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超
如今的勇士隊无疑是联盟里最成功的球队之一,他们用不断的胜利让联盟相信了小球投射也能取得成功。有人说勇士队的前身,或者说现在小球风盛行的先驱者是“风之子”引领的那支太阳队,其实这并不准确。如果真要探寻勇士队的前身,可能要追溯到1995-96赛季,而那支球队那套阵容所做的一切,还要从他们的时任主帅迪克·莫塔的烦恼说起……
绝望起点
1995-96赛季,小牛队几乎陷于绝望之中。莫塔此时所执掌的这支球队几近瘫痪,或许他有着洞悉未来的本事,可他所拿出的应对之策在当时看来和抵死挣扎没什么分别。赛季过半,小牛队里充斥着伤病和各种各样的意外,甚至于整支球队几乎找不出可以出战的前场球员。好不容易凑成的三J组合,早早就被打散了,贾马尔·马什本只打了18场比赛就因为膝盖手术赛季报销;波佩耶·琼斯因为膝盖肌腱炎无法上场;特里·戴维斯则一直都是伤病缠身;切诺基·帕克斯总是受到背肌痉挛的困扰;罗伊·塔普利倒是没有伤病,但他因为再次违反强制性毒品测试的规定被联盟禁赛了……达拉斯只能用一些平时的第三、甚至是第四选择的球员来充数。
诚然,身处绝境之时兵行险着才是有机会逆转现状的惟一出路,然而莫塔却是个风格传统的主教练,数十年的执教生涯他都墨守成规地坚持着中锋至上、低位为主的战术套路。“为什么要我改变呢?”赛季之初,他就是这样反问记者约翰内特·霍华德的,“这一套总能奏效呀!”可当赛季行进至此,小牛队的残局已经无人可用时,同样的战术肯定行不通了。由于队内没有能够执行背打战术的中锋,甚至连大前锋都捉襟见肘,球队的进攻根本无法从低位发起。没有这种类型核心球员的小牛队不得已走向了另一种极端。莫塔启用了贾森·基德、球队剩下的最好的中锋洛伦佐·威廉姆斯和三名身高在1.98米左右的侧翼球员同时首发。一夜之间,小牛队将他们原本场均21.4次的三分球出手数骤然提升到了场均接近40次。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原本的三分球出手数就已经领先全联盟了。
“如果比赛里大家在外线投射的手感不错,那就表示我们已经走上了正轨。如果我们投得不够准,那只说明我们投得还不够多。”基德说道。
仅仅八天的时间里,小牛队打的五场比赛全部都追平了、或是创下新的联盟三分投射纪录。其中击败篮网的比赛他们出手了49记三分,对手只在三分线外出手了5次,这一纪录直到本赛季才被麦克·德安东尼率领的火箭队超越。令人唏嘘的是,这种全新的进攻方式之所以能够提前诞生了二十年,完全是出于无奈。“整个晚上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当时正效力于篮网队,生涯后八个赛季都在小牛度过的中锋肖恩·布拉德利说道,“我们每投进一记两分球,他们就会回敬我们一个三分球。”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NBA并不以三分球为重,取胜最好的方式依然是在低位拥有像“大梦”奥拉朱旺或者是“鲨鱼”奥尼尔这样的内线杀器,侧翼再布置一到两名外线射手,用来针对防守球员的包夹战术。这在当时是被认为利用球场空间、内外线进攻平衡最合理的战术搭配,没有谁会专门设计哪种战术是以三分球本身为主要进攻手段的——所以莫塔的战术会显得格外另类。小牛队在进攻时,一众射手在跑动中迅速落位在三分外,基德则在半场进攻中低位单打身材较为矮小的后卫,试图吸引对方的协防,接着会有一系列的战术配置让外线依次出现两到三名射手获得远射三分的机会,并且还经常伴随着手递手传球和曲线跑动,这都是当年最有效战术打法的标志。
“我们一直在不停地持球突破然后再分球。”球队里在小球战术中担任前锋的乔治·麦克劳德说,“有很多打法都和现在金州勇士队非常相似。我们会在弧顶快速掩护、低位掩护并延阻防守者,总之在弱侧能找到很多方法来制造进攻机会。”
新鲜手法
