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痪妈妈无家可归，“80后”儿子不堪重负悲情自杀

暮虹

2016年11月，北京大兴区的一位二胎爸爸，因无法背负瘫痪妈妈的晚年，在抑郁症折磨下选择自杀。这起血案，给二胎家庭提出了养老新课题：小夫妻在抚养两个孩子、承担生活重压的同时，怎样才能让父母过上体面、有尊严的晚年生活？妈妈瘫痪，儿子水深火热

2014年4月，董雪连续几天厌食、恶心，一向准时的例假也迟迟没来。丈夫梁禹买回早孕试纸一测试，原来妻子意外怀孕了。董雪顿时焦虑起来：“女儿刚4岁，再养个孩子负担太重了，我不想留下这个宝宝。”梁禹见过同事抚养两个孩子的艰辛，也没有再做爸爸的勇气，决定双休日陪妻子去医院做人流。

时年31岁的梁禹是北京人，毕业于河北大学，是大兴区一家物流公司的管理人员。董雪小丈夫1岁，也是北京人，在公交系统就职。女儿莹莹2010年降生。梁禹初中时父母离异，父亲梁宝国后来再婚，母亲唐春莲独自将儿子抚养大。梁禹夫妇与唐春莲蜗居在大兴区一套62平米的陈旧两居室里，唐春莲照顾孙女，给儿子儿媳做免费保姆，一家三代过着京城最平凡的百姓生活。

4月12日是星期六，一大早，梁禹就告诉妈妈：“董雪又怀孕了，我得陪她去医院做人流。”唐春莲阻止道：“为何不生下来？有个弟弟或妹妹，莹莹也不孤单了。”董雪冲婆婆翻白眼：“养两个孩子，压力多大呀！”

趁儿子儿媳进洗手间洗漱，唐春莲连忙拨通亲家母电话。40分钟后，两家人坐在客厅商讨宝宝的去留问题。梁禹和董雪陈述了生二胎的种种顾虑，董雪妈妈范巧珍一一拆解：“两边父母岁数都不大，可以帮你们将孩子带大。”岳父给小两口解压：“你们不要有经济方面的顾虑，宝宝生下来后，我们每月资助你们2500元。”唐春莲也当场表态，愿每月给儿子儿媳1000元。在两边父母的劝说下，梁禹和董雪决定生二胎。

这年11月16日，董雪在大兴区妇幼保健医院诞下儿子健健。母子俩出院回家，两边父母自发做了分工：范巧珍夫妇将莹莹接到家里照顾，唐春莲负责护理儿媳和健健。2015年2月，董雪重返单位上班。因两边父母承担了照顾一双儿女的责任，小两口并未感受到二胎生活的艰辛。

谁知灾难很快降临。4月7日，唐春莲用童车推着健健在小区晒太阳，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好心邻居赶紧拨打120，经诊断，唐春莲系突发脑溢血昏迷。经紧急抢救，唐春莲虽苏醒过来，但落下了中风瘫痪的后遗症，将终生与轮椅为伴。

唐春莲住院一个星期，梁禹夫妇不仅轮流请假在医院照顾，还用光了全部的七万多元积蓄。这年4月15日，唐春莲出院回家。当晚，董雪苦着脸问丈夫：“要不我辞职照顾你妈和健健？”梁禹头都大了：“凭我的收入，哪里撑得起这个家呀？”

第二天一早，小两口赶到岳母家，请求范巧珍夫妇再帮忙照顾健健。范巧珍和老伴本想拒绝，但考虑到女儿女婿确实有难处，加之当初自己极力劝说他们生二胎，便勉强答应了。

梁禹以每月2000元请了一位白天保姆。保姆的工作时间为早上8点到傍晚6点半，夜里梁禹和董雪照顾妈妈。

59岁的唐春莲曾是北京国棉六厂职工，瘫痪前风风火火，干活手脚麻利；而今终日坐轮椅，连大小便都无法自理，惨痛变故让她性情大变。保姆经常向董雪投诉，说唐春莲刁蛮，说话伤人。董雪与婆婆纠结起来，唐春莲指责儿媳偏向外人，婆媳关系迅速恶化。梁禹夹在中间两边受气，二胎生活的沉重气息扑面而来。

然而困扰梁禹和董雪的，不只是精神压力，还有体力负荷。因傍晚6点半要与保姆交接班，小两口下班后不敢应酬、逛街，行军打仗般往家赶。白天在单位累了一天筋疲力尽，回家还要做饭、照顾唐春莲睡觉，常常忙到深夜11点。夜里，梁禹和妻子还要两次起床照顾妈妈大小便。两个月后，董雪向丈夫叫苦：“我实在撑不住了。” 梁禹也整天昏昏沉沉，两条腿软绵绵的，为不拖累妻子，他夜里独自起床照顾妈妈。

