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锡兰:老女排精神支撑我面对一切困难

2017-05-16 21:00鸣镝
妇女生活 2017年5期
关键词:中国女排女排排球

鸣镝

杨锡兰是中国女排“四连冠”核心人物,1986年女排世锦赛最有价值球员。在中国女排丰碑史上,她的成就仅次于郎平。然而,1988年中国女排兵败汉城奥运会后,铺天盖地的舆论逼得身为中国女排队长的她退役远走异国他乡。此后20多年,杨锡兰消失在国人视线中。2017年1月19日,一幅杨锡兰身穿联合国安保制服,与造访联合国常驻瑞士机构的习近平主席夫人彭丽媛的合影,将这位女排名将拉回公众视野。当年的英雄人物成了联合国“保安”,这么多年她在异国他乡是如何打拼的?她的家庭生活又是怎样的呢?让我们走近这位昔日女排名将的跌宕人生……

汉城奥运会后远走他乡

记者(以下简称记):时过境迁,您对1988年汉城奥运会中国女排失利的真实看法能否讲一讲?

杨锡兰(以下简称杨):这个话题放在以前我真的不愿讲,但有些事情必须面对。中国女排获得1986年世锦赛冠军后,随着古巴队路易斯、马佳丽斯的崛起,中国女排很大程度上已经是在吃老本了。而世界女排正向更加强力进攻、更快速度的趋势发展,中国女排依然还是小球打天下,虽然技术水平并不差,但已经从顶尖的位子上被古巴、苏联等强队挤了下来。中国女排的战术球在古巴女排面前一点办法都没有。1988年,古巴女排拒绝参加汉城奥运会,很多人认为中国女排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小组赛中,我们遇到了秘鲁队,秘鲁队与我们风格相近,对中国队的打法再熟悉不过了。不幸的是,我们输给了秘鲁队,从而在半决赛中碰到苏联队。苏联队的谢苗诺娃等队员实力超群,牢牢控制了局面,加上中国队年龄、身高等诸多因素处于劣势,被苏联队3:0击败。这也造成了国人心态失衡。

记:当年您作为中国女排队长,承受的压力很大,这也是您远走他乡的原因吧?

杨:那个年代,中国人的体育欣赏价值观还不是很成熟,盛极必衰的中国女排并没有全面跟上世界体育发展的脚步。当时中国女排五连冠的辉煌成绩激励了无数国人,很多人都有一种女排情结,他们对中国女排寄予极高的期望。夺冠之后举国欢呼,没有拿到金牌,就由爱生恨。中国女排汉城(今首尔)失利,结束了人们心中五连冠的神话。老百姓一时无法接受,造成了一代女排队员心中无法抹去的伤痛。作为中国女排队长,我只是说了些心里话,也是当时中国女排的真实状况。不过在那个年代球员们很多话是不能说的,再加上集体项目的特殊性,作为队长,面对舆论的巨大压力,我也很痛苦,才想出国远走他乡。随着时代的发展,现在咱们国内的观众包容多了,像2016年里约奥运会出现的“洪荒少女”傅园慧能得到大家的喜爱,说明观众心里除了金牌,还有许多让人欣赏的东西。

记:您定居瑞士后还关注中国女排吗?您与当年的队友有没有交流?

杨:老女排精神已深深植入我的心里,虽然因为它受到过委屈,但骨子里的那份挚爱谁也夺不走。我定居瑞士时,网络并不像现在这样发达,当地很少直播排球赛事,一些重大的排球国际赛事根本看不到。不过从1984年开始,瑞士蒙特勒体育馆每年都要举办瑞士国际女排精英赛。我退役后,中国女排来瑞士打比赛时,再忙我都要前往助威,和昔日老队友见见。我和当年的队友在网上建有SKYP聊天群,每天都能在网上见面。以前国家队的队友杨晓君定居德国,每年瑞士举行女排精英赛的时候她都会赶过来,我俩借此机会见一面,吃顿饭,聊聊彼此的状况。陈忠和当年是中国女排的陪练,陪着我们摸爬滚打多年,那种感情没得说。我们一起训练时,我经常拿他的普通话开玩笑,他平时爱说晕乎乎。我和他开玩笑时总学着他的腔调说“晕乎乎”。陈忠和带国家队来瑞士打比赛,再忙我也会赶过去,有时还带着家人,我们大多是聊排球之外的东西。排球赛场上,有时会遇到当年打球时的国际友人,我们赛场上是对手,赛场下是朋友。比如古巴队的两个教练,还有苏联队的主教练,我们都是老相识,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觉得特别亲切。

记:这些年您经常回家乡吗?您认为现在中国女排的水平与当年比怎么样?