小牛队推出这样的战术以其“大逆不道”的颠覆性瞬间就震惊了全联盟,当然,多数的反应还是吃惊之余的看衰。虽然类似的进攻战术在其他球队里也能见到,而且大部分也是精心设计的,但对于时间和空间的把握让小牛队的打法独一无二。在传统保守的进攻战术中负责传导球的队员,在这里同样会被要求果断出手投篮。一支饱受伤病困扰、或者疲惫不堪的球队是无法保证进攻的耐心程度的,所以他们寄希望于所有被创造出来的机会,任何一个空位机会都会出手。“当球员有机会出手的时候,主教练总是喊着让他们快点投篮。”时任助理教练基普·莫塔说道。而球员们也的确这样照办了。
小牛队的球员们喜欢这个外线火枪手的角色。自从开始执行小球战术后,麦克劳德场均出手的三分球次数甚至比当时两支NBA球队的出手都要高,而他那个“公爵”的绰号也正是由此而来。队内得分王吉姆·杰克逊被队友称为“怀特亚·厄普”。“因为他总是在外线开火。”威廉姆斯向记者这样解释道。全队都会叫基德为“霍乐迪博士”,而卢修斯·哈里斯,因为他那致命的外线投射,所以获得了“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绰号。托尼·杜马斯是一名极具爆发力和运动天赋的球员,自然而然地被队友们称为“比利小子”。“因为他既年轻又极具破坏力。”威廉姆斯说道。
小牛队的训练也因为这种绝望之中产生的战术而变得“丧心病狂”,球队要求每一个人都必须在外线进行投篮练习,每名队员,包括具备投射远距离两分球能力的中锋,都被要求再增加射程。那个时候,NBA的三分线还很规矩,三分线弧顶和底角到篮筐的距离是相同的,对投射的要求比现在要低一些。联盟大多数的球队都在利用这种改变,但是没有一支球队能像达拉斯人这样做得如此淋漓尽致。莫塔每个比赛夜都在激励着自己的球员。如果球队在比赛里出手了30次三分球,他就会要求大家准备好下一场投出35次。大家做到了的话,那么再下一场就试试投40次。如果刚过半场就已经投了20次,那就努力让整场的三分出手数达到50次。
莫塔最有名的一个事例就是他曾明确指示球队里的中锋去干扰对手的罚球,因为他认为在规则里并没有明令禁止这样做。他不会放過哪怕是最微小的优势,因为随便哪一种打法都有可能是其他球队完全无法适应的极端打法。对手们都不愿意和小牛队比赛,而且也没有谁能和他们一样打球。“他们就像是扫荡者一样。”太阳队当家控卫凯文·约翰逊说道,“比赛里你丝毫不能放松警惕。他们会不断施压,用三分球的方式击溃你。他们简直就是在满场飞奔。”“不过还有一点就是,如果他们投不进三分球,那他们就输定了。”
致命缺口
然而即便达拉斯人能投进那些三分球,他们依然避免不了输球。使用小球阵容能给球队带来无尽的错位机会,小牛队固然可以利用麦克劳德拉到外线错位单打对方的大前锋,可他们脆弱的前场阵容也同样无法抵挡对方凶猛的低位进攻。“防守端我们的确存在着对位上的劣势,但是我们在防守中也一直在轮转,不断给对手设置着陷阱。”麦克劳德说道。
现在的NBA规则更有利于这种疯狂的战术,比如防守球员可以先发制人,占据球场上的有利位置来防止对手突破,或者给对方制造协防的假象,其实并没有协防过来。但,在1996年,联盟的规则是要求防守者必须明确目标,要么防守对位球员,要么上前包夹,任何在协防路线上的逗留都会导致非法防守的吹罚,那是只属于NBA的、特定年代的特殊规则。一般来说,小牛队在这样的打法之下每场比赛都会被吹个三到四次非法防守,这都是因为内线的防守吃紧。即便他们拿出了非常出色的防守表现,也是球员们以消耗大量体力为代价换来的。
“一般来说,我们会和对手僵持,但最终输的却还是我们。”麦克劳德说,“比赛里不断协防夹击,到了进攻端我们还要满场跑动,有时候实在是太累了,自然没办法拿下比赛。”
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时候某些环境下,创新并不意味着成功,而且恰恰是失败要占到多数。这支小牛队的战术诡异到令人难以置信,就像20年以后他们的后辈所做的那样,只是他们的战绩只有26胜56负,胜利距离他们总是很遥远。毕竟,那个时候球员们的技术水平、联盟的规则以及阵容的架构都还不足以支撑一套如此新潮的打法。
助燃动力
