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悦
【摘 要】中国传统戏曲中众多描述小姐与书生爱情故事的剧目里,作为女主角的小姐身边总是会有活泼热情的丫鬟相伴。小姐、丫鬟的搭配不仅符合古代生活常理,也相互映照,丰富了彼此的人物形象。本文以《白蛇传》《牡丹亭》《西厢记》为例,阐述了丫鬟形象实则是小姐形象的补充,是小姐隐藏性格的外化。通过分析,提供给观众一种解读角度,提醒剧作者关注配角的塑造。
【关键词】戏曲;丫鬟形象;《白蛇传》;春香;红娘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7)06-0029-02
《白蛇传》作为戏曲名篇常演不衰,作为民间故事代代流传。人们感动于跨越族类的爱恋,为白蛇唏嘘不已。白蛇贤淑、忠贞,被民间尊呼为“白娘娘”,而伴随在白蛇身边的青蛇则热烈、纯粹。白蛇、青蛇姐妹相称,但青蛇所表现出的对白蛇的依附、依赖、忠诚,透出浓烈的仆从意味。
仆肖主人,郭晨子老師在《昆曲:今生看到的前世》一书中曾提及,《白蛇传》中,可将小青视为白娘娘的分身。①郭晨子老师说得透彻:“白娘娘宽容了许仙,小青还义愤填膺,义愤填膺的哪里是小青,分明也是白蛇。白蛇想原谅许仙,心下又明白,不该原谅。她拦小青,也是拦自己,她向小青告饶,也是同自己商量。爱与不爱、该与不该、理智与情感,无一刻不在挣扎。”②
小青是如此,进而想起戏曲中几个著名的丫鬟形象——《牡丹亭》中的春香、《西厢记》中的红娘似乎也是如此,伴着羞涩规矩的小姐,实则自己就是那早已动了春心、按奈不住的小姐。
《牡丹亭》中,春香最突出的一出戏要数《闺塾》,以至于后来许多剧种干脆把这一出叫做《春香闹学》。这春香真是“闹”啊——歪解了“关关雎鸠”、错拿了文房四宝、不敬教书先生、溜去赏花园景致。真正是个青春烂漫、淘气活泼的小姑娘。难为那同是豆蔻年华的丽娘小姐,却要端着名门闺秀的架子,随着老腐儒读诗篇。
看似无心,却更似有意,小春香拿来的“文房四宝”却是女子梳妆所用的眉笔、粉黛,想必小姐看了也要暗自会心一笑的。待到小姐临书,春香愈发觉得无聊,便领了出恭牌,回来时顺便游赏了那座著名的“姹紫嫣红开遍”的花园。她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是去游玩。先生恼了,要拿荆条责罚这偷懒的学生,丽娘小姐赶紧抢下荆条扔在地上,叫春香跟先生赔礼,帮着求情,自己再装模作样地教育一番,才算是救下了这不甚规矩的小丫头。待老先生一走,春香愤愤地骂他无趣迂腐,而小姐呢,虽还在责备春香,接下来的一句已是迫不及待地问“那花园在那里?可有什么景致?”
这闺塾之中,丽娘的躯壳、理智娴静地坐在那里,恭恭敬敬地听先生教导,懂事乖巧;而她的灵魂、意愿全都化作春香,打个趣儿、驳先生几句、出个恭、花园里逛一圈儿、背后骂先生几句解气……这个不得闲的小春香岂非就是那个命中无法抹去自由天性,以至于为情生为情死的杜丽娘吗?
