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群吉留在水电站为欧珠输液换药,柳巴松护送南宫羽去往雪莲花小学。
两人骑马并肩而行。土路沿着小河向山峦深处延伸,路面长着浅浅的绿草,与秦巴山地的草种有些不同,便无话找话,问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鸟。柳巴松在马背上指指点点,这是狼尾草,那是紫云英,岩石缝隙中开着各色小花的是黃花苜蓿、百脉根、红豆草。尾巴展开像小扇子的是百灵,翅膀展开像扇子的是云雀,头黑嘴尖尾如剑的叫鹡鸰。
南宫羽微笑着,非常享受此刻的惬意。显然,柳巴松早已脱胎换骨,完全是一位知识渊博、沉稳练达、风度礼仪俱佳的中年男人了。
唉唉,他是中年男人,自己就是中年女人,中年女人面部不再饱满,腰肢不再婀娜,胸部不再丰韵,就连乳头都从葡萄变成了葡萄干。她不甘心,自己连婚姻还没有呢。从秦巴山地到东江岸边,一路追随李青林,十多年匆匆而去,毫无结果,也不开花。如果把自己比作一棵草一株树,这草就是地毯草,树就是铁树。而这十多年应该是她人生中最光鲜亮丽的时光,一个人一生有几个十多年呢?二十岁以前听父母的,一切由父母做主。六十岁以后听后人的,耳顺,不就得听后人,听别人的嘛。二十岁到六十岁,自己主宰自己,自己做自己的主人,却把自己主宰成了爱情缺失、青春消融的现实。从年龄段来说,真的是青春不再,人到中年,但心里跟自己较劲,还算青春,还处于青年与中年过渡阶段。所以同人一般不说年龄,大而化之,含含糊糊,就连欧美尼,从白云机场到林芝,相伴几日,彼此也不知道对方的实际年龄。
青春哦青春,她却把她弄丢了,丢了就永远找不到了。
她希望一直从青年向中年过渡,就这样拽住青春的尾巴,拽着总比没有拽好,拽着就像高音的下滑音,晨雾中的莲花,趴地杜鹃下的雪莲,尽管不是主宾,不是太阳,不是月亮,也有边缘的好,外围的光,静静地反思,回味地享受。
离六十岁还早着哩,还有段距离呢,有距离,沿途自然有风光。一条水渠从水库流向城市,笔直顺畅,两岸除了石头水泥树木,别无他物。同样,一条小溪从山涧流淌到城市,其间有拐弯,瀑布,水潭,漩涡,鱼虾,鸥鸟,水草,小船,水车,廊桥,等等,一切都是附件,都是寄生物,也衍生出风光无限。
人生路上,有人把自己过成了水渠,有人把自己过成了小溪,水渠少磨难,小溪多丰饶。半生已过,对自己也有了判定,只能是坎坷多湾的小溪,那么就坦然接受笔直不了的人生吧。
此时此刻,南宫羽的人生小溪就流淌到了喜马拉雅山涧,顾盼间,没有嫌弃,倒有万分喜悦。
深山峡谷,河水蜿蜒,微风和煦,鸟语花香,高头大马,男士相伴,多么浪漫的画面。不好意思再添油加醋,驰骋想象,一想脸就有点灼热,有意将注意力投向路旁。
头一年的金色沙棘还没有完全脱落,新的沙棘花已经绽放,花瓣娇黄,花蕊淡绿,嫩绿色的花苞上漫着水珠雨露。河边有几株树干呈螺旋状的古沙棘,顶着一头风华正茂,如同巨大的华盖,美艳妖娆。
她不觉感叹:这么古老的树也不例外,同娘曲里的树一样,树冠倾斜,树身向一个方向扭动。
柳巴松说:这与水流和风向有关,与山顶的旗形冷杉一样,顺着风向生长,天长日久树干和树冠都向一边倾斜,有的树干扭曲得像陀螺,这沙棘比咱们不知年长多少岁呢。
南宫羽说:我发现你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了解,书本上学的还是进藏后实地了解的呢?
