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阅读安兰德
五年级的那年春天,我和许多小动物一样,进入了一个充满了奇妙变化的季节。
某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英语课上,我不小心触碰到了自己的左侧乳头。至于我为什么会在上课的时候把手伸进衣服里摸自己的乳房,我记不太清了,但我确实摸了,而且摸到了一个小疙瘩。当时我脑袋里嗡得一声,这是啥?
显然我没有意识到这是上课时间,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还在忘我地揉搓着自己的乳房。但我并没有任何生理反应,直到今天也是。
我不会从乳头获得性快感,这和姑娘不一样,和很多男孩子也不一样,这件事是我青春期开始的时候就发现了的。我当时应该不了解乳头有这方面的作用,更关键的问题是,这个疙瘩是什么?
我知道要是姑娘知道这事就要笑了,这对青春期开始的女孩子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我是个男孩子,而且是个正在上着英语课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我连手淫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词:肿瘤。我害怕了,我不敢再触碰这个突然出现在我身体内部的不明物体。
如果这是一个肿瘤,那这可能关系到我还能活多久的问题,更关键的,这个肿瘤长在了我的乳房里,也就是說,我患的可能是乳腺癌。
那个下午,我再没有听进一句老师讲的课,我脑袋里想得,是我一辈子的清白。
晚上回家,我很不好意思的跟我妈讲了这件事。我妈是了解青春期女孩子的变化的,但她似乎对男孩子的这个变化不太清楚。而我爸呢,显然他并没有关注过自己的青春期有这种变化,或者他并没有在某个下午无聊地把手伸进衣服里抚摸自己乳房。
就这样,这个问题在我父母没有得到答案。晚上我妈询问了一个医生朋友,但这个医生应该不是男科?儿科?青春期科?她对这件事也没有准确的答案。但她很不合时宜地讲了她从医生涯遇到的几个少有的男性罹患乳腺癌的案例。
我妈安慰我没什么大事,明天带我去医院问问医生。她说女性的乳房里有肿块也不是什么大事,很多中年女性都有乳房健康方面的困扰。这听起来真不像一句安慰,因为我不是女性,而且我还很年轻。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脑袋里想得不再是“乳腺癌”这个词,而是“乳腺增生”“妇科疾病”...我关心的再也不是死亡的问题,而是我能不能清白地活下去。
我想到了第二天,如果大夫确定我是一个妇科疾病的男性患者,我是不是该一死了之,留下自己的清白,我得向海子一样写下遗书“我因为诗而死,和乳腺疾病无关”。
或者我还是好好活下去,如果只是乳腺增生,充其量出门带个胸罩,但我该怎么面对我的同学和老师,更让我担心的是我会成为这个世界少有的几个案例,永远地留在医生和身边人的记忆里,甚至被编进课本……
那一晚我怕了,以前我想过死亡,对我来说死亡只是再也吃不到烤鸭了,但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乳腺疾病离开这个还算可爱的世界。我心里暗自决定,宁可干脆地死,也绝不屈辱地活。
第二天上午我过得像个僵尸一样,我满脑子的妇科名词。我想了很多事,每件事想了很多遍。
中午我妈来学校带我去了医院,我记不清自己去了哪个科,也许是妇科,也许是儿科。老大夫摸了摸我的乳房,问了几个问题。
那一刻,仿佛是大夫治愈了我多年的乳腺疾病一样,我心中充满了感激。
从医院回到班级已经是上课时间,我还记得那是宋老师的语文课。我跟老师解释我去了医院,老师问我怎么了。我面带骄傲,得意地在全班同学面前回答“乳头长了个疙瘩,大夫说了,青春期正常现象”,仿佛我是在向全世界宣布:大夫说了,尹延哲没得乳腺增生!
这就是我青春的开始,后来我处了女朋友,我摸她们胸的时候都会问一句:你这里是不是长过疙瘩,我也长过,但现在没了,不信你摸。
——摘自《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