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卓远
我们会慢慢长大成人。
随着光影流转,路边的鲜花也早已换了一轮鲜妍。
然而,是来自何方的旅人路过那里,低头轻嗅那不知名的芬芳?我眼前再沒飘过你浅色的衣袂,原来花色失了你的陪同,也会黯然失色。
伴随着花香,我们慢慢长大成人。
你的花朵却只能盛开在不知名的某处。
“日光总会升起,山峦长久存在,花开不过一时,落雪也只三尺。”我仍记得不久前你肃着面容,同我们讲述这句话时的模样,年轻秀丽的面容硬是端出一副稳重的老成模样。
“真是个奇怪的数学老师。”我这样想着。毕竟年幼胆小,一时被那股气势震慑住,忙坐得笔直,一派乖巧的模样。
刚进中学的学生,即使因为身在实验班,早已在这里度过了两年岁月,我依然被中学多彩的活动所吸引,同时也被苛刻的规章制度和紧巴巴的假期缚住了手脚。那时,我分外讨厌数学课,因为在高考的应试教育里,分值最大的数学便成了占时最多的课程。自负的我厌恶一切剥夺放假与福利权利的事情,自然也不喜欢除班主任外与我们相处最久的她,因此我眼里只有她严肃持重的举止,还有她一身深色衣裳,不苟言笑的模样。即使我多少晓得一些她的无奈苦痛——从乡村中学选拔上来的老师,虽然教学负有盛名,但仍不可避免只有一年的试用期,安然度过便是小县城里的凤凰,度不过便依然只是沾衣不见的冷雨,落地无声的花。
可我,我们太过叛逆。
因此,我们在她的课上做尽了荒唐事。毕竟都是聪明的少年,早已望见她严厉面目下对我们的纵容。“她是不忍心惩罚我们的。”我得意地想。虽然她偶尔会训斥,但更多时候是叹气,那声清淡的叹息总会刺得我心中莫名一痛,好像很心虚、很抱歉的感觉。她习惯性的叹息,不知何时变成了后排顽劣男孩们的笑料。每每见她有无奈之态,就有一串粗噶的嗓音“唉——”,她也只是笑笑,面带隐隐的凄楚之色,但是那些少年们仿佛得了什么甜头一般,愈发放肆地笑起来。
我们年少轻狂,如此浅薄无知,以至于在日后很多个后悔的日子里,我脑海里都只能忆起她那双温温润润的眼,以及不知何时盈满的泪光。
不知从何时起,我越发觉得她好小啊!小小的个子,细细的声线,连写板书时手臂挥舞的弧线都那么小巧。唯有在她所热爱的数学课堂上,她那么光艳灵动,像霞间青鸟,刹那间越过斑斓江山,又让人想起三月碧泉边的柳,承载着明丽流芳的春光。
她热爱她的课堂,也热爱并且包容着我们的放肆荒诞和年幼无知。她曾在她挚爱的课堂上,对着挚爱着的我们留下泪水。她说:“我觉得我真的教不了你们了,实验班教起来太累了。我尊重你们,你们不能还我以尊重吗?”
台下静默无声。
她的眼泪不知为何成了一把不知名的钥匙,机缘巧合地解开了一个少年心上的锁。我的成人礼如此奇妙,心智的健全也依托在她的泪里。
她平静下来后,沉声向我们道歉,我却觉得更加歉然。她从未因我们的不乖顺而不负责,相反,我常见到她认真检查我们的作业,整理讲义的情景——因为我们邋遢散漫,所以她愈发认真细致。
印象里,她有两次换下那身深色的衣裳,一次是在幽深小巷一处冷僻的角落,那里有一座精巧的小阁楼,阁楼里摆满了缤纷的花朵,她着一袭粉色的小巧裙装,在一盆浅紫的小花前驻足。还有一次是在学校的年会中,她衣袂飘飘的模样,让我发觉她也只是个不大的姑娘,也有璀璨明丽的笑容,也可以在舞池中央如一只天真不谙世事的快乐精灵。
是我们,让她穿上黑青靛蓝色的衣裳,是我们,令她眉头紧锁不能展颜。
她后来还是离开了,因为一次大型考试整个班级的失利,连累她黯然离去,只给我们留下一句评语:“日光总会升起,山峦长久存在,花开不过一时,落雪也只三尺。”
许久后,我已长成有担当的青年,然而每每想起她的话语,几经咂磨,却原来已从不知何时起铸成了我的脊骨,伴随着我磕磕绊绊的前行,让我由一个年少、孤傲的、不知世事、满身棱角的青涩少年,成长为如今的模样。
很多年前,那个坐在教室一隅的小小少年,成长于她的故事里,秉承她的言语,孤寂的眼里有了一片苍茫的日光。
我是如此的思念你啊,我的老师!日光总会升起,山峦长久存在,你的笑容却像飘散的白云,我如鸟儿,不知往哪儿飞去。
我的老师是个丁香般的姑娘,我后悔自己的自私与叛逆,希望在沿途的路上能再见到你温柔的笑。
希望你那时不再记得我的任性,我的放肆,只记得我是你的学生。如此,便能如天上纤细的云彩,温软地,欣喜地道一声: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