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8艺术区田野调查报告

2017-05-19 08:17荣树云
美与时代·城市版 2017年3期
关键词:当代艺术工厂艺术家

后工业时代,艺术对资本主义文化会产生积极的推动作用是一個不争的事实,从齐美尔、维尔纳·桑巴特,到居伊·德波、本雅明等思想大家,都曾对时尚工业作出过正面评价:如本雅明通过对19世纪中叶巴黎时尚的标志——拱廊的研究发现:“正是在这样的世界里,闲逛者适得其所。他们给 ‘散步者和吸烟者喜欢逗留之地、平民百姓经常光顾的好去处提供了编年史家和哲学家”,“对于闲逛者来说,街道变成了居所。他在商店包围的拱廊上,就像公民在自己的私人住宅里那样自在”[1]。由此可知,至少在本雅明的意义上,就城市公共空间的功能而言,19世纪中叶巴黎的拱廊,基本相当于今天北京的城乡接合部。而798,正是中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城市化进程所制造的广大城乡接合部中的一处堪称经典的“拱廊”。

一、天时、地利、人和——798艺术工厂的形成条件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从工业社会向后工业社会转型,伴随这种转型,大批机械化产业退出城市,在都市遗留下许多废弃的工业厂房及空间,这些地方廉价的租金为艺术家们的大面积进驻创造了条件。这就是798工厂艺术区产生的时代背景与社会条件。根据资料显示,最早进入798的是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师生。2000年中央美院的隋建国、于凡等艺术家,因工作的需要来798工厂租赁场地,目的是为完成跟倒模车间的合作,后来合作完成,用不着这么大的空间,很自然地离开了798,在索家村找了新的工作室。选择798是工作的需要,离开也是因为找到了更合适的工作环境。这个最早进入798的艺术家并没有受到798内部环境变化的影响,他只是点燃798艺术区燎原之火的“火柴盒”而已。

在798纵横交错的步行空间里,据说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很容易在工厂机器的轰鸣声中走失,看来这里并不是原生环境被完全抽离的展示区,徐勇甚至希望在时态空间和隔壁的车间之间建立一面玻璃墙,让不同世界的艺术家与工人互相观望。这也许是典型的后现代主义、798工厂艺术区的最核心价值的体现。因此,798的形成是历史的偶然、社会发展的必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的结合。

二、“再造”798的经验:从遗产到资源的有效性

方李莉教授通过在中国西部做了八年的田野以后提出了一个概念——从遗产到资源,在这个概念中,遗产代表的是传统,所有的传统在今天不仅没有被抛弃,反而成为发展新的文化的基础和资源。人类的遗产不是死的物,而是具备活的基因的资源。费孝通先生曾指出:“自然资源和文化艺术生态,也是一种资源,一种财富,而且是一种难以用人工再造的财富和资源”,“之所以称之为资源,就是其不仅是可以保护的,而且是可以开发和利用的,是可以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有所发展、有所作为的[2]。”从1998年第一批出租798闲置厂房到“再造”798,以及逐渐被商业化侵染的798艺术区,刘明亮博士在他的论文中这么说:这可以看成是从遗产到资源的转换过程。

对于798的改造,北京市政府在2003年就有计划,2005年这里将建造电子城,这是这里的租户都知道的事实。但是,798工厂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破旧工厂,而是承载某种历史情结、人文价值以及社会主义建筑美学的空间。站在浪尖上的艺术家们,他们的嗅觉非常灵敏。一批具有独特眼光的艺术家发现了它美的价值与意义。曾经策划过“北京胡同游”项目的徐勇称:“前期来的这些艺术家被这里的‘廉价人文资源而打动,在国外这样的空间早被博物馆和基金会拿走了,根本不可能租给个人[3]。”如:泰特现代美术馆是旧电站改的、蓬皮杜艺术中心是旧的工业建筑改造的。艺术家倡导“再造798”可以看成是对西方“旧厂改造”成功经验的借鉴。