7月中旬，保姆忍受不了唐春莲的刁蛮，辞职了，梁禹请了第二个保姆照顾妈妈。唐春莲无法管理自己的负面情绪，又与保姆斗气。糟糕的婆媳关系，沉重的体力负担，让梁禹的生活水深火热……

哀求再婚父亲接纳单身妈妈

9月25日，第二个保姆同样无法忍受唐春莲的挑剔，义无反顾地辞职了。董雪情绪失控，与婆婆争吵起来，梁禹两边劝，心力交瘁。

刚吃过晚饭，岳父的电话来了：“健健感冒转小儿肺炎了，你妈也病倒了，你们赶紧过来吧。”梁禹安顿妈妈睡下后，与妻子匆匆赶往岳父家。一进门，岳母就唠叨两个孩子给自己带来的艰难。儿子的小脸烧得通红，像只可怜的小病猫，梁禹与妻子忙带健健去医院。途中，董雪冲丈夫发牢骚：“当初真不该生二胎。”梁禹发出沉重叹息。

儿子退烧后，小两口将健健送往岳母家，回家时已是凌晨两点。推开家门，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原来唐春莲晚上吃了两个凉柿子拉肚子，床上一片狼藉。梁禹和妻子连夜给她洗澡、清洗床单，忙忙碌碌天就亮了。

早上7点，梁禹准备再去请保姆，刚拿起车钥匙，就晕倒在地。董雪连忙搀起丈夫，将他送往医院。医生诊断后，告诉小两口：“梁先生睡眠长期不足，加上体力透支引发晕厥。你们别小看这种慢性疲劳，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造成过劳死。”离开医院，董雪蹲在地上哭了：“生活为什么这么难？”梁禹拉起妻子，疲惫地说：“我想好了，让妈妈去养老院生活。”

当天，梁禹特意请假联系养老院，一连走访了5家养老机构。然而养老院不仅一床难求，像唐春莲这种下肢瘫痪，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每月费用不低于5000元。这远远超出了梁禹的承受能力。第二天，梁禹被迫继续请假照顾妈妈。上午10点，公司打来电话，询问他是否还要继续请假，公司以便重新作出人事安排。走投无路的梁禹，躲在卧室发出撕心裂肺压抑的哭声……

下午5点，梁禹意外接到父亲梁宝国的电话：“我和你吕阿姨从黄山旅游回来了，给你带了点土特产，你过来拿。”就是这个电话，让绝境中的梁禹有了主意：何不请他们照顾妈妈？梁禹连忙开车赶往父亲家，他哽咽讲述了妈妈瘫痪后，自己与岳母两家水深火热的生活，及自己过劳晕厥的惨痛现实。梁禹含泪说：“爸，你和吕阿姨替我照顾妈妈好吗？”梁宝国有心帮儿子，又有顾虑：“我和你媽离婚20年了，这恐怕不方便。我得征求你吕阿姨的意见。”梁禹哭了：“如果你不答应，我明天就推着妈妈去十三陵水库投水自尽。”

梁宝国老泪纵横。当年离婚时，儿子才12岁。因与唐春莲的恩恩怨怨，他一个月才探望儿子一次。每次分别，梁禹都将他送到小区门口，目送他走远。梁禹结婚后，因与唐春莲住在一起，梁宝国与儿子来往不多。这些年，他一直想弥补对梁禹的亏欠，梁宝国告诉儿子：“爸答应你，明天你就将你妈妈送过来。”

分别时，梁宝国告诉儿子：“除了你妈的生活费，恐怕你还得付给吕阿姨一点辛劳费，否则我也不好做人。”梁禹如实列举自己的开支，诉说生活艰难。梁宝国体谅他的难处：“你别付钱了，我每月出3000元，就说是你给的。”

傍晚，吕淑香牵着小狗回家，梁宝国对她说了这件事。吕淑香一听就急了：“你们离婚这么多年了，为何还要缠在一起？”梁宝国解释道：“我这样只是帮儿子。”吕淑香板着脸不说话。梁宝国向她撒谎：“梁禹说每月支付咱们3000元辛劳费。”吕淑香不忍老伴为难，勉强答应了。

回到家，梁禹激动告诉妻子：“爸爸答应替我照顾妈妈了。”董雪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当晚，小两口睡了大半年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次日，梁禹将妈妈的行李收拾好，然后推着她往外走。唐春莲得知实情后，抓住门框不肯离家。母子俩在门口僵持。董雪拿出病历摆在婆婆面前：“梁禹才30出头就有‘三高了，他要有什么意外，这个家怎么办？”唐春莲这才随儿子出了门。