杨:祖国、家乡就是我的根,每隔两三年我就要回来一次。有一年,我还回老家天津参加“中国排协慧翔杯”女排元老排球赛。每次回家,我都感叹“回家的感觉真好”。中国这些年发展得非常快,天津也是这样,祖国繁荣富强,海外游子才能挺直腰杆。这是定居海外的华人体会最深的。现在女排的水平我不好下结论,我认为现在的女排比赛没我们那个时候好看。我们那个时候非常讲究技战术,新的规则或多或少把技战术的作用削弱了。现在更多靠的是体能和拼搏,机会转换也很快。我们那个时候,场上每个球员既能攻又能守,技术都很全面,每个人都能得分。现在的女排设置了自由人,自由人好像只能趴在后排防守接球,用我们那个时候的眼光来看,这个自由人作用不大。当然时代不一样,规则也不一样,所以出现了这样的角色。不过,也许是我的看法太落伍了。

在联合国为习主席“保驾护航”

记:当年您本打算去美国留学,后来怎么定居瑞士了呢?

杨:退役后,许多国家向我发来邀请,我都没有动心,而是决定去美国留学。就在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美国大使馆通知我,当时还是未婚夫身份的老公签证不能马上签发,必須等两三年。去美国意味着与爱人分离,我决定放弃去美国,转而来了瑞士。选择瑞士,是因为当年打比赛时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瑞士风景秀丽,阳光灿烂,适合生活。当年瑞士的市长还亲自为我们特批了居留证。

记:您来瑞士做过三年的排球教练,带队成绩一定不错吧?

杨:我在日内瓦担任过一家小俱乐部的教练,这家俱乐部只有不到10名球员,他们都是业余玩票性质的,队员都有自己的职业,打排球只是兼职,基本功很差,我既要当教练还要当队员。训练这些队员要先练好基本功,然后才能讲战术之类的东西。球场上,我对队员们要求十分严厉,她们有些受不了,还老闹情绪。跟西方人打交道,不能照着咱国内那一套来。中国运动员讲精神,经常是轻伤不下火线。在这里有些小伤小病的,她们就可以请假不来。主力队员有了伤病,请假后会影响整支球队的训练,我就只好顶到她的位置上。即便这些球员都是业余的,俱乐部对成绩也是有要求的。但有些事情急不得,我只能把队员的心理状况调节好,增强她们的荣誉感,让她们为集体荣誉而拼搏,这样才会产生凝聚力。相处时间长了,她们了解到我的资历,看到我满身是伤还在场上拼,都很有触动,之后的训练、比赛就刻苦多了。我带着这支由业余球员组成的队伍,在瑞士排球联赛打到了亚军的位置,并且参加了欧洲杯。

记:据说您能讲四个国家的语言,您是如何做到的?

杨:到国外定居,必须要掌握这个国家的语言,这样才能融入当地生活。来瑞士后,最大的困难还是来自语言方面。瑞士通用的语言有四种:德语、法语、意大利语和罗曼语。在瑞士使用最为广泛的是德语,当然,因为瑞士移民多,说英语的也不少。到瑞士后,我给自己定了目标,半年内要达到用德语、法语和别人交流的水平。为了尽早过语言关,我寻找一切机会和人交流。比我早几年定居瑞士的华侨、中国驻瑞士大使馆的朋友,都是我学语言的老师。同时学几种语言容易混淆,尤其是法语的发音比较难,我随身揣个小本子,经常记些日常用语。尽管当初学得很艰难,但有老女排的精神支撑,我可以面对一切困难。

记:国内媒体报道您在联合国做“保安”,这是一份怎样的工作?您是如何得到这份工作的?

杨:我在做联合国安全系统安全保卫方面的工作,也算是保安吧。我的具体工作是负责监控系统的调控及接听世界各国的电话。这份工作要求有极强的责任心,还要具备一定的语言能力。从排球教练位置上下来后,我回家生孩子,等女儿、儿子稍大些,我觉得不能把家里的担子都让丈夫一个人担着,得出去工作帮他分担一下。通过朋友介绍,得知联合国安全系统招聘安保人员,我鼓足勇气前去应聘。面试官让我用几种语言讲一讲应聘这份工作的优势,我自信地说:“虽然我年龄较大,但这个年龄的人更有责任心。我当过多年运动员,反应比较敏捷。我在瑞士定居,对当地情况比较了解,便于开展工作。另外,我是个女人,做事认真严谨……”我一口气说出自己身上的多个优势,打动了负责招聘的面试官。上岗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我获得了各方面的信任,担任的角色越来越重要。世界上各个国家的领导人来这里参加会议,我都要为他们保驾护航

记:2017年初,习主席造访联合国机构,您也在现场负责安保吧?