柳巴松说:小时候是被动学习,父亲让学什么就学什么。学医以后,对药理略有了解,许多药材就来自大自然。也许因为骨子里流淌着藏族人的血液,回到西藏以后,思维、意识和行动,仿佛佛祖加持一般,忽然开窍。
两匹马走得很近,一扬脚就能碰到对方的马肚子,南宫羽转过脸说:你真的把自己当成西藏人啦?
柳巴松说:原本就是么,在西藏工作几年,主人翁的感觉更强烈,大家一起说藏语,吃糌粑,喝酥油茶,他们的心思我了解,他们的困惑我知道,我与我的民族没有一点隔阂,好像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西藏。
南宫羽问:那藏族人最大的困惑是什么呢?
柳巴松说:和天下所有人的困惑相似,生存和病痛,有限生命中的不确定残缺,身处恶劣环境中的人,无奈和无助更加凸显。还好,他们有宗教信仰,相信来世,笃信轮回,面对生死,比没有宗教情怀的人多几分坦然。
南宫羽说:藏族人生病以后愿意接受西医治疗还是中医治疗?
柳巴松说:中医在藏区几乎没有市场,西医相对于藏医来说是新生事物。西藏和平解放以前,接受高等教育的人不多,有学识的多是贵族和僧人,许多高僧大德都是很好的医师,农牧民对藏医有着与生俱来的感情和依赖,患病以后还是会找喇嘛活佛医治。现在西藏有多家藏医院,有的地方即便没有藏医院,也有专门的藏医科室。
南宫羽问:中医西医藏医区别大吗?
柳巴松说:这么说吧,世界上有四大传统医学体系,分别为印度阿育吠陀医学,藏医学,中医学和西方传统医学。西医以消灭为手段,中医以调解为目的,藏医则以融合为本怀。西医治标,中医治本,藏医则寻根溯源。西医注重科学技术,中医讲究辨证施治,藏医兼容文化传承。西医多靠仪器诊病,中医则用望闻问切,藏医融合修行体验。
南宫羽说:医学原来这般复杂。
柳巴松继续说:西药一般由化学合成,中药多取自大自然,藏药生长在雪域高原,源自天降甘露。西药副作用相对大一点,一旦上瘾,则与毒品无异。中药副作用小,不会上瘾。藏药副作用微乎其微,又因制作过程保密,且经修行人发菩提心和念咒加持,所以对一些疑难杂症有意想不到的功效。西药是上帝的礼物,中药是仙人的恩赐,藏药是菩萨的化现……
南宫羽打断他的讲述,说:忽然发现你有宗教意识,满口菩萨恩赐加持,感觉有些奇怪。
柳巴松说:藏区是个巨大的磁场,只要身临其境,时间一久,自然会用这些词语。况且我是地地道道的藏族人,拥有宗教基因,血液中流淌着藏元素。
南宫羽说:这些我不懂,只想知道如果生病是看西医还是藏医,你给欧珠总工用的好像是西药噢。
柳巴松说:是的,西药见效快,藏医对治疗慢性病效果好,强心,驱寒,祛湿,利关节等等。现在藏区的医生,尤其是乡村赤脚医生,西医藏医兼通,有的藏医患病也会去大医院看西医,大医院的西医大夫也会请教藏醫。年轻农牧民在电视上看见患者吊瓶输液,觉得时尚,一点小毛病也要求挂瓶输液。
南宫羽“呵呵”笑道:感觉你是西医中医藏医兼通的医生哩。
柳巴松说:不敢当,我只是一位医术浅薄的普通医生。
南宫羽说:这是你的奋斗目标吗?
柳巴松说:我可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和志向,各种学科自成一体,很难样样精通,尽最大能力治病救人,救死扶伤就好。
忽然,他指着远处的雪山说:看呀,那就是南迦巴瓦峰,被称为云中天堂,世界上最具魅力的名山之一,平时总是云遮雾罩,今天恰好雨过天晴,真容方现。能一堵南迦巴瓦峰的人吉祥如意,咱俩都很幸运呢。
南宫羽说:这山的确超凡脱俗,与其他山峰真还不一样,同样都是山,从这里仰望雪山和在飞机上俯瞰雪山,欣赏到的景致不同,给人的感受也不同,飞机上就看不到旗云飘拂如纱的样子。旗云真奇妙哦,旗帜一般,一个方向,飘向远方,内地人敲破脑袋都想不出这样的画卷呢。
正说着,南宫羽的棕色公马调头向后嘶鸣两声,柳巴松的黑马也慌里慌张,两人都勒紧缰绳,生怕滑下马背。
再次仰望南迦巴瓦峰的时候,一道彩虹横空出世,一端架在南迦巴瓦峰顶,一端凌空于崇山峻岭之间。南宫羽吃惊不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人世间真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奇迹?
