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为何总躲着曹操？

张佳玮

都说曹操一辈子精明，刘备仁厚老实。然而老实人让奸雄吃过一次大暗亏：当日刘备被吕布打出徐州，曹操给刘备表奏了个豫州牧—— 好比是河南省长，一起去打吕布，平徐州，打赢了，把刘备妻儿老小抢回来了。

回去许都之后，曹操是真喜欢刘备：“出则同舆，坐则同席。”还有著名的“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华阳国志》里说，曹操说这话时，恰好打雷，刘备吓丢了筷子，就用打雷圆过去了。这段子太精彩，《三国演义》 里原样照搬。

曹操如此热爱刘备，结果刘备干了什么呢？私下里和国舅董承谋划搞定曹操，这就是 《三国演义》 里所谓的衣带诏事件。刘备自己又问曹操要了兵马，带着朱灵、路招去打袁术，结果袭击徐州，杀了徐州刺史车胄，自己占据了徐州后，又和袁绍同气连枝，两面夹击曹操。

刘备这次逃脱的时机，可谓精彩：曹操对他正在恩厚之时，刘备自己在征讨徐州时，也一直附和曹操，劝曹操杀吕布啦、自己种菜啦，赶上曹操正在与袁绍对峙，收买人心之时，料不到刘备恰在此时发难。再早再晚，刘备怕也逃不走了。

那位问了：刘备放着好好的豫州牧左将军不做，非要离开曹操闹独立，逃到天涯海角去，为什么？傻么？

这就是刘备英雄的地方了—— 人家仁厚，但并不傻。

有人一定会说，曹操器量极大，张绣这种杀子之仇来降，都放过了。以后，真会害刘备么？

《三國演义》 里将曹操写成奸臣，入木三分。历史上，曹操不失为一个英雄，还是个不修边幅的英雄。曹操爱读书，“手不舍书”，而且会写诗，“登高必赋”，但不是迂腐读书人：“雅性节俭，不好华丽，后宫衣不锦绣，侍御履不二采，帷帐屏风，坏则补纳，茵蓐取温，无有缘饰。”是真的过着简朴素雅的日子，帷帐都能打补丁。私下里又很是不羁，不修边幅，说话没轻没重，一脑门子扎进杯子里也是有的。

但另一方面，曹操不是个厚道人。“然持法峻刻，诸将有计画胜出己者，随以法诛之，及故人旧怨，亦皆无馀。其所刑杀，辄对之垂涕嗟痛之，终无所活。”—— 执法如山，老朋友都不放过。

更可怕的是，他记仇。早先，袁忠当沛相时，曾经想法办曹操，沛国的桓邵看不起曹操，陈留的边让骂过曹操。曹操将边让家灭族，袁忠和桓邵吓得逃到岭南，曹操还是追杀不休。桓邵最后自首见曹操，下跪求告，曹操只说了句：“下跪就能免死吗？”—— 照样杀了。

曹操着实如陈寿所言，是所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刘备很早就看出来了，久了之后，曹操是不能容人的。所以刘备逃走了。他永远站在曹操正对面，不只为了跟曹操争天下，也是免得被曹操害。

曹操五十六岁那年，交出了著名的 《让县自明本志令》。这封表章写得未必全是真情实感，但有些事很实在：

自己少年时，也不过想夏秋读书，冬春射猎；后来参军，理想不过是封侯，死时墓碑上刻个征西将军就高兴了。所以他后来因缘际会，位极人臣，已经过了自己的期望。但是：想要他交出兵权？没门。因为他一交出兵权，就会被人坑害。不能为了点不贪图功名的虚名，就让自己处于实祸之中啊。

中古政治，都是如此。到了某种地步，就可进而不可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权力这东西，沾了手，就再不能放开了。

（选自《看天下》2016年第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