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十三

林风

作为江湖上用剑的泰山北斗，无上剑宗至今已经传承了六十余代。这期间，六十余代用剑的高手不断钻研创新，归纳天下剑法，去粗取精，终成十二招最精髓的剑法，人称剑十二。要说这十二招剑法，精妙绝伦，威力无边，实在是已经达到了剑道的极致，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乃是天下独一无二、无往不胜的剑法。

按说有了这十二招剑法之后，无上剑宗的门人弟子们应该过得很惬意才是——只要将这十二招剑法传承下去，自可以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叱咤风云。

可是，事实果真如此吗？

就在今天，无上剑宗的论剑厅中，人头攒动，大厅中央，两个中年剑客各持宝剑，向对方行了一个平辈过招的起手式。

左边的这一位——红脸，络腮胡子，复姓夏侯，单名一个鹰字，人称飞天剑客；右边的这一位——双目放光，一脸静穆，名叫程冲，人称如意剑客。

这二人乃是无上剑宗第六十四代传人中的佼佼者，下一任掌门今天便要从他们二人之中产生。只因二人剑术不分伯仲，所以按照门规，要当场论剑，谁能胜出对方一招半式，便可继任掌门之位。

对于独门绝技剑十二，两个人可以说全都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加之彼此对对方的招式了如指掌，他们之间要想分出个胜败输赢，谈何容易。难不成二人要将这十二招剑法翻来覆去地使下去，直到其中一方疏忽大意才能有个结果吗？

不！

其他门人弟子也许会这么想，但场地中央的两个人，却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们心中都装着一个传说——剑十三。

没错，超出剑十二的、超凡脱俗的剑十三！据说，这第十三招乃是无上剑宗第十六任掌门——一位旷世的剑术奇才无意间所创，窥天地之奥秘，使用时风雷滚滚，剑光照彻天地，实有撼天动地的巨大威力。只是，这一招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不仅前无古人，甚至后面亦无来者。就连那位旷世奇才自己，也无法达到收放自如的境地，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偶然之间，才能使出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招。

但世上没有空穴来风的事，更何况，关于剑十三的详情，在无上剑宗历代门人和得意弟子间都有流传。身为习武爱剑之人，对于至高无上的武功，哪怕只是传说中的，也是宁信其有的，因此各人无不在私下里暗自揣摩、练习，希望有朝一日能练成至高无上的剑十三。

场地中央的这两个人自然也不例外，私底下不知道多么渴望习得剑十三，只是和前人一样，都无缘练成。

但现在，他们都对剑十三怀着一份侥幸。须知，大凡武功练到他们这样的境地，单靠私下练习已难有寸进，唯一可以刺激武功精进的途径，便是和一个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比试切磋，只有这样，才能在相互启发之中，进入剑道中更加深远的天地。

所以说，今日这一战，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更何况，它还关乎下一任掌门的人选。

互相行礼已毕，夏侯鹰和程冲各持宝剑，斗在了一起。因为双方都对彼此的剑招了然于心，所以这一场打斗像是事前设计好的一样，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因为只有自己把固有的剑招发挥到超过对方的境地，方能有机会获胜，所以这二人都是全力以赴，一心一意将自己的所能发挥到极致。

但见论剑厅中剑光飞舞，如乱雨，如流星，光辉四散，夺人眼目。围观的众人看在眼里，惊在心中，同是一模一样的招式，但自忖要练到二人这样的境地，恐怕还得再下几年、几十年的功夫。

劍十二虽然只有十二招，但每一招又有十二式，每一式又有十二种变化。所以二人斗了半晌，仍是没有一个重复的招式。不过，他们的速度太快了，再繁复的招数也渐渐用到了尽头。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十二招即将使完，夏侯鹰的感觉却和平时练剑完全不同。没错，平时自己用这十二招时，绝对没有现在这样的威力，正所谓遇强愈强，现在已远远超过了平时，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地。

更加让他兴奋的是，不光如此，随着双方不断地拆招，自己的剑上仿佛生出了一股无形的力道，不是他在驾驭宝剑，而是宝剑在带着他不断地往上提升，提升，仿佛要去往一个更加高远的所在！

夏侯鹰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接近它了，没错，就是它——剑十三！

夏侯鹰此时所想的，也正是对面的程冲所想的，一股豪情在他的胸中激荡，让他把自身的潜力源源不断地发挥出来，达到了超出自己想象的境地。

提升、飞跃，飞跃、提升……

已是第十二招的最后几式了，一股汹涌澎湃、不可遏止的力量在两个人的体内翻腾，像是背上长出了一双有力的翅膀一样，要将他们带向更高处。

可是，就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夏侯鹰忽然产生了一种力有未逮的感觉，好像躯体太过笨重，再也无力托载轻盈的灵魂一样，手中的宝剑越来越重，几乎马上就要脱手飞出！

——不好，这显然是内力不济的征兆！

这该如何是好呢？

转瞬间，夏侯鹰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不消说，内力无以为继的情况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习得剑十三的。与此同时，无上剑宗的掌门之位，自己恐怕也将一同失去了。因为对面的程冲——咦，不对，程冲的情况好像也不是太妙！没错，他虽然不像自己这样呼吸沉重，但脸色通红，牙关紧咬，显然也出现了和自己相似的情形，只是和自己相比，程度稍轻而已。

这么说，今天双方都达不成剑十三了！自己的内力虽然比程冲稍逊，但也相差无几，只要再咬牙坚持一下，很可能和他打个平手，今天就算无法取胜，也不至于落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后再决高下时，胜负依旧难分！

只是……今日这样难得的机缘，以后只怕再也遇不上了。他日自己和程冲尽可以再争掌门，但传说中剑道的极致——剑十三，却恐怕再也无法接近了！

这无疑会成为自己一生的遗憾！

不，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剑十二的最后一式，两人同时纵身跃向半空，持剑直刺。一瞬间，两把宝剑的剑尖竟然不偏不倚地粘在了一起！

在这种情况下，二人本该互催内力相抗的，但夏侯鹰却一反常态，通过相接的两把宝剑，把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地向对方输送过去！

“程师兄，剑十三！”

两人本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自幼感情极好，默契非常，只是长大后为声名权位所累，渐渐有了隔阂。在这个紧要关头，两人恍惚间又成了当年那对心贴心的好兄弟，夏侯鹰不用多说，只短短的几个字，已让程冲明白了他的心思。

内力行将不支的程冲，在得到夏侯鹰的内力之后，撤去了一切防备之心，一心一意地在心中体味着剑道的至高境界。

他体内的两股真气纵横激荡，愈来愈强，如同一只大鹏鸟，挥羽翅，刺风云，直上浩瀚无边的九霄之上！

……

一道照彻天地的光辉从他的剑尖发出，如同一道霹雳划破天幕。一剑光寒十三州，成功了！剑十三，他终于施展出了无上剑招——传说中的剑十三！

等那一剑的光辉从空中渐渐消失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静立在原地，默然无语。

许久，夏侯鹰大笑一声，扭头大步往门外走去。

几个弟子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师父，弟子不明白！”

“对啊，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程师叔未必胜得过您，您为什么要……”

“这样一来，岂不是自己把掌门之位让给了……”

“你们懂什么？”夏侯鹰眼望长空，满脸欣慰，“我自己虽不能达成剑十三，但能成人之美，助程师弟达成剑道的极致，不也很好吗？要知道，已经数十年无人达成过剑十三了。至于这掌门之位，哈哈，和剑十三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他顿了一顿，慨然道：“这剑十三之所以数十年未曾现世，只怕也是因为众人都跟你们一个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