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晨希
互联网技术对年轻人生活渗透的一个表现是,他们已经被教育成可以分享一切,小到自行车和充电宝,大到公寓、汽车,还有办公室—共享办公空间。
到2016年年底,国内的联合办公空间品牌已经超过了3500个。这个市场迅速发展的背后,其实是一场办公方式的变革。
曾经机械化地分隔在格子间里的工作方式已经越来越不适用于那些需要激发员工创意的公司。而对于那些不受限于办公室格子间的自由职业者或独立创业者而言,除了咖啡馆和家,如果能以几千元租用一个联合办公空间,更能满足他们的工作需求。这样的创意人士很自然地成了WeWork最初的一批会员。
自2010年在纽约创立后发展迅速,WeWork目前已在44个城市有140家联合办公空间。在软银的新一轮投资完成后,它的估值达到170亿美元。自去年7月进入中国市场,它很快在北京和上海开设了6家分店。
WeWork这样的联合办公空间试图通过空间设计来定义一种新的办公形式,这是一种基于互联网逻辑的设计思路:更开放、更适用于互动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能产生更能激发创意的社交活动。它更像是一个实体的社交网络—也许是Facebook,但LinkdIn更恰当—让租客在这里成为朋友,甚至是工作伙伴。
因此,这些共享办公空间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是,可是如何用设计来改变一个物理空间所呈现的氛围?如果想重新定义工作方式,那意味着还需要改变人的行为模式,这又应该如何通过设计来实现?
独特的室内设计风格仍然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WeWork在中国的第一家店选在了上海WE国际文化创意中心。这栋两层楼的建筑原本就有着亮堂的中庭景观及垂直鱼缸设计,负责设计的建筑工作室Linehouse参考了原先的弄堂结构,并通过灯柱结构抽象地表现出来,让流行已久的“工业风”设计有了新鲜感。
同样由Linehouse负责的WeWork威海路分店设计则更戏剧化。Linehouse的设计师Alex Mok表示,这间上海最大的WeWork的设计灵感来自电影《布达佩斯大饭店》,因此主色调为粉、蓝、灰,办公室入口处抬高的前台,更像是一个复古酒店的前台。“人们需要逐渐远离那种流行了很久的定制工业风设计,因此这个更有家的感觉,更有设计感的空间,是我们对之前所设计的WeWork空间的经验总结,”Mok说道。“他们想要一种高端的感觉,因此我们谈了酒店的概念。”
旋转楼梯是威海路的WeWork最大的亮点之一。蓝绿色的宽走廊在楼层之间会有一个平台,让人有一个喘息的机会,更提供了一个小型的社交空间。“这栋楼最初并不友善,除了外观结构不怎么好看,它还是由新旧两栋楼组合而成的,格局显得很突兀。因此我们增加了走道来打通两栋楼,增加了大型景观旋转楼梯,才真的让这个空间活泼起来。”Linehouse的设计师Briar Hickling回忆道。这个成功的楼梯设计也被用在了延安东路店上。
这家公司希望空间塑造的温馨社区氛围能让租客在这个环境中待得更久。“现在人们工作的时间都超过了在家的时间,因此我们的目标是提供一个舒适、整洁,又设计得很美的家一般的环境。这不只是一个能让你高效工作的地方,还是一个让你有归属感,能邀請客户或朋友来喝个啤酒,打一轮桌球的地方。”WeWork的亚太设计总监Cindi Leung说道。
而对于租客来说,联合办公空间良好的社区氛围有助于消除独立工作、或为小型创业公司工作的孤独感。为了筹备一家CrossFit健身房,倪雅琦搬来了上海,由于只需要为她自己的技术人员寻找办公空间,租用延平路的WeWork办公室刚刚好,她也很自然地与这里的“邻居”成了朋友。
WeWork还为会员搭建了手机客户端平台,让他们可以随时分享活动及资讯。每家WeWork的社区团队会主动帮助建立不同会员间的联系,因此会员之间能够产生更多的互动。“我们甚至会带着威士忌,自己在这里Happy Hour。”倪雅琦所在的工作区域有3家技术创业公司,这些极客自然会彼此交流互动。“跟威海路相比,我反而觉得延平路店挺好的,因为这个社区没那么大,所有人都互相认识。”
WeWork亚太区CEO Ole Ruch认为,WeWork跟其他联合办公空间最大的不同在于,“它们关注的是空间,而我们关注的是新型工作方式。”简单来说,“符合人体比例”的WeWork的办公空间在空间设计上主打透明玻璃的办公室,强调公共空间设计的场景感。
