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雨
2016年7月18日,中国首个用于预防宫颈癌的HPV(人乳头瘤病毒)疫苗获批,而HPV疫苗的发明者之一——周健博士,却再也等不到这一天。17年前,他因为致力于HPV的研究,积劳成疾, 42岁就早早地离开了人世。而他远在澳大利亚的遗孀孙小依,悲伤地跟我们回忆起了和丈夫之间的点点滴滴。她说:“我活着唯一的事,就是完成爱人的遗愿,然后在天堂相见,告诉他我有多想他。”
校园恋开花结果,
在乎的是一辈子
19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20岁的浙江小伙周健高兴坏了,他积极备战,最终考入温州医学院医学系。周健特别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在学校里,他是最用功的一个学生。他的优秀引起了同班女孩孙小依的注意。可在那时,喜欢谁是件特别难为情的事,孙小依不敢表露半分,只能把这份喜欢隐藏在心里。
大二上学期,学校组织的一次活动给他们牵上了线。那天,当孙小依跳上船失去重心时,突然一只大手将她牢牢抓住。竟是周健!而周健此刻也羞红了脸,忙丢开了手,吞吞吐吐地说:“对不起,我也是急了,怕你掉下去。”见他害羞的样子,孙小依低着头笑了。
没过几天,孙小依就收到了周健给她的小纸条,上面写着:“我想和你交朋友,保证不会影响你学习,我们可以互相帮助,共同进步。”这张朴实无华的告白纸条,就像是春天里最美的那朵花,香到了孙小依的心里。人生最幸福的事无非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刚好也喜欢你。就这样,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
转眼三年过去,他们即将面临毕业。按照当时的政策,孙小依很有可能被分配到同学们戏谑的“新(新疆)西(西藏)兰(兰州)。”周健却已收到浙江医科大学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幸运地成为病理系徐英含教授的弟子。相爱的两人有可能从此天各一方。面对未卜的前途,孙小依犹豫了,她不愿拖累周健,主动提出分手。周健听后,急了:“请你把分手的话收回!你放心,我尽量在两年内拿到学位,不管你在哪里、条件有多艰苦,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如果你不愿意等,那我就要求和你一起分配到边远地区,研究生就不读了。”哪知,他们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1982年9月,孙小依被分配到浙江省人民医院,做了一名眼科医生,而周健也如期去读了他的研究生。
1984年10月,两人举办了婚礼。婚礼当天,只见新娘一个人招呼客人,新郎却不见了踪影。亲戚朋友都在问:“周健去哪了?”孙小依笑着说:“他肯定又去实验室‘喂他的细胞了,别急,过会儿自会出现的。”果然,没一会儿,周健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刚结婚那段时间,周健天天去实验室照顾他的细胞宝贝,很晚才回家,他对妻子说:“对不起,最近忙实验,没时间带你去度蜜月了。”通情达理的孙小依宽慰他:“没事,我不在乎这一个月,我在乎的是一辈子。”
你在前我在后,
沿着你的脚步不害怕
1987年7月,周健顺利拿到博士学位。毕业后,他又幸运地被选进北京医科大学的博士后流动站从事HPV研究。1988年,周健得知英国帝国癌症研究中心(ICRF) 克劳福德博士的HPV研究处于世界领先地位,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里浮现。他对妻子说:“小依,我想申请克劳福德博士的研究员职位,和他共事,应该能学到很多东西。”在孙小依看来,克劳福德从未招过中国学者,这个梦想不仅太难实现,而且作为妻子,她有自己的私心,她希望能时时看到丈夫。然而,倔强的周健还是提交了申请,他觉得自己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果然,克劳福德在一番调查后,认为周健是个难得的人才。就这样,周健十分幸运地成了克劳福德的第一个中国籍研究员。
接着,克劳福德还给了孙小依一个访问学者的职位。孙小依如愿来到丈夫身边,成为他的助手,一做就是8年。他们性格互补,周健有创造性、主意多,而孙小依有条理,手巧,做细胞培养从未污染过。生活和谐的夫妻俩,在实验室里也配合默契,周健不用说话,眼睛只要朝哪里望一眼,孙小依立马就会意,知道他需要什么东西。同事们都说他们是最佳拍档,配合得简直是天衣无缝。