她想让马停下来,想把这前所未见的美景刻在心里,蓝天,白云,彩虹,雪山,旗云,这是怎样的奇幻异景呀?少年时期的秦巴山地不曾有过,青春时期的东江岸边不曾有过,来西藏才几日,盛景就铺天盖地,还受到欧珠总工及其同事的尊重。
蓦然间,她想起进藏的最初动因,那场撼动人心的摄影展,那张彩页宣传纸,高宏伟就是冲着西藏的美景来的,却原机返回,欧美尼是否还在林芝?如果在林芝是否也同自己一样,徜徉在大美之中,成为风景的一部分?再次想起李青林,既然柳巴松说强迫症是慢性病,藏医对治疗慢性病有效果,青林是不是可以接受藏医治疗呢?
柳巴松大概也被凌空悬浮的彩虹惊住了,对南宫羽说:另一头应该架在雅鲁藏布江大拐弯方向,这彩虹很神奇,像神话一样贯通山川,连接江河。
马蹄嘚嘚,两匹马都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一个劲地向前快走,偶尔还奔跑一阵,柳巴松怕刚会骑马的南宫羽不适应,提醒她尽量勒紧缰绳不让马跑得过快,心里却疑虑忐忑。
窸窣声不时响起,南宫羽还以为是白颈鸫鸟或百灵,或者干脆就是麻雀画眉,就没怎么在意,直到一块马头般大小的石头从高处骨碌碌滚落到路中间,才仰起脖子,顺着石头滚落的方向望上去,脸色顿时就变了。
更多的石块和泥土依山势滑落,青草小树哗哗向下倾泻,棕色大马急促地甩着长长的尾巴,鞭子一样抽打在脚踝上,就在马昂头嘶鸣的瞬间,呼啸声响彻山谷,水雾尘雾相伴而生。
来不及张望,黑暗就笼罩了她。
同时,感到身体从高处落下,疼痛飓风般袭来。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枝桠树叶掩埋,奋力拨开枝叶藤蔓向外爬去,光亮渐渐多了起来。意识告诉她,自己被山体滑坡携带下来的青冈树冠压住了,所幸压在身上的只是枝叶,而不是树干。有意看了一眼树干,比自己的腰身还粗壮,倒吸一口凉气,疼痛顿时减弱。
环顾四周,浑水流淌,无雨无雹,天却暗着,更多的泥土树木还在滑动推移,一直推到身边。一边是高山,高山在流动,一边是河流,河水湍急。忽然,影视画面在脑海闪现,整面山体滑塌下来,淹没了村庄、良田、人和牲畜,堵塞江河,形成堰塞湖,堰塞湖溃坝,淹没更多房屋,良田,人和牲畜。眼前的景象不正是画面中经常出现的惨状吗?
大脑轰然炸响,柳巴松怎么不见了?两匹马也不见踪影。
她喊了一声“柳巴松”,声音不大,带着浓重的颤音:柳巴松,柳巴松。
哗啦啦,哗啦啦,松软的泥土流沙一样淹没了脚踝。挣扎着爬起来,站上倒树的枝杈,大声呼喊:柳巴松,你在哪里?柳巴松,你在哪里?
