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

2017-05-05 22:34李广生
岁月 2017年5期
关键词:大礼同学会电话

李广生

天刚蒙蒙亮,吕光就醒了,感觉胳膊大腿一阵阵酸痛,折腾了好半天,才满头大汗地安静下来。望着对面的空床,木着脑袋回想昨晚发生的事,却只记得一些零零碎碎了:富豪酒楼,同学会,曲郊、汪茹、宋大礼,几个人像涂了油彩,身上弥散着一股熟悉的香水味,红头涨脸地在他眼前晃悠。至于后来他们是怎么离开酒桌的,吕光完全记不得了,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失忆吧。

在此之前,吕光失过一次忆,那是几年前的事了。那顿酒从一开始吕光就喝得郁闷,单位推选一名副校长,二晋一,本来十拿九稳的吕光竟然落选了,这让吕光十分沮丧。酒刚喝了两杯,吕光就觉得头有些晕,肚子也胀。吕光踉踉跄跄跑到酒店外面,潦潦草草撒了一泡尿,之后就机械地垂着灌了铅的脑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了。吕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长时间,走了多远路,直至两条大腿累得有些不听使唤了,才止住脚步。四下茫然望去,竟然是荒郊野外,此时正值寒冬腊月,天上挂着一輪残月,孱弱得犹如一盏随时都会被一阵大风吹灭的灯笼。此时吕光的脑袋早已混沌一片,他彻底转向了。

正当吕光站在地上左一圈右一圈转着磨磨儿辨认方向的时候,老婆打来了一个救命的电话。吕光就像一只转得起劲的陀螺,猛然停顿了一下,然后笨手笨脚地掏出手机。老婆问吕光在哪呢,吕光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周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一盏灯火。吕光顿时一惊,这到底是哪呀?酒也因此醒了大半。等到吕光重新定位,找准回家方向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一点多了。事后吕光十分后怕,如果当时老婆不打来这个救命的电话,他一定会浸着脑袋一直走到天明,直至筋疲力尽冻死在荒郊野外的。

从那以后,吕光再也没有喝多过酒,或者白酒二两,或者啤酒两瓶,从不两掺,酒量控制得极好。而昨晚吕光之所以一反常态,有些失控,主要是因为同学会,或者说是因为见到了曲郊。

高中毕业后,同学们五湖四海分崩离析的,吕光就再也没有见过曲郊,尽管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吕光没想到,这次阔别二十年之后的同学会一下子聚了四十人,只有七个没来:两个跑到“地下”去了,三个出差了,两个没联系上。但不管来多少人、来的是谁,吕光最惦记,也是最想见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曲郊了。如果非要再排出二三来,那第二应该是汪茹,第三就应该是宋大礼了。吕光更没想到的是,上学时吊儿郎当的曲郊竟然发迹了,西装革履,头发像被牛犊子舔过似的,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包夹在左腋下,右手的食指上套着一个嵌有四个圆圈的车钥匙,逆时针摇得呜呜直响。

其实吕光大老远便看见曲郊了,但是他没有动,他在期待久别之后的重逢带给他的那份惊喜。曲郊的模样倒是没怎么变,只是胖了一圈,像被气吹大似的。尤其是上学时那张人见人爱的娃娃脸和坦荡如砥的肚子,如今已演变成圆滚滚、肉嘟嘟的“四不像”了。曲郊的前脚刚跨进门来,便有眼尖的女同学嗷地一嗓子冲上前去,抱着曲郊嗨了药似的又蹦又跳。曲郊先是惊愕了一下,随即满脸堆笑,敞开怀抱一一笑纳,之后又环着两条胖乎乎的胳膊将余下的人逐一拥而抱之。只是到了汪茹那,曲郊粘得更是厉害,两条热情的胳膊勒得汪茹几乎喘不过气来,弄得一旁的宋大礼直翻白眼。

读高中时汪茹是全校公认的美人,身体瘦削,黑发如瀑,前胸后臀挺拔得恰到好处。那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人们还很封建,还不敢用“校花”一词来形容某个女生,只是在毕业若干年后几个当初暗恋过汪茹的男生才如梦初醒地将“校花”这一殊荣戴在了汪茹的头上。二十年弹指一挥,原来的豆蔻已经不惑,大家都已经四十大多了,什么花呀草呀的,纯属扯淡,只是为了博得开心一笑,因此汪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在这件事上和大家费口舌了。