靠着逐渐建立起的全球网络,WeWork还用大数据来改进设计的方法。在做了大量数据分析后,他们发现一个能够装下12人的会议室平均只有两三个人使用,它的会议室都普遍偏小。还有些更巧妙的数据整合加上设计师观察,比如将打印机设在咖啡及餐饮区旁边,会制造更多的会员间的交流;比如在其中一处办公空间增设了咖啡师,这不是为了让会员喝到更精致的咖啡,而是为了让人们在排队等咖啡的过程中,也能闲聊并建立联系。
WeWork自己也在尝试用产品思路来拓展生意。一家新店不止是一个分店,还被看成一个“产品”,能够对WeWork的数据库作出贡献。因此,室内设计师会在建筑师完成空间规划后,根据以往用户体验数据的反馈,规划出一个合理利用程度最大化的空间。同时不少细节也逐渐实现规范化,比如玻璃墙体的最佳厚度、室内灯光在不同时间的亮度,甚至音乐的大小。
这种开放而独特的办公氛围也在吸引如微软、汇丰银行等越来越多的大公司客户,Ruch认为这是因为活跃的社区氛围可以帮助公司显得更酷,让更多员工愿意留下来。“只有被快乐的人包围,才能感到更加放松,而放松的环境下才能做有创意的事。”WeWork室内设计师Chistina Jih说道。“越来越多人的工作目的是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而不是只为了赚钱。”
在WeWork进中国之前,这个市场已经有了一些设计别致的联合办公空间,如裸心社、WE+、SOHO 3Q等,还有Paper这种针对窄众市场的精品联合办公空间。仅从外表看,占据一整栋1960年代老公寓的Paper更加文艺:外立面由白色马赛克瓷砖拼贴而成,大堂用的是Flos、Magis等意大利设计师品牌的家具。
Paper由媒体人黄佩佩和Jacopo Stecchini共同创办,一楼是开放的公共空间,二楼到三楼是联合办公区域,租户包括黄佩佩自己的公司越唐传媒、数字营销公司Red Ant、父母堂等几个自媒体公众号和意大利高端印刷出版公司Nava Press等文创类品牌,四楼完整地租给了耐克的品牌设计团队,五楼则是一个快要开张、拥有5间客房的小型酒店。
与WeWork的摩登感不同,负责Paper的纳索建筑设计事务所尽量保留了这栋五层楼建筑的原貌,没有安装电梯,也保留了开阔的层高及天花板的木质顶梁结构。“尽管开酒店成本更高,但考虑到这栋楼没有电梯,如果要让租户愿意爬到五楼的办公室就要牺牲租金,因此干脆把五楼变成一个有意思的酒店。”综合考量后,黄佩佩作出了这个折中决定。
在Paper,除了一楼名为“newsroom”、能容纳十几人的大会议厅,其他会议室都是细长设计,桌椅也偏小,但给每个工位预留了很大的个人空间。
“Google主导好玩为主的空间,但我们对这个风格是说不的,因为一个更职业化的创意工作虽然很需要视觉享受和舒适感,但不能失去办公室的氛围。”黄佩佩说道。她希望使用者能在Paper感受到的是一种更为静态,几乎有些禅意的安静气场。在她看来,一个更适合需要独处、但偶尔可以开展社交的场所,才能激发所谓创意人士的工作效率。
从行业整体来看,每一个联合办公空间提供者其实都希望做出自己的差异化,有些甚至只对特定人群提供服务。
比如2005年在纽约开张,专供作家使用的联合办公空间Paragraph,就掌握了孤立又不孤单的平衡。创始人Lila Cecil及Joy Parisi自己是作家,创办Paragraph的初衷,是因为他们厌倦了在家里的地下室写作的生活。为了提高作家的工作效率,Paragrah刻意设计了白噪音机器,并放置了符合人体工学的家具,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在这里不停码字。“在这里办公最大的好處是能提高写作效率,你在这样的空间里会更加专注,潜意识里则会觉得别人也很重视你的工作,毕竟你不在家里。总之这里是一帮备受写不出东西困扰的人共同建立的友好社区。”Parisi说道。
已经习惯了使用作家联合办公空间,而不是游牧于各大咖啡馆的纽约记者Evan Hughs就曾在《纽约客》文章中写道,“大部分人还是觉得写作是一个奇怪又不正经的‘兴趣,而在作家联合办公空间里,我会感觉到一种默默的竞争氛围。作家联合办公空间更像是健身房,你是相对独立的,但也希望‘跑得跟隔壁的人一样 快。”
当然,在互联网文化出现之前,这样的空间设计和其所倡导的开放、融合和社交式的办公方式几乎不可能做到。回到1960年代,赫曼米勒公司的设计师罗伯特·普罗普斯特发明格子间正是为了把秘书们从工厂一样糟糕的办公环境中解救出来,而如今,工业装修风格和开放的空间重新回归,却是以这种经过仔细设计和强调体验的方式。
“年轻人的工作方式已经变了,他们能够集中注意力的时间越发短暂:你可能会8点上班,跟朋友喝个咖啡,工作一会儿,再刷刷社交媒体,工作到晚饭后,再工作一阵子,你需要一个能让你在这几种活动中灵活切换的空间。”Ruch说道。
而那些宣称要吸引更多创意人才的公司,最好也尽早意识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