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迁季节》:属下的“失声”与有机知识分子的觉醒

2017-05-09 01:53陈涛
速读·中旬 2016年8期

摘 要:《北迁季节》是苏丹作家塔耶布·萨利赫的代表作,小说再现了摆脱殖民統治之后的苏丹底层人民的生活状况。在苏丹内部新殖民主义与父权的压迫之下,无产阶级与社会底层的女性均无法表述自己,成为失声的属下。面对社会中这一特殊群体,葛兰西提出了有机知识分子的论述,揭示了叙述者作为知识分子阶层对国家和人民应负的责任。

关键词:《北迁季节》;属下;失声;有机知识分子

塔耶布·萨利赫(Tayeb Salih)是苏丹最著名的现实主义作家,被誉为“阿拉伯小说天才”,其作品多取材于苏丹北部的乡村生活,客观地反映了苏丹的社会状况。于1969年出版的《北迁季节》(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是耶布最有影响力的小说,先后被翻译成30多种语言并于2001年被阿拉伯作家协会评为二十世纪最重要的阿拉伯小说。

作为一部描写脱殖之后的苏丹现实状况的作品,《北迁季节》被视为后殖民小说的经典。在小说中,塔耶布生动细致地描写了社会底层人民的生活状况。虽然国家摆脱了西方的殖民统治,获得了独立,但以迈哈竹卜为代表的无产阶级仍然受到接管国家的民族精英的压迫,其属下地位并没有得到改变,而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女性则更是属下中的属下。在这样的社会中,属下的声音是无法传达的。本文借助斯皮瓦克对“属下能否发声”的论述来分析小说中失声的属下形象,结合葛兰西“有机知识分子”理论探讨作为精英知识分子的叙述者应负起的责任。

一、无法传达的诉求:无产阶级的失声

“属下”是由葛兰西最先使用的一个词汇,指的是“城市最底层的无产阶级”,该阶级无法获得帝国主义文化的承认。他们在文化上依附、顺从于统治阶级的观念与文化领导权。斯皮瓦克则对属下这一概念进行了补充,她强调了属下“不能说话的特征”,认为属下一词指所有不能言说自己、失去自身主体性的人群。

小说中的苏丹虽然摆脱了殖民统治,获得了民族独立,但是殖民者的“遗产”却留了下来,新的统治者们为了自身的利益照搬欧洲殖民者的统治模式,在国内形成了新殖民主义。正如叙述者在火车上遇到的一位退休官员所说:“我们的国家现在不是独立了吗?我们不是成了自己祖国的自由人了吗?但是,一批在英国人统治时期就身居高位的恶棍仍被收留着,你要相信这一点。”这里所说的恶棍无疑是指接管国家的民族精英,由于这些新的统治者在事实上与帝国主义的同谋效果,独立后的苏丹作为一个被压迫的整体,其内部其实并非同质化和均衡的。这样,处于统治阶级之外的无产阶级作为被压迫的对象,其差异就体现了出来。由于精英文化的浸染,作为被统治的阶级,他们是无法发声、无法言说自己的。

小说中以叙述者的好友迈哈竹卜为代表的农民阶级正是被新殖民主义压迫的无法发声的属下。他们的村庄位于苏丹北部的偏远地区,生活基础设施建设落后,然而就在他们表达需要兴建学校、医院的诉求时,却听闻教育部组织会议,邀请二十个非洲国家的代表共同商讨全非洲教育制度统一的问题。统治阶级对他们的声音完全充耳不闻,这使迈哈竹卜感到愤怒:“这些人是怎么搞的?把时间都浪费在开大会、讲空话上了。难道我们不是人?难道我们没有交所得税?难道我们在这个国家什么权利也没有?”底层人民所交的税款被用于建造及其奢华的“独立宫”,在这“独立宫”中领导整个国家的精英们,口头上极力批判资产阶级的奢靡生活,但实际上过的生活却比资产阶级的还要腐败堕落。虽然迈哈竹卜身为国家执政党在当地的头目,但由于地区经济和社会发展的不均衡性,他们的村庄与首都喀土穆就呈现出了地区与地区的不同,他们这些处于最底层的乡绅、中产阶级或无产阶级农民在民族精英的统治之下都属于属下阶级的范畴。因此在民族独立之后,这一阶层仍旧维持在被压制的“失声”状态,诉求无法传达,以男性为主导的无产阶级均如此,那么该阶级中的女性就是受到双重压制的群体。