达拉斯小牛队当时拥有的球员里,最擅长打这种打法的只有贾森·基德。如果回首往日,恐怕多数人记住的只是那个生涯后期更加成熟稳健的基德,而对于当初那个初露锋芒、年轻气盛的基德,很多人都会记忆模糊。基德的确是个越老越值钱的后卫,在他38岁才赢得第一枚总冠军戒指的时候,尽管第一步的爆发力早就不复存在,却是一名绝对稳定出众的组织者和全能的防守者。当年的小牛队几乎完全依赖基德来梳理球队,对于那个时候的球队来说,基德的价值几乎涵盖了全部,巧妙的传球、稳健的组织,还有在关键时刻的投篮。相较而言,1996年的基德更加不可阻挡。“没有哪支球队能拥有像基德这样的进攻发起者。”麦克劳德说,“没有人像他一样,1.93米的身高,95公斤的体重,在后场他能胜任两个位置。想像一下,他比威斯布鲁克更强壮,身高更高,而且还比他重,全场推进的速度也可能更快。他所展现的技术层次完全是在另一个次元的。”
如果抛开战绩不论,只说小牛队的推陈出新,无疑那个赛季达拉斯是成功的,而在这份成功里,大部分的功劳都要归功于基德。达拉斯人几乎不再使用什么挡拆战术,每次进攻他们就是依靠基德的突破分球,他会在每一个回合过掉与自己对位的球员,然后再把球安全地分到三分线外的队友手里。让基德落到低位单打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因为他几乎比当时联盟里所有的控卫都要高上一截。哪怕那个时候因为“魔术师”约翰逊的缘故全联盟都在流行高大的控卫,在一号位上也很少有谁能在体型上限制住基德。他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包括激发场上其他队员之间的化学反应。
“如果我是他的队友,我会送给他一块劳力士手表。”莫塔在接受《圣何塞水银新闻》采访时这样说道,“埃米特·史密斯就会为那些给他创造了机会的球员做这样的事情。如果我能和基德一起打球,可能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拼命跑到自己最擅长得分的位置,他肯定能把球舒舒服服地送到我的手上。他天生就拥有这种能让身边所有队友都变得更加优秀的能力。”
正是基德的存在,才把莫塔的理论变成了现实,而基德最大的依仗则是自己如风一般的推进速度。达拉斯全队之所以能够获得如此多数量的三分出手机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基德会主动将球快速推进到前场,在对手还没有落位,甚至是还没有回到己方半场的时候就将球送到了处于空位上的队友手里。迅速的传导分球会彻底改变对方本就因为没有准备而凌乱不堪的防守局面,从而神奇地创造出很多4打3、或者3打2的机会。当然,基德也不会一味地求快,他也会有选择性地放缓节奏让对手不知所措,摸不到脉,从而为球队创造出更大的优势。而可快可慢,也是基德在策略上所展现出的最大优势。
在他的节奏引领之下,这支小牛队在进攻端是极度狂野无情的。即便联盟里有个别球队能够跟得上达拉斯这群外线射手的脚步,他们也别想追上基德的节奏,甚至只是让他那马力全开的速度稍微降低一些,都会成为一项极其耗费精力和时间的任务。“很多时候,对手在防守端都希望能得到喘口气的机会。”麦克劳德说道,“所以当你满场飞奔外加快速出手的时候,对方的比赛节奏也会不自觉地随着变快,但他们却并不适应那样快速的打法,我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景。即便是放到现在,如果你想像勇士队那样打球,平时的训练中你也得和他们一样练习才行。”
失败先驱
达拉斯小牛全队的攻防转换速度之快,甚至还给现场比赛播报员出了个不小的难题。球迷或者是媒体有时候在顾着手里写的比分记录时,会不知不觉地错过某个快速攻防的回合。如果对手想要在比赛期间商议一下对策,也有可能一个不留神就被小牛队甩在身后。“他们可没有时间讨论战术。”基德说道,“我们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而这恰恰就是比赛的魅力。”
