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华文文学的前世、今生与来世

2017-05-07 18:57陈贤茂
华文文学 2017年2期
关键词:华文华人汉语

摘要:此文乃华文文学界元老陈贤茂教授对“海外华文文学”的概念的回顾、阐发与展望。他指出,在中国(包括台港澳)以外的国家或地区,凡是用华文(即汉语)作为表达工具而创作的文学作品,都称为海外华文文学。海外华文文学并不是1919年以后才产生的。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有海外华文文学的存在。那时候称为汉文学。创作主体不是华人作家,而是非华人作家。鸦片战争以后,随着中国国力的衰弱,汉语与汉文学在周边国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到20世纪,以非华人作家为主体的海外汉文学已逐步趋于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以华人作家为主体的海外华文文学。展望未来的海外华文文学,将是由华人作家和非华人作家共同创造的。届时,海外华文文学或将正名为海外汉语文学。

关键词:海外华文文学;华文;华人;汉语;海外汉语文学

中图分类号:I0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677(2017)2-0020-04

人生已进入暮年,随时都有可能蒙主宠召。蓦然回首,才发觉自己这一生,是过得多么地平凡。然而,即使是这么平凡的一生,却也不乏一些亮点。亮点之一,就是我与海外华文文学的结缘。

1983年,我调到汕头大学任教,开始倡导海外华文文学研究。“华文文学”一词,不是我的发明。早在上世纪60年代初的新马华文报刊,就已频繁出现这个词,后来流行于东南亚各国。我只是在“华文文学”前面加上“海外”二字,构成一个新词,特指这是中国(包括台港澳)以外的华文文学。中国古人缺乏地理知识,认为中国四面环海,因此,用四海之内称呼国内,四海之外称呼国外,简称海外。

1985年,我主编的《华文文学》杂志创刊,在秦牧的《代发刊词》和我执笔的《编者的话》中,都有关于“海外华文文学”的阐述,标志着这个新词已正式走进了中国的传播媒介。

1988年,我在《海外华文文学的定义、特点及发展前景》一文(载《香港文学》第42、43期)中,给海外华文文学下了一个定义:“在中国(包括台港澳)以外的国家或地区,凡是用华文(即汉语)作为表达工具而创作的文学作品,都称为海外华文文学”。1999年,由我主编的四卷本《海外华文文学史》(约200万字)正式出版,为这门新学科奠定了基础。

《海外华文文学史》记录了海外华文文坛自1919年至1999年這80年间的发展历程。书中具体评述的作家260位,简要评述的作家也有近百位。其中绝大多数是华人作家,非华人作家只有两位,即韩国的许世旭和澳大利亚的白杰明。

鸦片战争以后,中国屡受西方列强的侵略,国弱民穷,再加上水旱频仍,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东南沿海一带的农民,被迫出洋谋生,形成巨大的移民潮。华人出国以后,大多聚族而居,于是仍能保留原来的生活习惯与文化传统。此后,又逐渐产生了华文教育和华文报纸,华文文学创作也就应运而生。这80年的海外华文文学,就是在这种特殊背景下诞生和发展的。

海外华文文学记录了华人在海外谋生的辛酸与屈辱,也记录了海外华人的开拓进取与奋发图强。因此,一部海外华文文学史,既是海外华人的血泪史,也是海外华人的奋斗史。

海外华文文学并不是1919年以后才产生的。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有海外华文文学的存在。不过那时候不称为华文文学,而称为汉文学。创作主体不是华人作家,而是非华人作家。

汉唐盛世,使中国声威远播,中国文化也越出中国国界,泽被周围国家。在中国文化影响所及,汉语也成为所在国家的知识分子普遍学习和掌握的语言。海外汉文学就是在这个基础上产生的。根据现有资料,日本、琉球、朝鲜、韩国、越南等国,是使用汉语进行创作最多的国家,作品包括诗、词、赋、散文、笔记、小说等,数量十分巨大。

公元751年,日本第一本汉诗集《怀风藻》问世,收汉诗117首,是最早编纂成册的日本汉诗集。据日本学术界统计,从奈良时期到明治时期出版的日本汉诗集共769种,收20余万首诗。日本汉诗之盛,可见一斑。

朝鲜、韩国的汉文学也有着悠久的历史。早在秦汉时期,汉字便已随着中华文化传入朝鲜半岛,此后便出现了以汉语进行创作的汉文学作品。由朝鲜诗人、学者徐居正编选的诗文合集《东文选》,收录了朝鲜半岛自公元7世纪至15世纪的汉文学作品。全书共130卷,包括辞赋3卷,诗19卷,文108卷,是现今保存的古代朝鲜半岛最重要的汉文学作品选集。