二、属下中的属下:女性的失声

斯皮瓦克认为,在试图恢复属下阶层的历史和主体意识的问题上,必须注意到属下阶层内部的各种差异,以及在这些差异体中的更加细致的差异情况。如果忽略了属下阶层内部的各种差异,尤其是性别差异,那么其内部某些旧结构中存在的压制就会继续维持下去。《北迁季节》中的苏丹女性正是属下阶层中的异质部分,他们始终处于无声的角落里,成为“他者中的他者”。小说中,失声的女性形象主要以宾特·曼吉楚比和穆斯塔法的遗孀哈赛娜为代表,他们都承受着来自父权社会的压迫。

小说中的宾特·曼吉楚比是典型的父权社会认知暴力下的“顺从者”。她看似个性张扬,与村里的男人们关系和谐,虽然她“在村镇上无人不知不人不晓,言谈百无禁忌,男男女女都争先恐后要亲领一番她那语不惊人誓不休的特有神采”,但实际上她也并非能自由发声的女性。她之所以能与村中的男人们和谐相处,原因在于她温和地迎合了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要求。宾特·曼吉楚比“像男人一样大口大口地抽烟,把整个屋子弄得乌烟瘴气,发出那男人似的沙哑的笑声。”从这些描述不难看出,宾特·曼吉楚比的形象与村里男人别无二致,活脱脱一个瓦德·利斯的翻版,她虽然言谈百无禁忌,但发出的声音却是男性的话语。顺从于父权社会的表述体系和蕴含其中的价值标准,使得宾特·曼吉楚比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些声音被压抑进沉默的无意识之中,属于自我主体意识缺失的属下。

相比宾特·曼吉楚比迎合父权社会的要求,凭借自己的男性气质在村中看似不受任何压迫地生活,哈赛娜则是为自己的命运选择了对男性的压迫奋起反抗。在她丈夫穆斯塔法死后,换女人就像换驴子一样随便的古稀老头瓦德·利斯疯狂地追求她,想娶她为妻,而哈赛娜本人只想独自抚养自己的两个孩子长大。但在男性话语的表述体系中,她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就像叙述者的好友迈哈竹卜所说:“诚然,在这个时代,有些东西是变了,抽水机代替了水车,铁犁代替了木犁,女孩子也送去上学了,还有了收音机、汽车。我们还学会了喝威士忌和啤酒,不再喝那些自酿的椰枣酒和大麦酒了,但别的一概没有变。”这没有改变的东西就是在这村子甚至整个国家里延续了千百年的男尊女卑的社会结构,在这样的结构中“女人从属于男人,男人即使风烛残年了,也还是个男人。”所以,哈赛娜的父亲“不愿成为笑柄,让人们说他的女儿不听他的话”而逼迫哈赛娜改嫁。就这样,在父权话语的压制下,哈赛娜无法与之抗衡,被迫嫁给了瓦德·利斯。改嫁之后的哈赛娜继续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反抗着父权的压迫,她不让瓦德·利斯近身。当瓦德·利斯试图以暴力迫使哈赛娜就范时,哈赛娜也报之以暴力的反抗,最终与瓦德·利斯同归于尽。然而哈赛娜暴力反抗并没有让她的声音被村里的人们认同,相反,人们认为哈赛娜的所作所为是“恶魔才干得出来的事”,认为哈赛娜“给全村镇丢了脸,根本没资格下葬”。可见,面对压迫的哈赛娜虽然以生命为代价奋起反抗,为自己的命运发声,但她的声音最终也淹没在父权话语表述的洪流之中。她作为受压制的属下虽然已具有自我的主体意识,但他的声音被强大的父权话语擦除,最终也只能是自我表述失败的属下。在斯皮瓦克看来,无论在殖民话语和父权制话语表述的体系中都没有留下女性声音表述的位置,因此无论是自我主体意识缺失的女性还是自我表述失败的女性,都是“失声”的。面对属下无法发声的现实,葛兰西提出的有机知识分子论指出了社会中的知识分子阶层的责任。