非是春香把杜丽娘引去了花园,而是循规蹈矩的杜丽娘敌不过心里那个天性自由的杜丽娘,自然而然地去了花园。继而游园、惊梦、寻梦,一切缘起,只因丽娘血脉里按藏不住的天性。
再来看红娘。红娘任劳任怨,贴心贴肺,仗义执言,再没有比红娘更乖巧的丫鬟了!如此的灵巧、熨贴,只因这小红娘也是莺莺小姐的分身——对男女之情同样又喜又怕,却因了小丫头的身份,替小姐做了她不便做的、承了她不惯承的。而相对应的,莺莺小姐也是红娘心中梦想的样子——知书达理、高贵娇羞。她模仿她、了解她、心疼她、帮助她。红娘拥有莺莺所不可得的活泼、热情、自由,而莺莺更拥有红娘可望不可及的地位、容貌,以及获得爱情的可能。于是,红娘把所有的希望和热情全部倾注于莺莺身上,不遗余力地成就她美满的姻缘。一个小姐,一个丫鬟,却常常难分彼此,似乎已融为一体。
莺莺还未见到张生之前,是红娘先与张生打了照面。张生急吼吼地报了生辰八字籍贯,表明自己不曾娶妻后,直白地问道:“敢问小姐常出来么?”只这一句,红娘就不高兴了,洋洋洒洒地怒斥张生。那一大段说词,红娘说的全是书面语,斯斯文文、引经据典,这口气哪里是个小丫头?分明就是莺莺小姐受了陌生男子的唐突而不悦了。但心下又不是真就恼了,红娘回去了还要当作笑话说给莺莺小姐听,就如同一个貌美的姑娘被一个不怎么讨厌的男子搭讪了,多半回头是要半带着炫耀和隐隐的虚荣向女伴说笑着提起的。
这红娘与张生的初见实则就是莺莺与张生的初见,面上是恼着的,心里却是暗自惊喜的。就如同后来,莺莺表面上对张生总是一副羞恼的模样,而暗地里,红娘就扮演了那个柔情满腔的莺莺,情愫频传。
当张生说会以金帛答谢时,红娘是真真切切的恼了,她急着辩白——我岂是贪图你的财物?这辩白岂是仅为自己,更是替莺莺表白了。既然不是为了财物,传书简就传吧。见他字写得好,便要他读来听听。张生一读,红娘便毫不吝惜地夸赞开了:“忒聪明,忒敬思,忒风流,忒浪子。”这一番夸赞更是替莺莺说出了她的仰慕。
红娘担着风险帮张生,也不是不怕,红娘对老夫人的怕,也正是莺莺对母亲的不敢违拗。但对张生的情,早胜过了对老夫人的畏。张生一求告,红娘(也就是莺莺)自然不忍拒绝,约好了“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但张生这酸书生,怕自己跳不过墙来,似乎是有些退缩了。红娘马上殷切地鼓励他跳墙,生怕他不来,辜负了女儿心、错失了好姻缘,也枉费了自己这一番牵线搭桥的心思。
终是纸包不住火,老夫人还是发现了。于是有了著名的“拷红”。小红娘不卑不亢,仗义执言,又是洋洋洒洒地一大段说辞,依然如同初见时斥责张生那般的引经据典、掷地有声,俨然就是知书达理的莺莺小姐。红娘有这样的底气,因莺莺小姐心有不甘,是莺莺对母亲不守信诺、拆散有情人的怨,集结成了这一串不容辩驳的良言。
戏文中的丫鬟与小姐原是同一人不同面。丫鬟们不仅仅是插科打诨或是小姐的陪衬,她们是娇美的小姐那颗纯良的心、那缕自由的魂;而小姐们恰恰满足了丫鬟们的渴望,在小姐的身上,她们隐约得到了自己作为女子终生不可得到的一切。丫鬟是小姐自由、真纯的魂魄,小姐是丫鬟仰慕、追随的梦想。丫鬟的形象是一个很巧妙的“工具”,将小姐另一面的性格彻底外化。正因为小姐有了丫鬟所表现出的那部分性格特征,下面的故事才发展得顺理成章。
试想剧作家若单写小姐,似乎也无不可。但与主仆兼俱一相比较,没了丫鬟,似乎是少了铺垫。如若有丫鬟在旁,观众从丫鬟身上以及小姐对待丫鬟的态度上,能看到小姐隐含的自由奔放。既是这样性格的小姐,有朝一日为情喜、为情伤、为情死、为情生,也就不足为怪了。
《白蛇传》《牡丹亭》《西厢记》,诸如此类的故事几百年来打动了世世代代的观众,流传至今,其中的至情至性自然是关键。而这数百年的生命力应该还源于这些故事关照了各个阶层——小姐的存在关照了贵族,丫鬟的存在关照了民间。若只有小姐,便高高在上;若只有丫鬟,便太过俚俗。
剧作家不可抛却的是笔下人物的饱满、情节的动人、观众的认同。于是剧作家们不约而同地设置了小姐丫鬟这样的组合,既丰满了人物形象、增添了趣味,又“笼络”了尽可能多的观众,使得这样的故事流传百年,生生不息。
注释:
①郭晨子.昆曲:今生看到的前世[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54-59.
②郭晨子.昆曲:今生看到的前世[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59.
参考文献:
[1]陈多,叶长海.中国历代剧论选著[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7.
[2]余秋雨.笛声何处[M].苏州:古吴轩出版社,2004.
作者简介:
吴 悦(1985-),女,汉族,浙江杭州人,助教,文学硕士,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戏剧影视文学系,研究方向:戏剧戏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