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中最后一段爱情

2017-05-05 12:26江凌
文苑 2017年5期
关键词:小姐爱情上海

江凌

1

遇见夏小姐之前,我从未想过结婚这件事。

我对夏小姐说:“和你在一起,就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段爱情了。”

她不置可否,只是说:“未来那么远,说这些太早了。”

现在看来,我说对了,她似乎也没错。

我和夏小姐是在豆瓣上认识的,我们在一个帖子里聊了几句,我点开她的个人主页,然后发现我们竟然有两百多个共同爱好,包括电影、音乐和图书。当时我就惊呆了,要知道在此之前我连有超过一百个共同爱好的人都很少遇到,于是我毫不犹豫地给她发了豆邮。

我写的是:注意看签名档,注意看共同爱好。

我们当时一共有219 个共同爱好。我的签名档是一句歌词:“越过淡季、森林和电。”她的签名档也是一句歌词:“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这是同一首歌,来自万能青年旅店。

于是,我们顺理成章地聊上了,微信那时候还没有流行,我要到了她的电话号码和QQ号码,时不时地找她说几句话。她偶尔还会在深夜里给我打电话,通常是生活中遇到了一些烦心事,我天南海北地给她讲一些新奇好玩的事情,直到她沉沉入睡,我再挂掉电话。有的时候我都会产生一种情侣的错觉,但是我们都没有见过面,关于这个问题,夏小姐的回答永远都是:“顺其自然吧。”

所以,认识三个月之后,我才第一次和夏小姐见面。

当时她在一家咖啡厅里等我,我进门后打电话问她具体位置,她站起来朝我挥手,面带笑意,瞬间惊天动地。她比照片上好看,笑容温暖而真实,如同十万个太阳在我面前同时亮起。见到夏小姐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没救了。

如果所有爱情故事的开始都是我爱你恰好你也爱我,爱情就不会让那么多人沉迷。

我爱上了夏小姐,可是她并不爱我。

我向夏小姐第一次表白就一败涂地。当时我们坐在江边喝酒,她突然问我:“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我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心头一阵慌乱,她坏坏地笑着,也不知道这句话背后到底有几个意思。正好酒精强烈刺激着大脑,我索性顺水推舟,说:“是啊,我喜欢你。”

还没等我把这个命题展开来做进一步的表述,夏小姐就扭过头看着我,认真地对我说:“不管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你都不要喜欢我。”

我那刚刚扑腾出来的小火苗被一盆水直接浇灭,我说:“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啊?”

夏小姐说:“跟你没有关系,你很好,会有好姑娘喜欢你的,但不是我,因为我不需要爱情。”

我猜想她说的一定不是真心话,怎么会有人不需要爱情呢?我们都需要爱情,就像我们都需要空气和水。所以她让我不要喜欢她一定是有其他原因,她的话也不足以阻止我继续追求她。

找出答案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不久之后我就发现了:她或许真的不需要爱情。

大概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生活的贫困,爱情对我而言意义重大,我总有一种让自己沉溺于其中的浪漫情怀,愿意为了爱情而放弃自己的所有。后来我想,只是因为我拥有的这一切来得太容易,在面对爱情与面包的选择时,很多人都选择了面包,这其实无可厚非。

夏小姐的家境并不好,父亲染病卧床多年,还有一个弟弟在上大学,家里债台高筑,尽管她非常努力地在工作,但并不能使这样的状况变得好一点儿。所以,她试图通过婚姻扭转自己的命运格局,我虽然不缺面包,但是她需要的是多得吃不完还能送人的面包,我并不在她的选择范围之内。

从理论上来讲,我应该默默地退出夏小姐的生活并祝她幸福;从理论上来讲,夏小姐美丽大方有才有貌,应该会很容易找到一个她想要结婚的对象,从此过上她期望的生活。

可惜的是,尽管所有的逻辑都是对的,但世间万物永远都不会按照如此简单的路径来运行,无论我们把背后的道理分析得如何清晰透彻,我们依然下不好感情这盘棋,依然过不好自己的这一生。

夏小姐认识了很多有钱人,经常坐着他们的豪车出去吃饭。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对能够和夏小姐上床这件事表现出了极高的热情,却只有少部分人能够流露出认真交往的念头,而这少部分人里,夏小姐还在严格地甄选着,期望找出一个能有灵魂共鸣的人。

夏小姐有时候也会坐着我的破捷达出去兜风,我们从城市的夜色里穿过,她总喜欢打开车窗,摊开手掌,迎接着呼啸而来的风。

我对她说:“你就别做梦了,要有钱,还要和你產生共鸣,有这样的人吗?即使存在,你又遇得到吗?”

她说:“万一呢?谁知道呢?”

我说:“你还是考虑一下嫁给我算了,我保证,最多三年,我一定能让你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她瞪了我一眼,说:“你也别做梦了,好好开车吧!”