三、有机知识分子的觉醒

有机知识分子是葛兰西提出的有关知识分子的论断,是与传统知识分子相对而言的。传统知识分子在社会的变动过程中作为一种独立的力量而存在,代表着历史的延续性,而葛兰西所说的有机知识分子则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新阶级的兴起而产生的。有机知识分子并不是一个“自由漂移”的阶层,并不是一个不依赖于任何阶级的阶层,其“有机性”在于与每个特定的社会历史集团的联系。

小说的叙述者就是知识分子的代表。回国后的他并没有认识到作为知识分子自己肩负的责任与义务,他安于现状,用自己在国外所学的知识在新政府中谋得一份安稳的工作,对自己同村的乡亲们的诉求无动于衷,游离于人民大众之外。面对新政府的腐败,他深知这样的世界毫无公平可言,但却没有做出任何试图改变现状的举措,只是自我安慰道:“像我这样的小职员是无足轻重的,上司要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得干什么。”对民族精英的独裁统治,叙述者感到自己势单力薄,无法凭一己之力改变现状,而面对哈赛娜,他本可以改变这其悲剧结局,然而他面对哈赛娜的求助,却是无动于衷,依旧只是逃避自己作为保护人的责任,反而把哈赛娜的死怪罪于村民的蒙昧与无知。

显然,叙述者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作为知识分子,他的任务正是要替那些处在社会底层的无产阶级发声,传达他们的诉求。他丢失了自己的批判意识,回到了传统知识分子的世界里,被统治阶级所俘获。但葛兰西认为有机知识分子并不应该依附甚至从属于某一阶级,更不是简单地执行某个特定阶级的政策而彻底沦为该阶级活党派的喉舌。叙述者一味地逃避、否认自己肩上的责任,其行为显然与有机知识分子的理念背道而驰。所幸,他了解到穆斯塔法也曾經是民族精英中的一员,甚至在苏丹独立之前为英国殖民者效劳,参与了英国在苏丹的种种阴谋,但最终穆斯塔法选择了脱离统治阶层,来到这个偏远的村子,与人民一起工作、劳动。叙述者开始思考穆斯塔法将自己身后的一切托付给他的原因,那便是要他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他认识到,脱离了人民的知识分子就不再是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其与人民的关系就变成了官僚的与形式的关系。叙述者怀着景仰对迈哈竹卜说:“取得成功的是你而不是我,因为你真正地影响着国内的生活,像你这样的人才是权力的合法继承人。”而迈哈竹卜也说:“只有像我这样的人当上政府里的部长时,世界才会真正改变。但这当然是绝无可能的。”其原因就在于迈哈竹卜这样的属下阶层是无法为自己发声的,他们需要有自己的有机知识分子来为自己表述,为自己发声,因此,有机知识分子的功能就在于政治上的反霸权。在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叙述者最终在河中心幡然醒悟:“我要做出决定了,我愿尽可能地与我的亲人多待些时日,我对他们还有应尽的责任。”最终他选择了留下来,和自己的人民在一起,这时的他也真正地觉醒了,开始从传统知识分子蜕变成了有机知识分子。

四、结语

在斯皮瓦克看来,属下阶层之所以是属下阶层,就在于他不具有自我决定的阶级意识,而是处于被决定的位置,是需要被代表的全体,总之,属下是不能说话的。因为表述被精英阶层所垄断,底层大众的声音无法传达。小说中以迈哈竹卜为代表的无产阶级就是“失声”的、需要被代表的群体;而由于性别原因一直父权压迫的女性在这些群体中更是“属下中的属下”,其声音是也是被擦除的。作为知识分子的叙述者不能回避自己的责任,他的职责是积极地介入社会现实,揭示与批判社会霸权的压制,替属下阶层发声。只有摆脱传统知识分子的身份,蜕变为有机知识分子,叙述者才能真正引导自己的民族走向新的生活,自己的国家也才会有更好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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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涛(1991~),男,彝族,云南红河人,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2014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