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强+徐炜
富贵乡叫起来好听,其实却是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卞军调到富贵乡任一把手,那真是满腹怨气:都是被那个田瘸子害的!
田瘸子本名田大华,年轻时在煤矿工作,因为事故瘸了一条腿。卞军还是城建局局长时,田大华在局里烧锅炉。田大华嗜酒如命,腰上永远挂着一个酒壶,只要没事,他就拧开盖子来上两口。喝酒不要紧,主要是他喝醉了喜欢骂人,而且专骂当官的,局里的主任科长副局,都被他骂过。
田大华的父亲以前在局里工作过,虽说已经去世,但是当年曾对卞军有恩。虽然不少人告田大华的黑状,但是卞军还是压了下去,没难为他。可没想到,卞军没难为田大华,田大华却找起了他的麻烦。
起因是县里修了一条公路,负责施工的工程队偷工减料,这事让负有工程监管职责的卞军给查出来了。当时,县里一位领导给他打了招呼,委婉地点出,那家工程队的老板是他一个亲戚,让他高抬贵手。同时,工程队老板也找到卞军“汇报工作”,临走时,留下了一盒茶叶。卞军推辞不收,工程队老板笑着说:“这种茶叶卞局长没见过,请务必尝尝。”说完,意味深长地挤了一下眼。人走后,卞军打开茶叶盒子,不禁心里一震,里面哪有茶叶,全是一沓沓的百元大钞,整整20万!
当时,卞军的妻子正在住院,花钱如流水,这些钱正好可以解燃眉之急。前有领导求情,后有重金敲门,就在他心动之时,出事了!
那晚,田大华在锅炉房喝醉酒,又犯了老毛病——骂人。这次他骂的不是别人,正是卞军。当时局里正在开会,听到骂声,刚开始卞军还是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不去理睬。后来田大华得寸进尺,越骂越厉害,最后竟然话锋一转,骂卞军徇私舞弊,收受贿赂。
卞军这一听非同小可:田大华咋知道自己收钱这事?他急忙来到锅炉房。田大华正撒酒疯呢,一手叉腰,一手拿着酒壶,骂得唾沫星子乱飞。卞军铁青着脸大喝一声:“你胡说八道什么?”
局长驾到,田大华不但不怕,反倒斜着醉眼:“谁胡说八道?你是不是收了工程队老板的黑钱?”卞军说:“没有,你这是诽谤!”
“诽谤?”田大华冷哼一声,“那茶叶盒子里的20万,难道不是黑钱?”卞军脑子“嗡”的一声,这田大华不但知道自己收钱,连数额和贿赂的方式都一清二楚。这要是捅出去,不但自己仕途尽毁,弄不好还有牢狱之灾。
但卞军略一慌乱,就想好了对策。他清了清喉咙,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田大华说:“大华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身为一局之长,怎么可能带头违法乱纪呢?”他当众宣布:一,工程队老板贿赂自己确有其事,但是钱他早已决定上交纪委;二,工程队施工偷工减料,必须严办,该停工停工,该追责追责;三,此事全局上下都有监管不力的责任,上至局长,下至科员,每人一份检讨,并扣发年底奖金。
他这招收到了奇效,工程队老板被抓,相关责任人被追责,20万上交后,卞军不但平安无事,还得了个“拒贿”的美名。而田大华连累大家受罚,犯了众怒,卞军借这个机会把田大华开除回了老家。
这事本该就此打住了吧?没有!工程队老板被抓,结果就是卞军大大得罪了说情的那位县领导。不久,市里搞科级干部下乡扶贫,那位领导悄悄使了把力,就把卞军打发到了偏僻的富贵乡,从此远离政治中心,仕途可谓一片暗淡。
就在卞军对田大华恨得咬牙切齿之时,冤家路窄,这天卞军去食堂,对面一瘸一拐走过来一个人,卞军觉得眼熟,定睛一看,竟然是田大华。卞军大吃一惊,揉了揉眼睛:“你……你怎么在这里?”
田大华瞪了他一眼:“你不是把我开除回老家吗?我的老家就是富贵乡。”说完转身走了。
旁边的牛副乡长问:“卞乡长,这人在乡政府烧锅炉,您认识他?”卞军一听,瞠目结舌: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不久,一连下了几天大雪,封了乡里道路。乡林业站马站长趁机弄了只獐子,牛副乡长让食堂拾掇一下,办公室杨主任又搬了一箱五粮液,几个乡领导簇拥着卞军,喝起了小酒。就在大家酒酣耳热之时,突然一阵骂声传来。卞军停杯,皱起眉头问:“谁在骂人?”
杨主任说:“肯定是烧锅炉的田大华,看来他又喝醉了。”卞军又好气又好笑,他对杨主任说:“你去警告那个田大华,让他赶紧闭嘴,不然我再开除他一次。”
杨主任答应了一声,却不挪步。卞军奇怪:“你怎么不去?”楊主任吞吞吐吐,说一个醉汉,喝醉了胡说八道,不用跟他一般见识。卞军又让牛副乡长去,牛副乡长同样和稀泥:“一个烧锅炉的,别跟他生气,来来来,咱们喝酒。”卞军有些不悦,马站长一瞧,忙站起来说:“一个平头老百姓,竟敢如此放肆,我去教训他。”不料,马站长雄赳赳地走了,过了半天,却灰溜溜地被骂了回来。
卞军很生气,一帮乡干部,竟然害怕一个烧锅炉的,真是岂有此理!想到自己的被贬之恨,他怒气冲冲一拍桌子:“都跟我来,我倒要瞧瞧这田瘸子到底有多厉害!”
田大华正在锅炉房里破口大骂,卞军气势汹汹地进来:“田大华,你为什么骂人?”
“为啥?你问问你手底下这帮当官的,他们心里明白。”田大华瞪着醉眼说。卞军一怔,满脸疑问地瞅向牛副乡长他们。牛副乡长干咳几声道:“田大华,乡里有乡里的难处……”
没等牛副乡长说完,田大华冷笑一声:“难处?难处就是这事没好处,捞不着油水,你们谁都不愿意干。”他告诉卞军,富贵乡地广人稀,山里散落的十几个小山村,由于道路崎岖难行,一到冬季大雪封山,村民们无法出山购买物资,靠吃地窖里的萝卜充饥,喝烧化的雪水解渴,有的人家缺柴火,只能吃生食。今年市里给乡里调来了一批物资,有棉衣、棉被、木炭、方便面……这些东西如今都堆在乡小学的操场上,却分不到老百姓手里。
卞军一惊,这事自己竟然不知道。他问牛副乡长,为什么不把东西分下去,牛副乡长打着哈哈:“您瞧这天寒地冻的,大雪又封了路,没法分啊。”田大华打断他的话:“那些物资已经运来三个多月了,那时可没下雪吧?我知道,当时县里正在考核提拔干部,你忙着到处钻营跑官走后门,哪有心思管老百姓的事,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