呼叫急促紧张,声带干裂沙哑,另一个声音在空中响起,悠长,缓慢,沧桑,遥远,辨不出男声还是女声。
柳巴松,你在哪里?柳巴松,你在哪里?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声音呢,自己呐喊,那声音也在呐喊,自己停止,那声音也停止。
倒树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摇晃中没有站稳,差点摔倒,弯腰间,抓住树杈上的葛藤。葛藤比手腕细一些,苔藓像糠麸一样依附在藤蔓上,几朵橘红色花朵已经被泥水污染。藤叶像一枚枚小扇子,稀疏地散布其间,与繁茂的青冈树叶略有不同,青冈树主干上的苔藓更厚一些,点缀着几朵淡黄色的菌菇,喇叭似的菌菇上有黑头蚂蚁爬动。
接着,就看见了一条蜥蜴,在几米开外的泥沼中蠕动。她颤抖着,停止了呼叫,不敢向高处仰望,怕抬眼间被塌方掩埋。也不敢向身旁的河流张望,怕河水堵塞暴涨,将她吞没。更不敢前后瞭望,因为清楚青草萋萋的土路已经被倒树和泥石流中断。除过簌簌垮塌声和河水拍击岸边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巨大的青冈树树冠像一个高高隆起的绿色孤岛,将她高悬在污泥浑水之上。
孤单和恐惧像一把利剑,直抵身心。她想哭,想大声哭出来,又不敢哭,怕哭声引来更大的塌方和泥石流,怕那可怕的,似曾相识的声音回荡在灾难中。喔,那粗劣的、苍老的声音应该是自己的回音吧,山谷是有回声的,是的,就是自己的回音,真不像人的声音啊。
顺手折断一根树枝,如果蜥蜴爬到自己身边,只能决一死战,尽管被泥石流包围,随时都有被冲进河流淹没的危险,但在没有死以前坚决不能死给蜥蜴,尽管在所有动物中最惧怕蛇,但西藏是个陌生的地方,谁知道这蜥蜴会不会有剧毒呢。
一个想法突兀而强烈,她要看见柳巴松,在被河水吞噬以前,应该知道柳巴松在哪里,知道他安全才好。
随口嘀咕了一声,柳巴松,柳巴松。奇怪的是,没有那种沙哑遥远的回声。
紧紧抓住树枝,侧耳倾听,寂静,亘古般的寂静,没有回声,连河流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泥石流仿佛停止了滑塌,荆棘鸟白唇鹿蚂蚁百灵云雀也不曾出现过似的,寂静;空前绝后的寂静,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隐约传来,似是喘息,又如呻吟。
屏住呼吸,努力让心静下来,一点声音也没有,望一眼蜥蜴,已经爬到脚下的污泥中。她更加紧张,一旦蜥蜴钻进茂密的枝叶间,唯一让她立足于人世间的方寸之地就岌岌可危,来不及多想,举起树枝啪啪打去,随着树叶纷纷飘落破碎,蜥蜴扭动一阵,慵懒地躺在泥水里,失去了鲜活的迹象。不想看见蜥蜴的尸体,用树枝挑起来,扬场一样,用力扔出去,死蜥蜴像抛物线一样,高高抛出,远远落进河水里。
啊——
真切,人的声音,男人的声音。
没有丝毫迟疑,南宫羽一个箭步,就从树杈上跳入泥沼,泥水淹没了小腿,蹒跚着,艰难地向那声音挪去。
声音来自河水,她把头伸向岸边,看见柳巴松的同时,眩晕就上了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上天保佑,柳巴松还活着,但柳巴松悬在崖壁,双手抓住一棵倾斜的桑树,树干不过胳臂粗,双脚浸泡在水里,任由河水冲击。河水不知在什么时候失去了碧绿的色彩,变得浑浊不清,水流湍急咆哮,翻卷着阵阵黄浪。