于是,2003年4月798时态空间刚完成,徐勇和黄锐等人一起发起了“再造798”的活动。“首届北京大山子艺术节”是一次以民间力量为代表的民间机构创办的国内规模最大的国际当代艺术活动。当时有上万人在此期间来798 探求当代艺术的究竟。时态空间做了“回音”的当代艺术展览,其他的画廊、机构、工作室空间也都面向社会开放,徐勇认为这是当代艺术真正从城市边缘走向中心的开始。根据当时调查资料分析,不能不说798艺术区的最终成立得益于大山子艺术节的举办。这是798艺术区的租户为798的存留做出的具有政治意义的主动诉求。

随着2003年的“再造798”活动被提上城市建设的议事日程,798一时成为新闻话题,关于798艺术区的存留之争,引起社会和政府关注。如:2004年,身为北京市人大代表的李象群,向北京市人大递交了《保留一个老工业的建筑遗产,保留一个正在发展的艺术区》的提案,建议暂停大规模拆迁行为。从政府的角度来说,这是798艺术区从遗产保护到资源利用做出的政策上的支持。

90年代几近停滞的包豪斯建筑群、车间内墙壁上存留的社会主义建设“大跃进”时期的政治标语、旧式的德国机器,这一切都承载着50年代工业社会曾经的辉煌历史与伟大梦想。当时这个工厂空间所特有的美学、历史、文化价值,在政府、集团、工人们的眼中并没有被发现与认可。因此,早期798的租户担当了挖掘798工厂“遗产”价值的发起者。工业时代的遗迹经过这些当代艺术家的再造,忽然有了新的价值——传统与前卫交互,工业与艺术并存,历史与未来同在,这就是早期798的时态空间。徐勇说:之所以“再造”是因为这是过去一段历史,是在一个废旧工厂的基础上,赋予新的内容。这种新的内容就是“资源”,也是一种财富,新不能把旧给抹杀了,没有旧怎么新,没有传统怎么有当代[4]。如今,它是展示当代中国文化与艺术的窗口,也是后工业时代“社会遗产”转变成“人文资源”的有效经验。

三、“再造”798,普通工人的“不在场”

“再造798”的过程中,这里的艺术家、画廊、艺术机构等避不开的是七星集团物业管理者,因为七星集团是798的主人,是798的“资本家”。而798的租户具有文化上的强势,在规划798时作为主动方,他们更多的是考虑798的未来以及各方的现实利益,但是却忽略了798的普通工人们,他们可以说是798变革中的弱势群体,因为对他们来说接受这样一个他们曾经将青春、梦想全部托付的工厂,现在却拐了这么大一个弯。从某种角度上说,他们的生活变化比那些艺术家们的生活改变更大。很多人看到的是798变成文化创意园后欣欣向荣的景象,但是在这场变革中却没有让下岗的工人发声。

在798身份转变的过程中一直是七星集团与租户之间在身份、话语权、利益之间的博弈。刘明亮博士在论文中写道:“从法律的角度来看,七星集团在此次事件中占绝对优势。按照当时的态势,如果没有第三方力量的介入,入住者保护798 并且开发798的愿望几乎没有可能……[5]”这里面立场最大的转变不在于艺术家而在于物业本身对这个区域的看法,从敌意到旁观到开始支持,可以说这不只是艺术的力量,更是政治、经济、时代三者的“化学反应”。

成功转型后的798艺术区,画廊越来越多、艺术家的工作室越来越少、观光者越来越多,798社区感觉淡化,艺术商业逐渐成为主流。2007年,老居民纷纷搬离798。从当代艺术的角度我们关注的是798的发展,更多的是艺术家、画廊的声音,我们更应该听听在这里的生存了半辈子的居民的声音。从“不在场”的下岗工人的角度来看待798的转型也许会引发一些有意義的思考。假如798不是艺术区而是新型电子工厂,它会对北京的经济、文化有何影响?假如这里是电子工厂,对798的老员工的生活有何影响?七星集团的管理者又是何种情景?