早在秦汉时期,越南便已纳入中国版图,因此,中国文化对越南影响深远。公元10世纪,越南建立了独立的封建王朝——李朝,但仍定汉文为全国通用文字,提倡儒学、佛教。公元13世纪陈朝时期,朝臣韩铨在汉字基础上创造了越南国音字“字喃”,此后便开启了汉文学创作与字喃文学创作并存的局面,但汉文学仍占居优势地位。19世纪末,法国占领越南,开始推广由葡萄牙传教士创造的拉丁化的越南国语,并逐步占居统治地位,汉文学创作遂逐步走向衰落。

近30年来,中国大陆、台湾陆续出版了一些海外汉文学作品集,比较系统的有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域外汉文小说大系”(包括《越南汉文小说集成》、《朝鲜汉文小说集成》、《日本汉文小说集成》和《传教士汉文小说及其他》)。与此同时,海峡两岸又举办了一系列有关海外汉文学以及域外汉籍的学术研讨会,标志着海外汉文学已日渐得到中国学术界的研究和重视。

海外汉文学虽然受到中国文学的巨大影响,但是,“桔生淮南则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由于受到异国他乡的阳光雨露的滋润,这朵生长在异国文化土壤上的鲜花,也必然表现了不同的文化形态,展示出别样的娇艳,别样的姹紫嫣红。海外汉文学,既表现了异国人民的喜怒哀乐,也承载了异国人民的理想情操、审美追求和历史浮沉。海外汉文学,既是中外文化交流的结晶,也是中国历史上国力强盛时期的文化辉煌的见证。

鸦片战争以后,随着中国国力的衰弱,汉语与汉文学在周边国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到20世纪,以非华人作家为主体的海外汉文学已逐步趋于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以华人作家为主体的海外华文文学。

上面谈到的,是海外华文文学的过去与现在。如果为海外华文文学算命,那么,海外华文文学的未来命运又将如何呢?

1993年,梁锡华教授在广州暨南大学举办的一次座谈会上发言,语惊四座。他说:“我认为,海外华文文学必死无疑”。

我没有他这么悲观,相反,我认为在不太远的将来,海外华文文学必将迎来一个比过去任何时代都更加辉煌的发展时期。

汉语是海外华文文学的载体,如果海外华文文学要取得飞跃性的发展,首先汉语必须成为一种能够与英语并驾齐驱的国际性语言。

很多西方人都认为,汉语难学,英语易学。这已成为一种思维定势。其实,难与易是相对而言的,不能绝对化。据统计,莎士比亚时代的英语单词大约是三万个,但在信息爆炸的现代,英语单词已超过一百万个。语言学家估计,英语使用者必须掌握五万至二十万个单词,才能算是一个有学问的人。相比之下,汉语使用者只要掌握四千个汉字,就足够用了。光凭这四千个汉字,就可以组合成无穷无尽的新词,足够应付不断出现的新事物,新知识。一个已经掌握二千个汉字的英国人,如果在阅读中碰到一些原来没有学过的词,比如电灯、电话、电视、电脑之类,也不一定非查词典不可,因为每个字的音和形是原来学过的,至于义嘛,通过触类旁通,望文生义,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不影响阅读。至于中国人学英语,即使已经掌握了二万个英语单词,但如果碰到一些不同专业的新词,因为音、形、义都是新的,还得老老实实地学,背,最后还不一定能记得牢。因此,难和易也要辩证地看。

事实上,一种语言不论其先天禀赋如何优异,如果没有使用这种语言的国家的强大实力(包括经济、政治、军事、科技、文化等)作为后盾,是不可能成为国际性语言的。正是由于英國在19世纪攫取了大量殖民地,然后是美国在20世纪成为世界霸主,才使得英语能够越出英伦三岛成为国际通用的强势语言。

语言的强势与否,与国家实力成正比,英语如此,汉语也是如此。当中国国力强盛时,汉语成为周边国家知识分子普遍学习、使用的语言,当中国国力衰弱时,连中国人自己都对汉语产生怀疑。五四时期,一些激进知识分子如钱玄同、鲁迅、陈独秀、胡适、傅斯年等人,强烈主张废除汉字,走拼音化道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已有一些语言学家着手制订拼音化新文字方案,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国语罗马字”和“拉丁化新文字”。1949年以后,汉字拼音化的呼声仍是此起彼伏,但终因汉字同音字太多,最后以失败告终。一场持续数十年的汉字拼音化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一个民族的悲哀,莫过于文化自信心的丧失。所幸的是,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现在,一个强盛的中国,已经呼之欲出。随着中国国家实力的增强,汉语也正在稳步地走向世界。在与语言有关的实力中,经济实力是最主要的。试想,如果学习一种外语,不能带来经济效益,又有多少人愿意去学呢?

