吗?
A:能够激发他们对历史的兴趣。比如很多人说看了《长安十二时辰》后,他们会按照地图找出当时长安城的样子来看,这里面提到很多名词,比如猛火油,他们会去查它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这就是小说的责任,把你引导进这个世界。如果你想再了解真正的历史,还要看更专业的书,但小说给了你一个激发兴趣的机会。就好像《三国演义》一样,很多人看了之后开始去研究三国史。
Q:你的作品被称为“历史重构小说”、“历史可能性小说”,你自己提出来的吗?
A:我当时的意思是,历史没有这么发生,但历史可能会这么发生。事件都是固定的,比如ABCD四个事件,那么四个事件背后到底怎样解释,历史是没有记载的。解释可以有很多种,可能因为他爱上她,或他讨厌她,也可能因为两人相爱相杀……事件背后我们可以尽情开脑洞。
Q:你会写明代或清代吗?
A:清代肯定不会。虽然我是满族人,但我不喜欢清朝,觉得清朝很无聊。除非是清末,也没法写,涉及的东西特别敏感。我觉得明朝会好玩一点,明朝、宋朝还有秦朝,属于戏剧性比较强的时代,宋朝至少晚上吃夜宵不会被抓起来。
Q:小说里的社会背景知识你怎么获取?比如《古董局中局》里的盗墓知识。
A:日常的积累吧,它能给你提供一个索引库。如果我要写唐朝,知道大概去哪能找到这些资料。我还用知网查博士论文、硕士论文,每篇论文都解决一个非常小的问题,但如果看多了,会从中得到很多帮助,它们比出版的普及读物更深入。
写《古董局中局》的时候跟我会和古董界的贩子、收藏家聊天,他们有的是潘家园卖古董的,有的是自己搞收藏的,有故宫专门的研究员。还有的是我在知网上看完论文,找到作者联系方式,主动跟人家套近乎的,然后再问他:我有个疑问,能不能告诉我。他们每个人都一肚子故事,把听的记下来,就变成自己的东西了。
Q:取踩过程中发现过有趣的事吗?
A:有本书叫《瓷道》,看着好像很高深,其实里面全是故事。一个专门搜集瓷器的人把自己的多年经历大概写了二三十段,从中能看到各种江湖真实的风貌,里面会有些东西你想象不到,但他这么一讲,你觉得还挺合理,故事都挺好玩的。
Q:如果给你一个穿越的机会,你想去哪个朝代看看?
A:就十年前嘛,多買几套房。你读多了历史就会很明白,就是因为回不去才有情怀。比如好多人有胡同情怀,但让你冬天再去住胡同,自己生炉子,半夜得爬起来走30米去上厕所,你就不想回去了。古代是很苦的,首先语言就不通,而且男生还好,女生连卫生巾都没有。男生拉屎擦屁股都是用竹棍,没有纸。吃的东西没有调料,吃盐很贵。香料,比如烤串的孜然,王公贵族才吃得起,除非你保证能投身到贵族家庭,否则在古代会生活得很苦,所以能穿越还是到离现在近点的时候比较好。
Q:你有历史上特别想见的人吗?
A:应该是吴承恩。《西游记》的作者究竟是谁,这件事一直是个历史谜团,而且《西游记》写得又非常有意思,我也特别喜欢。如果能见到他,就问:书到底是不是你写的?在里面到底有没有隐藏一些微言大义?我觉得这些挺好玩的。
Q:我以为你会想去见诸葛亮?
A:我想过,但见了诸葛亮我能说啥?我说你别北伐了,他这就把我拖出去砍了。这些人太过偶像,反而见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是远远看着吧。
讲脑洞大开:万事俱备,只欠黄金
Q:大家觉得你脑洞大,机智幽默,你是怎么养成的?
A:因为我愿意倾听。其实每个人都很有趣。比如说段子,每个人一天肯定能讲两三个段子,但你自己没有意识到,而我会有意识地记录下来。自己说的也罢,别人说的也罢,积少成多,显得好像我挺好玩。日常生活中,你要留心会经常听到一些非常有创意的想法。一次我坐公交,听到一个姑娘给她男朋友打电话,声音特别大,我估计男朋友是讨饶了,说“下回我听你的”之类的,女孩就说:“你听我的,你耳朵有那带宽吗?”我觉得这个形容特别有意思。“你有没有长耳朵”是传统的说法,而这姑娘是互联网思维,说你耳朵带宽不够,我说的话你根本下载不下来,这就是老舍说的“鲜活的语言”,和时代能够紧密相连。这种东西我会经常听到,有意识地会记一下,想一下。
Q:你喜欢观察生活?