柳巴松扭动着身躯,似乎想向上攀爬,离桑树不远的悬崖上凸出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被泥石流覆盖得面目全非,柳巴松一只手抓住桑树,一只手向那岩石伸去。她想提醒他,岩石太湿滑。但她不敢出声,生怕一说话吓着了他。看一眼手里的树枝,仅有几片碎叶,她想把树枝伸向他,让他抓住树枝,从上面拉拽他。这个想法立即破灭,细细的枝桠根本拽不住柳巴松,况且她在泥水中,脚下太滑,没有生根的地方,他在下面稍微动弹,她就可能翻滚到河水里,丧身浊浪。低眉间,看见了浓密的青冈树冠,如果柳巴松能抓住青冈树的一根枝桠,就能顺势爬上岸,但青冈树太粗壮,她挪不动哪怕一根枝杈。
一片葛藤叶摇曳了一下,蝴蝶一样,招摇蹁跹。眼珠一转,猛然跑向那蓬绿,溅起阵阵泥花。
快速从树干上一圈一圈松开缠来绕去的葛藤,常识告诉她,不能全部解开,得让葛藤的大部分依然缠绕在树干上,這样就不容易挣脱。感觉长度差不多了,把葛藤在腰上缠绕两圈,再次来到河岸,看见柳巴松的头上脸上全是泥水,他还没有抓住岩石,桑树摇摇欲坠。
南宫羽心跳加快,夹着嗓子,声音尽量不尖利,慌乱地叫道:抓住藤子,柳巴松,抓住藤子。
南宫羽边把葛藤往悬崖下面送,边在岸上大声喊叫。
柳巴松的一只手稍稍晃动了一下,就抓住了葛藤,并熟练地在双臂间缠绕几圈,双脚抵住悬崖,缓缓向上攀升。南宫羽用尽全身力气,一个劲儿地向青冈树跟前拉拽,深深地弯下腰,四肢着地,像一头犁地的老黄牛,又像一个拼命挣扎的纤夫。
泥石流还在下滑,石块、树木、泥土还在垮塌,泥水淹没小腿肚子,石渣硌得脚痛。这疼痛瞬间又被腰痛腹痛代替,痛得她恶心阵阵。
坚持,挺住。她暗暗告诫自己,咬紧牙关,将身体弯曲得更紧凑,如同煮熟的对虾,头低得快要触碰到泥浆,麻木接踵而至,双手在泥浆里乱抓,慌乱之中,就抓住了树枝,接着是树干,饿狼扑食一般,向前。
狗一般地,爬行。
最终,她发出了声音,哭喊起来,撕心裂肺,无遮无掩,闭着双眼,一边大哭,一边用劲,麻木越来越重,重到全身匍匐在青冈倒树上,失去了知觉。
迷蒙之中,感到腹痛,开始是微微地痛,接着是钻心地痛,好像被背着,扛着,或者抱着。
清醒以后,发现柳巴松半裸上身,自己则躺在一片草丛中。
没有紧张,似乎失去了一切感知。多日以后,南宫羽思忖当时的情景,这样反省自己。
柳巴松用草药汁液涂抹她的虎口手臂,她才看见那些地方曾经流过血,一小块一小块的淤青。她动了一下,腰肢更加疼痛,知道最应该涂药的地方应该在腰部,却不好意思开口。苦笑一下,双手撑地,坐直身体。
柳巴松说:看不出来,一匝细的腰身还能救活一个大男人,谢谢你的小蛮腰。
疼痛难忍的南宫羽,被这句话逗得咯咯直笑,同时摸了一下自己的腰部,感觉有些黏糊。紧张立即上蹿,想揭开衣服去看,又有点迟疑。
柳巴松说:放心,只是伤了表皮,没有出血,已经给你涂了三七和艾叶汁。
释然的同时有些羞涩,她的腰,他早看过了哦。中年女人的腰,算不上小蛮腰,还有一些赘肉,但中年女人的腰也是腰呀,怎么能轻易暴露呢?男人的头,女人的腰,只许看不能摸。女人的腰一旦被男人看见,就失去了神秘感,失去神秘感,就失去了好感。失去了好感,就会被这个男人轻视。
状况来得太突然了吧,她有点懵,怎么会这样呢?
在林芝街头见过一幅标语:短短几十年,跨越上千年。开始觉得莫名其妙,想起西藏从奴隶社会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几十年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才明白其意。
她与柳巴松一二十年不曾相见,一见面就被看去了腰肢。离别时尚是少男少女,再见时已人到中年。短短一两天,跨越几十年。感觉太突兀,不流畅,不自然。
应该有怎样的相见和未来呢?一时半会儿理不清。
似乎过了许久,似乎仅仅瞬间,笑一笑,问一句:哪来的三七?
柳巴松指着身边几株头顶红花的三七和嫩绿的艾草,说道:喜马拉雅无闲草。
南宫羽顾盼一阵,缓缓地问:马怎么不见了?
柳巴松吹一声口哨,黑马欢快地向这边跑来,身后跟着南宫羽的棕色公马,马背上的褡裢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