798艺术区功能转型的过程,充满了合作、矛盾、争斗、再合作,就像一面镜子,折射出了各种利益方的博弈关系。无论是以艺术家为主的民间力量也好,还是以七星集团为主的商业力量也好,两者之间的合作,都集中展示了在市场利益转移中,平衡的不断打破和不断建立,以及在此过程中各方力量的此消彼长。由此,笔者联想到:文化的变化与发展何尝不是“破”与“立”不断平衡的过程。

四、798的未来——核心价值的坚守

“再造798”极大地推动了798艺术区的功能转变,也加快了它突破原有规划后自行生长的速度。今天,当保护不再成为798难题的时候,如何再发展成了最为关键的问题。

“798艺术区的LOFT生活,不仅是一种生活状态,更是一种文化状态,这种文化状态一方面是中国整个文化发展进程的一个侧面,也是当代艺术发展成果的一个体现[6]。”当人们开始越来越注重个性的发展和个体生命的体验时,突破社会的刚性结构,试图从既定的社会关系中游离出来,并开拓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群落艺术家无疑成为这一群体的代表。

当商业和艺术相遇的时候,艺术被推入一种更加复杂的关系中。从798艺术区今天的现状来看,商业因素开始逐渐以一种看不见的手改变着艺术区的结构和各种成分,改变着艺术区的整个艺术生态。这样不仅会破坏整个社区的平衡点,还会破坏798的核心价值。

798最重要的是核心价值的定位与保护,但管理者很难理解核心价值。798纳入北京文化创意产业园区的面貌一旦形成,通常行政部门会顺其发展给一些方向上的支持,包括规划定位、硬件的完善及资金的投入,一般来说会对区域产生推动作用。但是行政管理的过于介入会使一个区域走向会脱离原来轨迹。因为行政部门的介入会带来利益的再分配,它的天平会倾向基层的管理部门。因此,为了798的健康发展,政府、艺术家、工厂的工人、园区管理者都是此中心的有效组成部分,对798的发展走向应该有效“在场”。作为政府应该掌控好798艺术区有机结构的平衡状态,洞察时代潮流,要不断提升798的文化品质,即核心价值。如果798艺术区里面全是陌生的面孔,缺少经典的艺术符号,他的核心价值会变得虚弱,社区的艺术功能就会丧失。如果核心价值保不住的话,人们理想中的798没有继续发展的可能,那就只能衰败。

2015年9月19日,笔者在798的西门口看到挂着的横条幅:清理无照商贩,还艺术区安宁。这是798租户为798艺术区健康发展做出的积极回应,也是他们为保护自身生存利益的举措。

五、798迟早会走向某个状态

艺术、时尚、商业、生活就这样被混生搅拌在一起,这里是发生地、试验场,展览记录着艺术的生成和变化,而当废弃工厂转变为后工业时代的创意聚集地的过程,也被研究者所记录。

也许艺术家不必对此耿耿于怀,这只是历史洪流中的一段插曲而已,艺术家的本质使得他们不会为此而中断对艺术的热爱,就像当初被驱逐出圆明园的小混混画家们,他们日后还不是大红大紫,艺术创作才是艺术家们关注的头等大事,是他们的真正武器。多年以后,798也许在别人的字里行间、媒体镜头、茶余饭后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进入另一个轮回的历史使命。

早期入驻该园区的艺术家普遍认为“798已经到了一个高度了”。有些人一定会离开,会走入中心里去,也有些人以某种适当的身份进入,798迟早会走向某个状态。

参考文献:

[1]瓦尔特·本雅明.巴黎,19世纪的首都[M].刘北成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75.

[2]方李莉编著.费孝通晚年思想录——文化的传统与创造[M].长沙:岳麓书社,2005:90.

[3][6][7]刘明亮著.北京798艺术区:市场化语境下的田野考察与追踪[D].中国艺术研院,2010:53;149;126.

[4][5]叶滢著.窑变798[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0:95;123.

作者简介:

荣树云,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研究方向:艺术人类学。中央美术学院访问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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