一天晚上临睡前,周健对孙小依说:“从明天开始,你能不能每次做完试验后,把器材清洗干净,帮我收好?”实验室的试验器材都是一次性的,用完随手就扔了,孙小依不知他有什么鬼主意,“你要它们做什么?”“我想把它们收集起来运到国内去。你看它们都是很先进的器材,国内几乎都没有,我觉得丢了真是可惜了。”“那我们不是成了收破烂的了?再说克劳福德会同意吗?”孙小依有些反对。雷厉风行的周健,第二天就去询问克劳福德博士,对方不仅大力支持,还一再夸赞他会节省。于是,当器材聚集到一定量的时候,夫妻俩自己掏腰包,将它们用一个集装箱运到国内。对于当时比较落后的中国实验器材,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HPV疫苗获批中国上市,
亲爱的请在天堂等我
周健倾注心血在研究上,可他的HPV研究还是遇到了阻碍。HPV是一种很小的病毒,一旦寄存到宿主细胞后,它就会将自己的基因与宿主细胞的基因融合。因此,无法在体外看到完整的病毒颗粒。科学家们尝试过许多方法,希望在体外培养这种病毒,但从未成功过。
为了更好地研究HPV,1990年,周健携全家来到了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一天,周健趁儿子睡着了,邀妻子陪他一起出去走走。“我们现有的L1、L2(HPV晚期蛋白、病毒壳膜的主要构成成分)表达很好,纯化得也不錯,不如把这两个蛋白放到试管里加上一定条件,看看有没有结果?” 孙小依撇了撇嘴:“如果这么简单,几百年来别人早就看到病毒颗粒了,现在还能轮到我们吗?”孙小依权当玩笑话,并没放在心上。哪知过了半个月,周健又提到那个试验。孙小依说:“你当真要做?”在周健的催促下,孙小依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按照他的思路,将两个现存的HPV晚期蛋白放在试管里,加一点这个,加一点那个,尝试起来。
大约过了两个星期,两人将合成好的东西拿到电子显微镜下观察,结果顿时傻眼了,一个真正的病毒颗粒体外合成了!多年的努力居然就这样成功了,实验室里回荡着他们的尖叫声。接下来,他们就用这个HPV病毒样颗粒做动物试验,结果在动物体内出现了免疫反应。周健和当时的研究伙伴弗雷泽一起将这一成果发表在1991年第185期的《病毒学》期刊上。1991年6月,昆士兰大学为这项发明成果申请了专利。随后,昆士兰大学开始与投资公司和有疫苗研发能力的制药公司联系。在获得美国默克公司支持后,大规模的动物试验和临床试验开始了。
1999年,正当疫苗进入全面临床试验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当年的3月8日晚上,回國访问的周健给妻子打电话:“我觉得好累,总是想睡觉。”想到丈夫可能是太忙了,孙小依叮嘱他早点休息,便草草地挂了电话。谁知,这竟成了二人的永诀。次日下午,年仅42岁的周健因感染性休克而停止了心跳。蒙在鼓里的孙小依在好朋友的安排下,带着近八十岁的婆婆和十三岁的儿子飞回了中国。当她得知周健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后,先是不敢相信,继而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她深情地亲吻着周健冰凉的额头,声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
丈夫走后,孙小依整理着丈夫生前的研究资料,总是泣不成声,她知道,丈夫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完成HPV的研究,让它能造福人类。
2005年,美国默沙东公司基于周健等人的研究成果,研发出全球首个宫颈癌疫苗。2006年8月28日下午,在澳大利亚昆士兰州的亚历山大医院,弗雷泽为一对昆士兰姐妹接种了世界第一支宫颈癌疫苗。孙小依和20岁的儿子周子晞见证了这一时刻。当天,昆士兰州为纪念周健在世界第一个癌症疫苗研发中的重大贡献,以周健的名义设立了一项高级基金,为获奖者提供45万澳元的经费,资助其从事免疫和癌症领域的研究。
从此,这项研究成果惠及全球160多个国家和地区。2015年6月,由周健博士团队发明的宫颈癌疫苗获欧洲“最受欢迎发明奖”。2016年7月18日,宫颈癌疫苗终于获准在中国上市。听闻此消息,孙小依久久不能平静,多年来,造福中国广大女性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这也是丈夫生前最大的愿望。
2017年元旦,孙小依收到了周健姐姐发来的微信,点开一看竟是一张多年前的老照片,那时的她和他都还年轻……轻轻抚摸着照片中的那个人,久远的记忆一下子全都回来了,她告诉照片里的爱人:她会好好活着,直至在天堂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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