A:对,我坐地铁时会仔细观察每个人,猜他们谁先下地铁把座位腾出来,其实是个很实用的技巧。观察多了你会发现,快要到站的人,会不停往窗外看,而且会有小动作,比如因为要刷卡,提前把钱包准备好;或是原来翘着二郎腿,开始坐直了……那些踏踏实实玩手机或看书的人,有可能坐的时间很长。你要有意识地靠近这些马上要下车的人,这其实是一个猜测的过程,你会发现每一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
Q:你有开脑洞的训练吗?
A:生活中给自己一些假想命题。比如说我经常想的一个是:我在沙漠中间发现一块一吨重的黄金,我该怎么办?按正常想法,我就发财了对吧?但其实你想想,从发现黄金到你发财中间还有很多事,特别难。比如,这一吨黄金怎么切分开?是不是要离开沙漠去租个切割机?是不是还要租辆汽车?另外,你肯定要在附近的镇子租个仓库来储存这些黄金,怎么让别人不知道这件事?存放妥当后,怎样把它运回你生活的城市?怎样通过安检?如果你真的千辛万苦把它运回来,怎么把它兑换成货币?你要是一次“扔”出去,第一,有可能会扰乱市场,第二,有可能国家和黑道会盯上你。然后,你换完钱后告不告诉你媳妇?告不告诉你老公?告不告诉你爹妈?这钱该怎么花,才能解释你的财产来源?你会发现这中间有无数细节,要一点点地想。我没事就把这个命题放脑子里过一遍,补充细节。比如租什么样的车,切割机操作我跟谁学,如果小镇人过来问我,我是不是要买一个苫布,苫布的扣怎么系……现在这问题我都想了四五年了,计划特别完备,就等这一吨黄金出来了。
这是一种想象力的训练。第一能打发时间,第二在写小说时,这些东西都是很必要的。因为小说细节很重要,刀子怎么抽出来,箭怎么发射,吃饭的时候茶怎么端起来,小二会用什么样的方式给你上菜……这些细节你可以不写,但如果你写出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时,就不一样了。
Q:还有其他脑洞吗?
A:其他的很多,我不会就靠着一个活着,那就疯了。比如我会给自己做一些想象的书,从来没出现过的书。书的内容我肯定不会想出来,我想的是书封面是什么样,谁写的,大概的主题,当时为什么写,谁出版,我又是怎么碰到这本书的。然后我会把这本书除内容以外的其他所细节全都补完。我脑子里会有个书架,把这本书放书架里,没事就抽出来,再补一下细节。
我之前想的一本就是《平凡的世界》。我想象,可能路遥曾经写过一个《平凡的世界》的番外篇,不长,大概就四五万字,当时他写在稿纸背面,编辑没发现。后来路遥诞辰80周年,准备出一部纪念文集,编辑拿出原稿一翻,发现还有一本《平凡的世界》的官方同人,就把这本书出了,只印了5000册,确实影响力不大。书封面是一个漩涡,背面是一条河,一个人影慢慢往河里走。当时我的高中学校就买了一本放在图书馆。有一天下午,我去图书馆找这本书,刚一伸手,一个穿粉红色裙子的女生也跑过来,两个人“啪”手就碰到一块了……然后你会开始往下各种遐想。这本书里面讲的是什么,我现在不知道,也想不出来,但是这本书已经是我脑海中非常真实的存在,有关于我的回忆,关于出版社的回忆,关于出版的风格和它的各种故事。
Q:你特别喜欢给自己加戏是吗?
A:对的,你可以这么说。
Q:你旅游时会去一些别人不会去的地方吗?
A:会找一些特别犄角旮旯的古迹,有些特别破的小地方,因为发生过著名历史事件,可能我知道,就会专门找过去。有一次我去开封,有个地方叫“繁塔”,那个“繁”字要念“婆”。塔原来有八层,后来扒掉了三层,只剩五层,基本没人去,我去时只有门口老太太在卖票。进去后发现这个繁塔特别有意思。你钻里头从上往下看,會发现上面有明代的捐款修塔的人、清代重修时捐款人的名单;到民国,有情侣过来旅游时刻的字,还有日军侵华时刻下的,第几师团第几小队到此一游;到抗战胜利后、解放后再到建国,都有人刻字。这一串字看下来,你是把中国的近代史整个儿看了一遍。民国人比较有文化,会刻一些诗词,类似“在天愿为比翼鸟”这种,现在人就直接刻“到此一游”。那些日本人还刻了一些和歌和汉诗,写得都不错。从这里头也能看出他们不同的个性。这种小人物在历史中留下的痕迹,很有意思。
讲阅读:从小就属于野生状态
Q:说说你的阅读路径?
