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诚
昨晚读到一首很好的诗,诗曰——这样一曰,容易进入那种诗的状态。曰:
满目的花草,生活应该像它们一样美好一样无意义,像被虚度的电影那些绝望的爱和赴死为我们带来短暂的沉默我想和你互相浪费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比如靠在栏杆上,低头看水的镜子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诗的作者是李元胜。我在这里录了半首。半首,也能读出它的好了,如果还想要,你就去百度。我不能把所有的美都呈到你的面前。自己花了力量去寻找,那样的美,至少能在心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一点。
这样和你说话的时候,其实,我心里有一大块的背景,那是我的村庄,以及田野。每个人说话的时候,心里都是有背景的。很有背景的人,来自呼伦贝尔草原,他是一个牧羊人。水手有着更大的背景。他的皮肤黑黝黝,他的背景是大块的黑幽幽,望不到边。他是牧风者。
我想和你相互浪费:当我在稻田边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想的。
荣辱不惊的昆虫我眼前是婆娑的稻叶,古典的稻花,乱来的野草,沉默的羔羊(在夕阳西下的芝麻地里),还有荣辱不惊的昆虫。
說到昆虫,我跟多数人一样都是虚假的爱好者,我连它们的名字都大多叫不出来。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世界上的人那么多,你能叫得出名字的又有几个。
昨晚我把几种昆虫图片发布出来,向大家求教,结果大家给出的名字很有意思。
说一只蝴蝶是蝴蝶,就好像说一条河是江,说一个姑娘是女人。对是对的,就是不过瘾。我自己从小在乡野里长大,对大的动物几乎都能叫出名字,但乡下人心思粗疏,对那些很小的东西,一概以“虫子”称呼。大概,乡下人觉得那些都是无用的,要知道那些干吗——这虫子那虫子,不过都是虫子。
其实正是那些无用的东西,才让我们的日子变得不一样。
然后今天我收到一张截图,那上面排列着这样一些字:
鞘翅目某种
直翅目某种蝗
蛛形纲某蜘蛛
蜻蜓目某蜓
某蜘蛛
直翅目某种蝗的若虫
鳞翅目眼蝶科某种眼蝶
太棒了。这样的回答让我惊叹,觉得那些小昆虫一下子有了科学的美感。
这姓大神姓熊,是我弟弟的同事,生物学学士,生态学硕士,生态学博士,人现在美国,干什么呢?既不是去发财,也不是去泡妞,而是……反正,就是做一些没用的事。
比如,认认虫子。
其实熊博士并不那么擅长认昆虫。他最擅长的是认各种各样的鸟。这一点就更让我佩服。
我也很怀念那一个在田埂边上虚度的夏日黄昏。我面对直翅目某种蝗、蛛形纲某蜘蛛、蜻蜓目某蜓及鳞翅目眼蝶科某种眼蝶,静静地按下快门。
长的无意义,短的沉默,满目的野草,我们相互浪费,彼此虚度。
只有稻子并未虚度,它距离成熟又近了一天。
(李金锋摘自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下田:写给城市的稻米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