拥抱了一圈后,曲郊大步流星径直朝吕光走了过来。吕光的心怦怦地跳着,二十年了,曲郊呀曲郊,你个王八蛋,到底死哪去了。待走近了,像高中时一样,吕光狠狠地擂了曲郊一拳,曲郊也来而不往非礼地回敬了一拳,之后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那一刻吕光的眼泪刷地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吕光和曲郊是纯老乡,一个乡一个村的,同一年考到县里重点高中。而且两个人还被分到了一个班,尽管高二时分了文理科,吕光和曲郊还是异口同声地选择了大家并不看好的文科。县里重点高中的条件十分简陋,睡的是七十多人挤在一个房间里的大板铺,一个人一尺八的宽度,褥子不得不掖起来一大块,晚上睡觉的时候整个人像被捆在了板铺上一样,就连翻个身都很困难。如果夜里内急,匆匆忙忙拉撒回来,自己屁大的地方早已经被别人占上了,于是免不了一顿推推搡搡,才能将失地收复回来。而吃的就更寒酸了,主食是雷打不动的高粱米饭、大 子,菜基本上就三样:白菜炖土豆,海带炖土豆,酸菜炖土豆,腥腥膻膻的,里面混有零星的肉片和泥沙,嚼起来咔咔直响。尽管条件艰苦,但是大家的日子都是这样过的,所以时间长了,也就不觉得苦了。老乡,一个班,还一个板铺睡觉,一个槽子吃饭,吕光和曲郊自然走得比别人近一些,平日里出双入对的,好得像一个人。

十八九岁正是青春勃发的时候,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七情六欲,吕光也一样。一天晚上,吕光突然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小女孩,梦里两个人缠缠绵绵的,吕光不争气的下身还舞舞扎扎起来,跟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小流氓似的,羞得吕光狠狠地教训了它好几次,小流氓才低头认错。而梦里的女孩正是吕光的同班同学汪茹,自此再见到汪茹,吕光就有些不自然了,脸也条件反射地红了。

吕光这些微小的变化,最终没有逃过曲郊的眼睛。一次,曲郊正儿八经地对吕光说,如果你真心喜欢汪茹就赶快追呀,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秧。否则你再犹豫,就可能花落旁家了。吕光知道,旁家指的是班里的宋大礼,这些日子一付娘娘腔的宋大礼正千方百计地追汪茹呢。听了曲郊的一番话,吕光也动了心,咬了咬牙,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地试一下,于是绞尽脑汁地给汪茹写了一封求爱信,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塞进了汪茹的书桌里。但是令吕光大失所望的是,过了很长时间汪茹都冷冰冰地一直没有反应,仿佛那封信她根本就没有收到,或者压根儿就不是写给她似的。

吕光是一个脸皮极薄的人,被汪茹残忍地拒绝之后,就死了这条心。转眼吕光他们的高中生活就波澜不惊地结束了,吕光和汪茹竟然不约而同地考取了省城的同一所大学,曲郊不幸落榜,宋大礼则去了邻省的一所专科学校。

吕光鬼使神差地又和汪茹走到了一起,吕光觉得这是冥冥之中上天的美丽赐予,他必须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是宋大礼依然阴魂不散,隔三差五就风尘仆仆地坐着火车跑到他们的学校来,名义上是来看吕光和汪茹的,其实就是给汪茹献殷勤的。吕光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再等可能就错失良机了,于是吕光处心积虑地发动了凌厉的攻势,约了几次汪茹,散了几次步,看了几场电影,就一搂二亲霸王硬上弓地把汪茹给降服了。等到宋大礼再三包果子两包茶满面红光来打进步的时候,就看出点儿端倪了,就知道吕光和汪茹早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于是就讪讪地走了。

吕光和汪茹两个人如胶似漆地相处了三年多,临近毕业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却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执,吕光要留在省城,汪茹要去海南。两个昔日的情侣最终谁也没能说服谁,脸一撂心一狠,就拔剑四顾地分道扬镳了。

吕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过了不久,他就听到汪茹与宋大礼结婚的消息了。吕光顿时觉得恶心,像在大口吸气的时候吞进了一只苍蝇,吕光认为汪茹嫁给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嫁给宋大礼,因为宋大礼那付卑躬屈膝的奴才相着实让人作呕。从那以后,吕光决定与汪茹和宋大礼彻底划清界限,他们成了吕光潜意识里的敌人。