根据经济学家的预测,中国的经济总量将在10年内超过美国。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福格尔教授甚至预言,到2040年,中国经济总量将是美国的3倍。也许经济学家的预测过于乐观,但是,回顾过去二千年历史,其中有一千八百年时间都是中国在经济上坐第一把交椅的,未来再重新回到世界老大的位置,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当然,其前提是中国国内不发生大规模动乱。

中国唐代预言书《推背图》对现代中国的预言,可以作为经济学家预测的有力佐证。《推背图》对一千多年来中国国运的预言,其惊人的准确性,已为历史所证实。目前正在运行的是《推背图》第四十四象:“中国而今有圣人,虽非豪杰也周成。四夷重译称天子,否极泰来九国春”。清人金圣叹对此象的解释是:“此象乃圣人复生,四夷来朝之兆,一大治也”。

“否极泰来”源自《周易》的“否”卦和“泰”卦。《周易》是中国文化的源头,其中所包含的朴素辩证法,展示了数千年前中国古人高超的哲学思维。太极图的阴阳鱼,象征两个对立面共处于一个统一体中,而《周易》卦爻辞所阐释的,则是事物的发展变化和对立面的相互转化。《周易》中的“日中则昃,月盈则食”,“贞下起元,时穷则变”,以及汉语成语中的“否极泰来”、“剥极必复”、“盛极必衰”、“物极必反”等等,所表述的都是对立面的相互转化,其哲学内涵都源自《周易》。

《推背图》用“否极泰来”概括了中国自鸦片战争到现在一百多年的历史,十分精炼。鸦片战争以后,中国国力急剧下降,到抗日战争时期,大半国土沦丧,已降到了最低点,也就是“否极”。1945年抗战胜利,则是“泰来”的起点。《推背图》第三十九象用两句话准确地描绘了中日两国在1945年的国运浮沉:“一朝听得金鸡叫,大海沉沉日已过”。1945年正值鸡年,“金鸡叫”象征黎明,象征中国的转运。此后,中国的发展道路虽然仍有曲折,但总的趋势是向上的。“大海沉沉日已过”则是日本国运的写照。早在一千多年前,《推背图》就已预言了日本在1945年的沉沦。

《周易》的最重要成就,就是揭示了历史发展的辩证规律。中国的历代王朝都经历了盛极必衰的命运,中国的国运也多次否极泰来。现在,世界的历史又到了一个拐点,这就是:中国否极泰来,美国盛极必衰。中国的崛起将重塑世界格局。

在不太远的将来,当中国崛起成为世界经济强国,汉语成为世界通用语言,海外华文文学还会“必死无疑”吗?

鸦片战争以前的海外华文文学,作家主体是非华人;鸦片战争以后的海外华文文学,作家主体是华人。展望未来的海外华文文学,将是由华人作家和非华人作家共同创造的。届时,海外华文文学或将正名为海外汉语文学。

(责任编辑:黄洁玲)

The Pre-existence, This Life and Next Life of

Literatures in Chinese Overseas

Chen Xianmao

Abstract: This article, by Professor Chen Xianmao, the grand old man in the world of literatures in Chinese overseas, is an attempt to review and explicate the concept of‘literatures in Chinese overseas, in which he points out that literary work, as long as it is written in Chinese, with the Chinese language as a tool of expression, in countries or regions outside China(including Taiwan, Hong Kong and Macau), can be referred to as literatures in Chinese overseas. This literature was not born only after 1919 but it already existed as early as 1000 years ago. Back then, it was called‘Han wenxue(Han literature), written by non-huaren(overseas Chinese)writers, not huaren writers. After the Opium War, with the weakening of China as a nation, the position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and Han literature had suffered greatly in the surrounding countries. By the 20th century, Han literature overseas, mainly by non-huaren writers, had gradually disappeared, replaced by literatures in Chinese mainly by huaren(overseas Chinese)writers. One looks forward to literatures in Chinese overseas as jointly created by huaren writers and non-huaren writers. By then, the term‘literatures in Chinese overseasmay be formally called‘Chinese-language literatures overseas.

Keywords: literatures in Chinese overseas, Chinese language, huaren, Han language, Chinese-language literatures overse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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