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
鸟鸣山更幽
不,是山幽鸟声脆
太阳已转身下山了
我的心头还一片光明
溪流已淌出深山了
我的眼睛还波光闪闪
山中一日就是一日
说山中一日是千年也百分之百的
正确
人去山中,不存在早退或迟到
不存在不敢高声语
也不存在夹着尾巴才能做人
做人和做一只猴子没有什么不同
做猴子和做一个大神没有什么两样
风翻动我内心的经书
太阳照亮我小小的心房
人在山中,不用想
把山带回家
处处青山是故乡
一只喜鹊飞进白杨林
就像一块石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
猛烈投出
一只喜鹊,一声不吭
飞进白杨林
猛然间,就失去了踪影
我四处张望,目光空空荡荡
这是深秋的北京,阳光灿烂
风却很大
仿佛要把我,也像一块石头一样
狠狠抛出
在人来人往的复兴路大街上
我突然觉得自己孤单得可怜
可怜得可有可无
那只长期抓着我折磨我的手
我无从看见,与寻觅
大街好宽,车子好多
血色的太阳就像落山了
我一声不吭,在风中
拉紧衣链,竖起衣领
有些无助,有些伤感
要不是我的影子牢牢拉住我
就像那只被秋风抛进白杨林的喜鹊
我将有去无还
铁轨上走着一个人
长长的铁轨伸向长长的远方
铁铁轨上缓慢走着一个人
不高不矮,不大不小
不紧不慢,只是走着
不悲不喜,不增不减
不生不死,只是走着
铁轨无始无终
行人无方无向
该鸣的汽笛
总在不该响的时候响起
该来的火车
总在不该来的时候来临
铁轨上的人只是走着
走在从出发之地去远方的路上
就像我,从故乡出发开始
就一直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们都是彼此熟悉的路
我们去山中
坐在石头上说着石头的话
站在桃树下讲着桃树的话
走在山路上,哦
亲爱的,什么时候
你的青丝间有了这么多的白发
蜜有蜜的爱,蝶有蝶的爱
一朵白云牵着另一朵云的手
一只鸟和着另一只鸟合唱
小路弯曲,伸向深山
路两旁青松树高举一只只绿灯盏
像是告诉我
苍老是另一种年轻
爱过的还在爱着
未爱的即将开始
青山不老,绿水长流
万物有灵,各自有爱
水流清净,淌着从天上来的蓝
众花芬芳,飘着从梦里来的香
亲爱的,有时你走在我前头
有时,你跟在我后面
我们都是彼此熟悉的路
再去山中
山水不设门窗
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但再去山中
我满怀敬意
一松一木,一花一草一鸟,一虫一水一露
都可以为吾师
再去山中,万物依旧沉默少语
风为一树花挡住风
溪为一丛兰送去清凉
云为半座山增妩媚
地为落下的松子铺好床
亲爱的,千万不要为我担心
从闹市里出来的我
在山中,我不仅发现了自己的美
也可以大大方方展示自己的美
万物在夜色里安静睡去
又在晨光里平静醒来
一天天,一年年就这样过着
让黑夜失眠白昼焦灼的我
好生欣羡,好在人在山中
我可以拥有一只鸟全部的欢愉
拥有一滴露彻底的洁净
和一个我真正的样子
墙 边
三只金黄的南瓜,随意
摆放着,像在参禅
又像还沉在昨夜的梦里没有醒来
露霜濡湿的瓜柄上
一只花肚皮的蜘蛛,在彩色的网上
一动不动,不像等着捕风捉影
更像悠闲静养的高人
清晨的阳光里
红泥墙红得像火,仿佛
要把黄南瓜、蓝瓦房和远处的青山点燃
远方太远,末来太久
我不想嘯傲江湖,也不想随波逐流
把自己从远眺的目光中收回来
从灰色白色的云朵间喊回来
像第四只南瓜,我什么也不想做
只在墙脚边晒太阳,发呆,
顺便做一个白日梦
阳光里的雀
在我看到它之前
它已醒来,在树荫下鸣叫
梳羽毛,振动翅膀
把梦里的黑和夜里的暗
一点点清除
当我看到它的时候
它开始在晨光中变亮
从黑眼睛到灰羽毛
从尖尖嘴到小脚丫
从长一声短一声啁啾到完整的曲子
一点点亮起来
太阳越来越高
它越来越亮
像一束带电的火焰
或一朵燃烧着的白牡丹
金光闪闪
我看见它,它也看到了我
阳光越来越亮
阳光里的雀,融为了阳光的一部分
从陌生到熟悉,从遥远到眼前
它从夜色的深湖里浮出来
仿佛是为了等着看到我
或只是为了出现而出现
我不知道,这只雀为何出现
为何迟迟不肯离去
为何又无私地把光和亮传递给我
阳光里的雀唱着跳着闪亮着
它在阳光里闪亮
我在它的闪亮里闪亮
万物自有奥秘和大美
在流淌的时间里
重要的不是找到答案
而发现美
一条山路
一条山路穿过云南松,麻栎树和野樱桃
再绕过一带小溪和几个缓坡
就可以抵达外婆的村庄
现在,草没过了路
在其间,我左右突围
可以肯定的是
路没改道,而溪却不见了
我也走不穿路
一条很多年前我无数次轻车熟路走过的
现在我找不到入口,也找不到出口了
树木高大,阳光明亮,群鸟喳喳
它们看我的目光
就像我看它们的表情
一模一样
有些困惑,有些陌生
更多的是莫名的感伤
——在时光的路上
我们都是被风雨一一熄灭的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