高中毕业之后,吕光一直努力联系曲郊,可是曲郊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杳无音信。听曲郊的父母讲,曲郊高考落榜后,并没有像大多数学生一样选择重读,而是夹着行李卷去了南方,这些年只是偶尔汇过来几笔钱,家从来没有回来过。对于北方来讲,过了北京似乎就是南方了,南方那么大,曲郊就像一根针落进了茫茫大海里,觅不到一丝踪影。吕光张三李四挖掘了很长时间,也没找到曲郊的一点蛛丝马迹,最后不得不放弃了。但他相信,终有一天,曲郊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给他天大的惊喜的。

而这次同学会,曲郊果然出现了。酒桌上吕光和曲郊并排坐在一起,酒喝得嗞嗞喽喽的,嗑唠得粘粘糊糊的。从曲郊的话里,吕光得知曲郊高中毕业之后去了南京,投奔了一个远房的亲戚。先是在亲戚的工厂里打工了,一年后又从亲戚的工厂里出来了,站过大岗,卖过保险,搞过传销,总之吃了不少苦。后来,认识了一个当地的女孩,做了上门女婿,自己开办了一家店铺,生产加工南京的特色小吃——鸭血粉丝,现在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产品在全国十多个省市的大型超市上架销售呢。

曲郊又问吕光现在做什么呢,吕光说他在省城一所制药厂的子弟学校当老师呢,三年前当上了教导主任,现在不教课了,和以前相比轻闲了不少。曲郊叹了口气,说吕光屈了你这个人的才了,如果早扔了这个破铁饭碗,和汪茹一起去海南,恐怕早就发了,而且发透了。听到曲郊提起了汪茹,吕光赶紧在嘴边摇晃了一下右手的食指嘘了一声,随即叹了口气,人各有志么,我可能就是这个命了,传道授业解惑,平淡麻木终老。

同学会轰轰烈烈搞了两天,日程基本上都是固定的:定时定点的一日三餐;中间穿插短途旅游,爬爬山,漂漂流;晚上再歌舞升平一下,似乎就到了高潮,也接近了尾声。最后一天晚上,选的是省城一家比较大的酒店——富豪酒楼,歌舞餐一条龙。席间,大家都很兴奋,也很伤感,一些泪窝子浅的女生禁不住簌簌地落下泪来。吕光敬了汪茹一杯酒,跳了一曲舞,礼节性地问了一下汪茹的近况,汪茹不咸不淡地应答了两句,脸色一直沉着,似乎蓄着一碗悲凉的水,之后两个人便无下话了。而此时的宋大礼早已喝得酩酊大醉,面条似的蜷在沙发里,呼噜声山响。

同学会的散伙饭结束后,吕光尽管有些踉跄,仍意犹未尽,一根筋地想找曲郊再喝两杯,叙叙旧,因为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了。吕光回到房间后,见曲郊的床铺依然空着,就拨打了曲郊的电话,电话通了,可是没人接,吕光想曲郊可能喝多了,睡在别人的房间了,于是不再理会,独自睡去了。

当然这些吕光大都不记得了,因为昨晚他失忆了。如果说记得最清晰的,那就是昨天晚上曲郊没有回来住。

天亮之后,曲郊终于一身酒气地回来了,身上裹着一缕淡淡的香水味。吕光熟悉这种香水的味道,美国第五大道,方方正正的瓶子,淡黄色的液体,不淡不烈,味道适中,吕光的老婆便一直用着这种牌子的香水。而昨晚在和汪茹跳舞的时候,吕光便敏感地嗅到了这种熟悉的味道,而曲郊身上的这种味道让他很不舒服。