A:从小我就属于野生状态,我们家有个大书架,里面乱七八糟什么书都有,我爸也不禁止,你要有本事,你都看了,慢慢就什么书都看了。《红楼梦》实在看不下去,《三国演义》、《水浒传》看得最高兴,还有《上下五千年》、各种国外的惊险小说,国内的一些报纸、杂志。后来就觉得知识面特别杂,博而不深。
Q:什么时候有了较清晰的阅读口味?
A:从大学开始吧,当时我在新西兰读大学。那里没什么娱乐场所,晚上5点后商店都关门了,就有个赌场和一个妓院,我不会赌,也没钱嫖,就只能在家呆着看书。我带了一本厚厚的《三国志》,在去新西兰的飞机上一点一点地看,后来就发现自己兴趣还是在历史方面,大学这几年就一直有意识地去读历史方面的书,慢慢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Q:哪些作者给你的影响比较大?
A:中国应该是老舍和王小波,外国是马克·吐温、狄更斯、茨威格。与老舍主要是语言上的结缘。我手里有本书叫《老舍论创作》,是从老舍上世纪二十年代出版第一本书起,直到他成名之后的每一篇关于写作的论述结集,如果从事写作,这本书一定要看。里面讲到人物怎么想的,他的语言应该是什么样的,什么样的行文更流畅,是一个很好参考资料。喜欢王小波,主要是他的思想,他对“有趣”的追求,他作品里面的黑色幽默,属于逻辑和理性的这种幽默感,给我的印象非常深。
还有一个在中国不太出名的作家,叫克里斯托夫·贾克,一个法国人,他写了《谋杀金字塔》三部曲。我看了它才知道怎么把一个现代意识的东西放到古代。他写的书是古埃及的背景,但里面现代感特别强,编了一整套古埃及的官僚行政体系,主角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拿着泥石板的文件到处盖章,就是这种感觉,现代读者看着就会觉得又新鲜又熟悉。我会拿他作参考。
Q:最近看了什么书?
A:最近看的是《巨人的陨落》,读客出的一套全景式的一战小说,英国作家肯·福莱特写的,我觉得写得挺好。
讲生活:作家,网上很红,发过段子
Q:能解释一下你微博的简介吗?
A:朴实刚健,就是一老实孩子也没那么多花活儿,不会天天显摆,就是晒晒美食,看看电影,说说感想;情绪多变,就是内心戏多,内心也是情绪的一种;事少食烦,这是个故事,诸葛亮送女装给司马懿的时候,司马懿问诸葛亮的生活状态怎么样,使者说诸葛亮现在“食少事烦”,吃得少,但事情特别多,而我跟他相反,我是事情少但吃得多;低调爱现,没事爱发发微博什么的,但不是那种见天转发朋友圈,要求给我投票什么的。
Q:为什么讨厌网红或段子手的称呼?
A:你要说我有网红属性,有。要说段子手,我以前也发过段子。但是很多人会把这个作为特别强烈的第一标签,就不太合适了。现在提到我,我觉得还是作家会更好,更符合本身的状态,可以是作家,网上很红,也可以是作家,发过段子。
Q:除了写作你还有什么爱好?
A:就和普通人一样,看电影,玩游戏,然后吃。
我不是美食家,算吃货,什么都吃得特别高兴,美食家吃东西,能讲出这个背后的历史渊源。我是只专注吃本身,好吃不好吃。
Q:讲讲马小烦的故事吧,你给他讲的睡前故事是现编的吗?
A:是。马小烦每天晚上要听指定题目。他会说,爸爸你给我讲一个火龙果的故事,爸爸给我讲一个窗户的故事,讲一个螃蟹和什么变形金刚的故事,他每天有随机命题。开始时他妈讲,但他媽已经挡不住了,最后只能我讲。亲子交流难度比较高。
Q:大家挺喜欢马小烦的。
A:要见他本人就不喜欢了,特别烦。也不算熊孩子,但是精神需求比较高。最常说的一句话是:爸爸我可真无聊,你再给我讲个故事。
Q:未来会考虑出儿童读本吗?
A:看吧,未来时机成熟了也可以出。甚至有人发现喜马拉雅上有人拿我写的东西去念,他念得还挺好,马小烦喜欢听他念的,不喜欢听我念的。抢我饭碗而且还没授权,特别气愤。
Q:平时你总安利美食,能推荐个好馆子吗?
A:情忆草原,一个涮肉馆,我这两年就把那儿当食堂。老板特别喜欢羊肉,每天从呼伦贝尔空运羊肉过来,他还特别会做。那里有个特产,叫油包肝。就是把肉上的网油膜撕下来,包在羊肝上烤完之后油光锃亮,那一串卡路里特别高,但特别特别香,可以去尝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