她把头靠在车窗上,喃喃道:“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那段时间我和夏小姐的关系就是如此,我们彼此知根知底,心照不宣,无话不说,像极了一对异性知己。但是在我的朋友看来,这是备胎与女神的关系。

朋友说:“这还不明显吗?她知道你喜欢她,你也知道她不喜欢你,但是你等待着有一天她会回心转意,谁知道这一天会不会到来?她让自己有路可退,你让自己孤注一掷,如果最后有人受伤,这个人只会是你。”

我说:“你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爱情,你不懂。”

其实朋友说的是对的,我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我对她的感情变成了一只巨手,狠狠地卡住了我的喉咙,进退不得,呼喊不出。有的时候我甚至盼望她早点儿找到合适的人嫁了,然后我才能自我救赎,否则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会悬着一口气撑到最后。

希望总是要有的,万一真的来了呢?

2

我是在那天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接到夏小姐电话的。那是一个小长假,我和几个朋友正在川西徒步,当时我们刚刚走了几十里山路准备扎营。

夏小姐说:“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我说:“我在川西呢,出什么事了?”

夏小姐“哦”了一声,说:“那就算了,没什么,你好好玩吧。”

还没等我猜透其中的玄机,夏小姐的短信过来了,她说:突然觉得好累,好想借你的肩膀哭一场。

我知道,我一直等待的那一天到了。我发短信给她:我马上往回走,你等我,明天晚上你就能看见我了。

我站起身来,暮色将至,群山巍峨,我和夏小姐隔了一千多公里的距离,我们走过来花了三天,而我要在一天之内回去。我朝着夏小姐所在的东南方向,用偶像剧中男主人公的口吻默默说道:等我。

我迅速地打好背包,到最近的村庄询问有没有摩托车能够把我送到镇上,打了好几个电话,一个小时之后,一辆摩托车从另外一个村子过来接我,三百块钱谈妥,四十多公里的山路,颠得我屁股失去了知觉,耳朵失去了听觉。到达镇上的时候已经快九点钟了,镇上已经没有车开往新都桥。我站在路口搭车,漆黑的夜色笼罩着小镇,星星亮了起来,经过的车辆很少,基本上不停。在路边站了将近两个小时,我终于搭上了一辆重型卡车,在凌晨两点多钟抵达新都桥,我敲开一家客栈的门,倒头就睡。我只睡了三个小时,早上六点出门,在路边等到了一辆开往成都的大巴;318 国道拥堵不堪,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大巴被单边限行困在雅安附近,放行遥遥无期;我随即下车,打听到可以从一条老路绕过去,于是我租了一辆私家车把我送到雅安,在车上和司机聊了聊,他同意用1200块钱交换把我送到重庆。

司机问:“你这么急着赶回去,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

我说:“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在等我。”

司机说:“是个姑娘在等你吧。”

我哈哈一笑,说:“是。”

司机说:“年轻真好啊,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疯狂过。”

我说:“你那时候做了什么疯狂的事情?”

司机说:“那时候我在深圳打工,喜欢的姑娘在新疆上大学,有一天在电话里她跟我说梦见我去新疆找她了,于是我第二天就请假买了火车票,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去见她,出现在她面前。”

我说:“最后呢,你们在一起了吗?”

司机说:“没有,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

他点燃一根烟,黑暗之中,我看不清他脸上的悲喜,他还是会怀念吧,我想。

到重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夏小姐在我们常去的江边酒吧等着我。没有想象中的抱头痛哭或深情相拥,夏小姐出奇地平静,她的生活中一定是出现了某些变故,但是她只字未提,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我向她讲述着旅行路上的际遇,她微笑地听着,慢慢地喝酒,我们一直聊到次日凌晨一点,我把她送到楼下,她突然问我:“你爱我吗?”

我愣了一下,说:“我当然爱你,没有别人比我更爱你。”

她说:“是真心的吗?二十年后,我年老色衰了,你还是会爱我吗?”

我说:“会的,因为我爱的是你和我能够共鸣的灵魂。”

她说:“可是我不敢相信你怎么办?我不相信爱情。”

我说:“时间会证明一切。”

时间的确能够证明很多东西,证明真心或假意,但是如果这个时间足够长,会证明一切都是虚妄。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发了一首诗给夏小姐,是我在那个不知名的小镇上搭车时写的:

亲爱的

我该怎样向你形容今晚的星空

美得如此动人魂魄

胜过初次见面时你的嫣然一笑

我要走一千里的路

只为赴你一面之约

可是我被困在这个小镇

我等待着远处亮起的车灯将我带到你身旁

我从黄昏一直站到天黑

念经的喇嘛走了

游荡的野狗走了

一个疯子走过来

一群乡民狂笑着走开

没有车灯停留

只有星星跳出来与我做伴

天空是一块暗蓝色的绸缎

它们被丝线系在上面

高高低低,忽隐忽现

我想爬到对面的山顶

伸手摘下一颗来

戴在你左手的无名指

我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星空

也从未有过如此炙热的爱情

而你

在群星的背后忽隐忽现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写一首诗送给夏小姐,或长或短,无论多忙多累多晚,从不间断。我对她说:“我会爱你一辈子,所以我会给你写一辈子的诗。”

3

当我写到一百首的时候,夏小姐成了我的女朋友;可是在两百首不到的时候,她又离开了我。

那时候夏小姐工作上得到了一个机会,可以调到上海担任一个管理的工作,需要至少在上海待两年,归期未定。夏小姐想去上海,而我在重庆有一份稳定且收入颇丰的工作,我不能离开重庆,我也不想夏小姐去上海。

我们为这件事情讨论过很多次,一开始心平气和,到后来气氛凝重。大概是我高估了手中的筹码,我对夏小姐说:“我们才在一起两个多月就要面临两年的异地恋,你见过有几对异地恋最后是活下来的,你如果选择去上海,就意味着我们要分手,你明白吗?”