同学会圆满结束之后,冷却了二十多年的同学之情又死灰复燃了,还有热心人建起了QQ群,一时间群里就男男女女荤荤素素地热闹起来了。

同学会之前,吕光早就在心里淡化了汪茹,一是两个人离得远,疏于沟通联系;二是常言道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可是时间久了,爱也淡了恨也淡了。而这次同学会后,吕光的心又乱了,汪茹就像一头迷途知返的小鹿,又开始手蹬脚刨地搅扰他了。尤其是那天晚上看到汪茹哀怨的眼神,嗅到汪茹和曲郊身上散發出来的那股熟悉的香水味,吕光愈发地不能自已,他想了解有关汪茹更多的信息,汪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他想知道那天晚上曲郊到底睡哪了,曲郊和汪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越是这样想,吕光就越感到迷茫,他不知道该从哪下手,如何下手。问汪茹,那是不可能的;问宋大礼,那不等于此地无银自讨没趣么。至于曲郊呢,吕光更是没法开口,即便曲郊和汪茹之间发生了什么不伦不类的龌龊事,又和自己有什么干系呢。想到这,吕光狠狠地骂了一句他奶奶的,他是在骂自己,也是在骂别人,汪茹、曲郊和宋大礼都有份儿。

骂完了,吕光又觉得自己理亏,觉得自己对不起汪茹。在男女关系问题上,女人毕竟是弱者,汪茹把身子给了吕光,吕光却没有给她一个圆满的未来,最后还嫁给那个就连男生也看不上眼的宋大礼了。而同学会结束之前的那个晚上汪茹又莫名其妙地和曲郊有了染,十有八九汪茹是在刻意报复他,因为曲郊曾经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朋友妻不可欺,朋友的前女友也是不能欺的,如果欺了,那是对自己最大的污辱。想了一大圈,最终吕光还是觉得自己可恶,可恨,简直是十恶不赦,即便自己下辈子当牛做马也对不起汪茹,他在心里一遍遍地拷问着自己,责备着自己。

过了些日子,吕光还是忍不住给曲郊打了一个电话,当然只是一些嘘寒问暖的话。曲郊说他的买卖又做大了,在海南新开了一家分公司,汪茹现在在那边挑头儿呢。放下电话,吕光后悔自己多嘴了,他不应该问这些,问这些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但吕光怎么也弄不明白,都说同学会同学,就是搞破鞋,仅仅两个晚上汪茹就上了曲郊那条来历不明的船,那条不知能航行多远的船。人啊人,真是不可思议呀。

从那以后,吕光越来越多地从曲郊有意无意的电话里得知有关汪茹的消息了,曲郊懂吕光的心思。曲郊说,大学毕业后,汪茹和宋大礼随着“海南热”的大流儿去了天涯海角。两个人先后在东方当过老师,在海口搞过房地产销售,最后在三亚落了脚,开了一家饭店,主要特色是东北菜,主要面向春节前后从东北飞来的老弱病残的候鸟。饭店开得很兴隆,几年下来就攥得钵满盆满了。但是有了几个臭子儿的宋大礼有些不着调,不知怎么染上了赌博的坏毛病,不到一年的工夫,就爪干毛净,输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而且为了偿还赌债从银行贷款,连自家的房产也抵押了出去。几年含辛茹苦的拼搏一夜之间便化为乌有了,现在就连维持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都成了困难。听了曲郊的一番话,吕光联想到,那次同学会从汪茹和宋大礼两个人的表情上看,其实就看出八九分了,由于心情不好,几杯酒下去宋大礼就多了,汪茹也有些醉了。而那天晚上,心怀叵测的曲郊肯定是在宋大礼乱醉如泥之后,护送汪茹回房间的时候,趁机占了汪茹的便宜。曲郊呀曲郊,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真他妈的真是饿极了,就连我吃过的草也敢动。

尽管吕光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咒骂着曲郊,但话语里仍然保持着正常的语态,如祝曲郊生意越做越好,祝曲郊和汪茹合作愉快,等等。在说到祝曲郊和汪茹合作愉快的时候,吕光故意加重了语气,尤其是最后四个字。

曲郊明白吕光的意思,笑着在电话里说,唉,都快五十岁的人了,都他妈老了。岁月是把杀猪刀呀,紫了葡萄,黑了木耳,软了香蕉;时间是块磨刀石呀,平了山峰,蔫了黄瓜,残了菊花。吕光知道曲郊的话里有话,这话其中有一大半是说汪茹的,比如葡萄、木耳、山峰、菊花;而一小半是说自己的,比如香蕉、黄瓜。曲郊呀,你小子真不是个好揍儿,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是在借刀杀人,而且杀人不见血呀。吕光在心里又狠狠地骂了一遍曲郊,这才气鼓鼓地放下电话。