进攻上的顺畅所带来的可不仅仅是得分机会的增长,甚至还改变了队员之间相处的氛围。当年年轻气盛的小牛队球员们曾因为过于自负而付出了代价,比如吉姆·杰克逊和马什本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产生了难以消除的隔阂,而基德的到来更是让队内未来领导者的地位有了很大的争议。“你会在心底里希望NBA能有很大的进步,能逐渐形成成熟的机制。”基德在接受《达拉斯晨报》采访时说,“你会认为球队文化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没有隔阂和争吵存在,没有一切内部的问题。但这是不现实的,而那样的球队也只能存在于幻想之中。”
于是,马什本的受伤成了一件喜忧参半的事情,忧的是球队少了一个超强的得分手,而喜的是,球队的緊张氛围暂时得到了缓解,小牛队开放式的进攻也因此得到了一些改观。球队一直在快速传导球,球员们的工作也很简单,进攻端他们只要努力跟着基德下快攻,就一定能得到投篮出手的机会。无论是中锋拼了老命的跟进,哪怕只是能比对方内线球员早一步到达篮下,或者是队内的射手们直接冲到三分线底角,篮球一定会准时准点到达,接着出手就可以了。基德、杰克逊和麦克劳德三人的场均投篮次数都超过了16次。“因为在进攻中拥有这样的自由程度,所以每个人在打球的时候都很快乐。”麦克劳德说,“并不是只有哪位明星球员才占有多数出手权。如果这场比赛你的机会更多,或许下一场比赛就换成别人了。但是每场比赛你都不会被忽视,总会等到机会让你进球的。”
话虽如此,不过当时的麦克劳德有时也确实过于放纵自己的自由程度了,比如在对阵篮网队那场创下纪录的比赛里,小牛全队49次三分球出手,而麦克劳德一人就有20次出手,之后超越过这一纪录的到目前为止只有J.R.史密斯、科比·布莱恩特和达蒙·斯塔德迈尔。当然,在当时的那个阵容里,麦克劳德也是惟一一个有资格这样做的球员。在那支队伍里,基德负责的是掌控全队的进攻,虽然吉姆·杰克逊在马什本缺阵时让自己的场均得分领先了全队,但小牛队进攻的精髓人物却是麦克劳德。比赛里恰恰是他为全队进攻创造了最大的空间,三分球又是牛仔们的首要进攻手段,他的能力和基德的组织一样,都是能够让小球战术得以顺利实施的重要组成部分。像麦克劳德这样的球员一旦落好位置,并给予他充分的出手权,整支球队的进攻都会因此瞬间活跃起来。“我们得到了不少分。”基德说,“我们的确没有赢下太多的比赛,但是至少我们在打球的时候都很开心。”
后世重提
那一年,小牛队痛痛快快地疯狂了一个赛季,当然,这份疯狂并没有让他们获得多高的成就,最终的成绩单也不过是26胜56负,不要说及格,简直就是个要被留级的成绩。虽然如此,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支1995-96赛季的小牛队是个跨时代的存在,而战绩不佳则是惟一一个阻止他们迈向伟大的障碍。毕竟,联盟的潮流不会倾向一支被重重伤病所累、麻烦缠身、处于悬崖边上的球队,更不会有哪位教练会从一个赛区排名垫底的球队身上寻找值得学习的亮点。
当然,莫塔之所以使用如此极端的战术,也的确是被现实逼得无路可走,但却从实践之中了解并希望将此展现为小牛队未来战术的模板。可惜的是,从那以后就没有以后了。在琼斯膝盖伤病痊愈以后,莫塔马上就安排他出任首发,小球战术依然存在,但那只是球队偶尔为之的精彩罢了。三分球投射的数量最终也降到了他们当初堪堪领衔联盟的水准,曾几何时翻倍增长的疯狂彻底不再。
赛季结束以后,莫塔自愿离职,小牛队也在疯狂之后重新归于沉寂渐渐远离了篮球界关注的视线,好不容易创造的存在感瞬间荡然无存。而当他们重新被关注时,已经是数年之后,“疯狂科学家”老尼尔森执掌的小牛队了。
不得不承认,如果一件新生事物诞生在错误的时代,结果可能是褒贬参半的,只有等到时过境迁,后人重提之时,才有可能发现那才是伟大的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