2015月9月28日，唐春莲与梁宝国离婚20年后，重聚一个屋檐下……

不堪重负抑郁自杀

梁宝国为照顾老伴，冷漠对前妻说：“你我早已形同陌路，我之所以接纳你，纯粹是帮儿子解压。”唐春莲嘴不服软：“如果我不瘫痪，也不会来你家，我也是为了儿子。”吕淑香与唐春莲约法三章，为了儿子，唐春莲答应了。

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端水递药，梁宝国老两口还能共同承担；但照顾唐春莲大小便、洗澡、擦拭身体等脏累活，只能由吕淑香独自完成。很快，她有了怨言。

2015年11月，唐春莲来前夫家的事在社区传开了，有位邻居提醒吕淑香：“你与老梁感情再好也是半路夫妻，他和唐春莲有共同的儿子，你让他前妻来家里，不是引狼入室吗？”吕淑香决定将唐春莲赶走。

此后，吕淑香给唐春莲洗澡，故意将水温调得很高，烫得唐春莲哇哇大叫。唐春莲吃饭慢了，吕淑香将菜端走，嘴里说着怪话。次数一多，唐春莲将儿子的叮嘱抛到脑后，与吕淑香开战。梁宝国夹在中间，束手无策。

2016年6月16日，是唐春莲61岁生日，梁禹和妻子带着生日蛋糕过来给妈妈庆生。饭后，吕淑香在厨房洗碗，梁禹在客厅切蛋糕。吕淑香从厨房探头一看，觉得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心生悲凉。晚上，她在丈夫面前拍胳膊揉腿：“我这把老骨头也吃不消了，你将前妻送走吧。”梁宝国回答老伴：“送她回家，我儿子怎么办？”此后，吕淑香常与老伴争吵怄气。

8月初，照顾两个外孙的范巧珍夫妇，因长期体力透支累倒了。范巧珍糖尿病恶化住进医院，老伴高血压发作。如此一来，梁禹夫妇被迫将一双儿女接回家，董雪请了长假做全职妈妈。失去了妻子的这份收入，梁禹感受到巨大的经济压力。平时在公司上班，他中午连10元钱一份的盒饭都舍不得吃，常花5元钱在路边吃个煎饼。

9月26日，吕淑香给老伴洗衣服，意外在他兜里发现一张3000元的银行取款凭条。见秘密穿帮，梁宝国承认有8万元私房钱，梁禹每月给的3000元，是由他垫的。吕淑香心寒了，她对梁宝国下了最后通牒：“你不尽快将包袱送走，咱们就离婚。”

梁宝国给儿子打电话，黯然讲述自己的艰难处境，要求梁禹将妈妈接走。重重压力交织，梁禹患上了抑郁症。董雪以为丈夫是工作、生活压力大，心情不好，没将此当回事。随着父亲电话越来越频繁，梁禹抑郁症愈加严重。

11月6日，吕淑香翻出结婚证，拽着梁宝国去民政局离婚。梁宝国已66岁，不想因为唐春莲让自己晚年孤单。他向老伴承诺：“今天我就将她送走。”傍晚7点，梁禹下班回家了，梁宝国用轮椅推着唐春莲来到儿子小区门口。董雪给丈夫施压：“你今天要是让你妈回家，明天咱们就去民政局离婚。”梁禹没接话，含泪出了门。

从爸爸手里接过轮椅，梁宝国老泪纵横：“儿子，对不起。”说完狠心离去。妈妈无家可归，梁禹有家不能归，他只得含泪推着妈妈沿着小区转圈。夜深了，唐春莲哭着哀求儿子：“你将我从立交桥上推下去摔死吧，我不能再拖累你了。”母子俩抱头痛哭……

深夜10点，梁禹将妈妈推回家，董雪与丈夫吵了大半宿。唐春莲在卧室无声抽泣起来，冲动之下，她摇着轮椅来到厨房，试图用菜刀割腕自杀。梁禹听见异响出来了。见妈妈正拿刀割手腕，他劈手夺过妈妈手里的菜刀：“妈，你要有什么意外，我怎么办？再难也要好好活下去，行吗？”唐春莲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梁禹去公司上班去，将妈妈托付给妻子。谁知董雪将女儿送往幼儿园后，就带着儿子回娘家了。傍晚，梁禹下班回家，才得知妈妈饿了一天。想起与妈妈走过的艰难岁月，而今她年老瘫痪，竟没有了容身之所，梁禹心碎愧疚，觉得自己是个不孝的儿子。11月8日，梁禹请假在家照顾妈妈。中饭后唐春莲午睡，梁禹抑郁症发作了，吞下30片抗抑郁的安眠药自杀身亡……

唐春莲两次昏死过去，不知未来在哪里；董雪悲痛懊悔，如果自己能够承担做儿媳的责任，勇敢背負起婆婆的晚年，丈夫也不会走上不归路。梁宝国也陷入晚年丧子的悲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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