她冷静地回答说:“我明白。”

過了几天,她就飞去了上海,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告诉我。

夏小姐离开后我依然在给她写诗,尽管她没有回复我。写到第两百首的时候,我终于承认自己败了,我决定去上海。我辞掉了自己的工作,和家里人闹得不可开交,朋友们都说我疯了。

一个朋友劝我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将来你们分手了,你就变得一无所有了。”

我说:“没关系,至少我拥有过最真挚的爱情。”

朋友说:“爱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或许这些都是你的一厢情愿,你觉得自己爱得天崩地裂海枯石烂,到头来,可能感动的只有你自己。”

我说:“我没有想那么多,我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真爱的机会,我不想老的时候后悔。”

朋友说:“这辈子还长,什么都可能发生。”

我说:“我不管未来,只要现在。”

在去上海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我在网上发起了一个活动,在全国各地交换了一百张明信片,所有的明信片都被寄往夏小姐在上海的住处,上面都只写了一句话:亲爱的夏小姐,天涯海角,我都愿意陪在你身边。

我跟着明信片的步伐到了上海,和夏小姐重归于好。我找了一份工作,待遇并不算高,生活得差强人意。虽然我们已经生活在一起,我依然每天都给夏小姐写诗,然后读给她听。这样简单而美好的时光,我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我们甚至规划着两年后的婚礼,四年后生个儿子,六年后生个女儿,诸如此类。我曾经对婚姻充满恐惧,而夏小姐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结婚。

可惜世事往往不能如人所愿,还没写到四百首诗的时候,我离开上海回到重庆,我和夏小姐的感情就此结束,我失去了人生中最后一段爱情。

分手的原因很简单:夏小姐爱上了别人,那是一个能够满足她所有期望的人。至于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似乎并不重要,谁是谁非也不重要,结果已经注定。我们争吵,哭泣,将房间里的东西砸得粉碎,我们喝醉,沉溺甚至徘徊于死亡边缘,依然没有挽回这段感情。我落魄而归,除了回忆和痛苦,一无所有。

夏小姐说:“我知道我以后都不会遇到比你更爱我的人了,我也不会再像爱你一样去爱其他人了,这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段爱情,但是对不起,爱情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些话竟然如此熟悉。

我给夏小姐的最后一首诗是这样写的:

如果每颗种子都能开出花朵

那么春天就毫不稀奇

如果你对我的爱

恰如我对你一样

那么爱情就显不出珍贵

十万方黄沙里淘出一粒金

十三亿人中遇见你

相爱已筋疲力尽

相守听天由命

分手的时候,我和夏小姐在豆瓣上的共同爱好已经变成了355个,原来在过去的几年里,我看她喜欢的电影,她看我喜歡的书,我们都在努力地离对方更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但是这一切都无法阻止两个人感情的流逝。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灵魂的共振在爱情中没有那么重要,因为共振始终是两个独立个体之间发生的物理反应,再强烈的共振也无法让彼此融合。或许爱情应该是一场化学反应,就像是氢气和氧气燃烧生成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

在注销账户前,我看到了夏小姐最新修改的签名,她写的是:时间的手,翻云覆雨了什么。而我的签名是:我们曾相爱,想到就心酸。这又是同一首歌,来自林宥嘉,但已经什么都证明不了。

4

“这就是我以前的爱情故事。”我说着,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对面坐着的那个姑娘显然不满意这样的结尾,她问道:“夏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我说:“我和她再也没有见到过,听说她已经结婚生子了。”

她说:“你还会怀念她吗?”

我说:“不会。”

她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说:“真的吗?我不相信。”

我说:“如果要怀念,我应该怀念的是那时候的自己。”

她说:“那你还会爱上其他人吗?你一直说那是你人生中最后一段爱情。”

我说:“那只是一句话而已,和我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这种话一样,我们总是喜欢给一段感情赋予一个空前绝后的开头,直到结束的时候才能发现其荒谬。”

她说:“你还会为了一个女孩连夜赶一千公里的路吗?”

我说:“不会。”

她说:“你还会为了一个女孩写三百多首诗吗?”

我说:“不会。”

她说:“如果你爱上了一个女孩,你会怎么去表达对她的爱呢?”

我说:“我会对她说,我爱你,此时此刻。”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有一丝光芒在彼此的眼中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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