这天,正在学校忙于事务的吕光意外地接到了一个长途电话,汪茹打来的电话。汪茹一开始支支吾吾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吕光有些不耐烦了,一再催促之下,汪茹才一纸捅破地向吕光哭诉,曲郊把她骗了。汪茹说,那次同学会上,曲郊刨根问底知道了她窘困的处境后,对她表示了极大的同情,拍着胸脯说要帮助帮助她,并答应在三亚开设一家南京鸭血粉丝的分公司,赚了是汪茹的,亏了是他自己的,前提是汪茹得投入一部分钱,作为加盟费。汪茹很快就将钱汇出去了,可是半年过去了,曲郊不是说南京那边忙,就是说在外地出差呢,最后再打曲郊的手机,竟然停机了。汪茹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找到了吕光,因为吕光和曲郊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了,他想让吕光帮忙,想方设法把曲郊抠出来。

听了汪茹的哭诉,吕光在电话里骂了曲郊,之后反反复复地拨打曲郊的手机,正如汪茹所言,曲郊的手机停机了。

你那边报案了么,吕光问汪茹。报了,但骗子是异地的,公安局不给立案,如果想告曲郊的话,还得到曲郊所说的那家南京鸭血粉丝的注册地或者户籍所在地去告。

吕光于是又把电话打到了南京的公安部门,南京那边说,如果报案,得受骗者本人来,拿着身份证、汇款收据以及其他一些相关材料,才能立案。

汪茹咳了一声,这年头傻子太多了,骗子都他妈的不够用了,我这辈子可能就是这个挨骗没够的命了。

吕光刚要放下电话,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汪茹,那天晚上是曲郊送你回的房间么?电话那端汪茹沉默了几秒钟,我也忘了,那天晚上我失忆了。

失忆了?吕光摸了摸有些发木的脑袋,又望了望雾气蒙蒙的窗外。省城这些天雾霾很重,仿佛世界的末日,尽管吕光刚刚升任副校长一职,但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放下电话,吕光赶紧跑到邮局,给汪茹寄去了一万块钱,并在附言里说,过些日子去看她。

学校放寒假的时候,吕光抽空去了一趟南京。因为南京那边的警方打过来电话,说那个涉嫌几起诈骗案的曲郊被抓住了,问吕光还报不报案了。吕光没有征求汪茹的意见,就脱口而出,不报案了。

到了南京,吕光用两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打通了关节,得以曲郊亲戚的身份混进了看守所。隔着一层冰冷的铁窗,吕光和曲郊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而对于吕光的到来,曲郊似乎早有准备。最终还是吕光打破了场面的尴尬,安慰了曲郊几句,举步要走。铁窗之内的曲郊突然崩溃了似的,号啕大哭,泪流满面。吕光知道,这些年曲郊一个人在外,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也很艰难,并不像他在同学面前显摆得那样光鲜。吕光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扔下一句,你还是好好改造,好自为之吧,又扔下了五千块钱,走了。

离开了南京,吕光又转机去了海南。因为在此之前,吕光得知了一個说不上坏也说不上好的消息,宋大礼因欠了别人的巨额赌资,被讨债的一个地痞一失手打死了,人死债消,两件相互关联的事同时发生,或许对汪茹来讲,也是一种解脱吧。

到了三亚,吕光却没有见到汪茹,汪茹的手机一直关着。吕光只知道最近汪茹把闹市区原来的老房子卖了,搬到了南边海路附近,隔海能望见对面大兴土木的凤凰岛。那天晚上,吕光一个人呆坐在南边海路临街的一个大排档里,吃着似曾相识的南京鸭血粉丝,喝着从万里之外的省城运来的哈尔滨啤酒,星光熠熠,椰风习习,海浪声声,吕光不禁有些醉了。

夜已经很深了,大排档要打烊了。大排档的老板有些不耐烦,粗着嗓门再三催促吕光结账走人。半梦半醒的吕光慢慢地从钱夹里摸出了两张百元大钞,然后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踉踉跄跄奔上了大街。此时,南边海路上车辆稀少,行人寥寥,吕光一个人孤独地走着,远远望去,就像汪洋中的一条船,在空旷的大街上随波逐流。吕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只觉得两条腿酸痛酸痛的,像折了一样,有些迈不动步了。正当吕光摇摇晃晃差点儿一头栽倒在地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吕光顿时一怔,酒也醒了一半,这电话究竟是老婆打来的呢,还是汪茹打来的呢,吕光笨手笨脚地掏出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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