杨:2017年1月18日,习主席访问了联合国日内瓦总部、世界卫生组织和国际奥委会。当我接到有来自中国的重要贵宾来访的任务时,心里别提有多激动了。除了尽心尽职做好我负责的安保工作外,我还渴望能一睹习主席和夫人的风采。当天下午,习主席和夫人出席完活动,在陪同人员的簇拥下往外走。习主席走在前面,夫人彭丽媛在几位联合国女官员的陪同下,边走边参观。我和主席夫人在1987年全国英模代表大会期间有过接触,还一起合过影。于是,我利用安保人员的工作便利,走上前和她打招呼。我说我是杨锡兰,当年英模大会上咱们见过面,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主席夫人很平易近人,笑着和我聊了几句,我俩还合了影。就是那张合影照片在国内引起轰动,大家才知道我在联合国当“保安”。

幸福就是和家人在一起

记:您和老公十分恩爱,当年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杨:我老公张建国是陕西人,当年是陕西男篮主力后卫。他退役后,在西安体育学院深造,毕业后分配到国家体委工作。当时在国家体委内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尽量帮助篮球和排球运动员牵线找对象。尽管牵线的成功率不高,但我和他见了一面就成了。我觉得他身上有着陕西人的憨厚稳重,而且多才多艺。我俩彼此挺满意,此后经常约会。我是天津人,爱说爱笑,他话不多,成了我最忠实的听众。有时我遇到解不开的疙瘩,他还帮我开解。我俩处了几年,感情越来越深,就走到了一起。

记:您老公从事什么工作?在异国他乡你们有没有自己的交际圈?

杨:他在瑞士一所私立中学当体育老师。瑞士虽然经济发达,但生活节奏相对轻松。平时我们和邻居来往较多,邻居来自世界各地,都很友善。我性格开朗,善于和人打交道。别人有了困难,我和老公都喜欢伸手帮一把。因此,鄰居们都喜欢和我们交往。每年圣诞节,我们还在家里搞个派对,把邻居们邀请过来乐一乐。每到中国的农历新年,邻居们都主动过来给我们送上祝福,我和老公会下厨做些中国菜招待他们。这些年,随着中国国力增强,邻居们对学中文的兴趣越来越浓,经常找我练习中文。有时,中国驻瑞士使馆新年开团拜会,也会邀请我们过去。那时能见到定居瑞士的很多华人华侨,大家一起庆祝新年。这个时候,我们更能体会到祖国在我们心中的分量。

记:您的两个孩子都长大成才了吧?想不想让他们从事体育运动?

杨:我女儿今年24岁,目前在英国读书,儿子22岁,也在读大学。两个孩子中学时都在我老公任教的私立学校读书,都能讲一口流利的中文。女儿除了中文外,还能说四种语言。很多人都问我,以后会不会让孩子打排球,我的回答是,除非他们特别喜欢,否则我不会强迫他们做什么。从我和老公的自身体验来讲,除了体育,人还要有能自立的资本。现在国内很多运动员退役后生活艰难,就是因为除了体育外,没有其他技能。我觉得一个人能自立于社会,不能仅具备一项专长,还要做复合型人才。毕竟运动员退役后靠体制生存的人少而又少。在国外,搞体育运动的很多都是兼职,有自己的主业,工作之余,发展自己的爱好,这样才能游刃有余地立足于社会。

记:对于定居国外的选择,您后悔过吗?您的幸福观是什么?

杨:从未后悔过。虽然当年我有过辉煌,也有过失落,但那就是人生。人在光环下生活得太久,往往会失去自我。选择定居海外,也就选择了另一种生活方式。宁静淡泊,脚踏实地,也是一种生活态度。我的队友有从政的,有经商的,也有定居海外的。我从不羡慕别人的成功,我觉得我现在拥有的就是最好的、最适合自己的生活。这些年,许多国内的亲人、好友都问我同一个问题,那就是想不想回家。我的回答是,孩子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也曾有人问过我,什么是幸福。我说,我现在的生活就是幸福,当一个人拥有爱你的家人、美丽的家园、无忧无虑的生活、孝敬的儿女,人生还需要更多的奢求吗?

〔编辑:刘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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