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莫拉尔”

翟凯鑫

“很不幸，你染上了‘莫拉尔。”我用枪对准了搭档CV35的芯片，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要结果了你！”

CV35轻轻擦去了眼角的眼泪，喊道：“不！莫拉尔病毒不是什么坏东西！就是它！就是它！我们来地球的原因！它就是人类与我们抗衡的武器！”他指了指自己湿润的眼角，提高了自己的分贝。“看！我们也可以拥有！我也有！你也会有！总有一天……”

“无药可救。”我不屑地抛下一句，扣动了扳机。

我是一个高仿机器人，代号SUZ，来自蒂瓦星。现在我的母星正在与地球进行一场星际战争，原因是我们星球规划建设一条通往外星系、沟通银河系各个发达星球的星际航道，而地球却不偏不倚地处在一个交通要道上。我们准备清走地球原住居民，把这里打造成一个空间站，可冥顽不灵的人类，坚决不让我们改造地球，于是星球长下达了武力征服地球居民的命令，然而武器落后、智力欠缺、抵抗力弱的人类居然在历时五年的地球征服战中顽强地活了下来，而且大有要与我们再斗争十年八年的趋势。蒂瓦星到地球十分遥远，打消耗战显然对我方很不利。于是，第一批觀察员被遣往地球，寻找他们得以苟延残喘的原因。

不料，观察员ZWI染上了地球人的一种病毒，我们称之为“莫拉尔”。染病后的ZWI不断阻扰我方开展各种工作，居然还会流泪！这是低等生物的生理反应，对高仿机器人的我们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种侮辱！侮辱！这种病毒，居然还会传染？！因为它可怕的传染性和对同伴的干扰性，所以他在被接回母星治疗一周无效后，被扔进了粉碎机。观察员一个个不幸染病，无药可救，于是总部直接下达命令：出现莫拉尔患者，无需请示，直接枪决。

而我，义无反顾地自愿来到地球，我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明天，将是我正式观察人类的第一天。

“轰隆——”巨大的爆炸声从E城东边传来，数以千计的地球人向西边逃窜。我混迹在人群之中，想看看低等生物在面临生存威胁时的反应。

从爆炸发生到现在，时间过去了两小时三十六分二十七秒四三，疲倦不堪的人类已体力透支，停止了前进。我仔细观察他们——破烂不堪的衣物、沾满尘土的头发、疲倦无奈的神情，还有，仍然充满希望的目光？于他们而言，现在最大的威胁不是战乱，其实是食物和淡水。战争原因，地球现在耕地85%以上荒废，90%的淡水被污染，天知道，他们哪来的希望？

“呜呜呜……”一个地球婴儿的哭声。我回头瞥向声音的主人——一个被三十岁左右女人搂在怀中、不足半岁的孩子。通过声音分析，他有5%的病痛，13%的睡眠不足，88%的口渴、饥饿。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轻轻拍打她怀中的孩子，嘴里咿咿呀呀说些我无法翻译的话。她撩起上衣给哭闹的孩子喂奶，然而孩子并不买账，依然翻动着瘦小的身体，大声啼哭。

“呜呜呜……”那个孩子凄厉的哭声传到了人类的耳朵里，本来稍微有点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人们向这里投来了费解的目光。

女人变得惊慌失措，她慌忙地放下孩子，拾起地上一块鞋子大小的石块，用力砸了一下她左手食指的指尖，鲜红的血液从她的指尖溢出，她把指尖放进自己的嘴里，一吸，一吐，手指上的沙石，血液，混着口水吐出。女人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掰开他的嘴巴，把手指放入了他的小嘴。孩子安分了，她也心安地笑了，周围的人的表情由惊奇变为理解，然后安静地走开了。

奇怪！为什么我在看到女人砸手指时，想去阻止她，去帮我的敌人？不行不行，我摇晃了一下我笨重的脑袋，准备前进另一个地方。

难民营……这个地方黑漆漆的，地面潮湿，空气里有股腐臭味，“哼——”我嗤笑一声，低等生物……就应该住这种地方。

我向难民营更里面走去。“你吃吧，你找到的！”“不不不。你是女孩子，体力跟不上，还是你吃！”“你吃！”“你吃！”……一男一女的争吵声响起，我加快步伐向声源走近，一对二十三四岁的男女坐在地上，正在互相推让一块看起来有些变质的土豆。

最后女人接过，啃了两口，把土豆又推给了男人。男人流着眼泪咬了一口，然后把土豆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一边喃喃着：“明天再吃，明天再吃……”然后他俩都哭了，抱在一块儿睡着了。

通过眼睛特殊的红外线装置，我分析到男人的身体正在逐渐冰凉——他死了，死于饥饿，或许还有疾病。想到明早上女人醒来发现身侧的男人已死去，我的中枢居然产生了小小的震动。

接下来几天，我仍是马不停蹄地进行我的观察行动，我看到为朋友挡子弹的人，看到了为爱人断臂换食的人，看到了为救陌生人而舍命的人……我感觉我的程序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尤其是在我当着搭档SL5流下眼泪的时候。

“我是不是该了结了你？”SL5用枪顶着我的下巴。

“我想我感染了莫拉尔，但我不后悔。像被我亲手处决的CV35一样，我坚信总有一天，地球人会成功。我同情你，没有莫拉尔的你，不完整！”我闭上了眼睛，等到枪声的响起。

“或许你是对的！”在我等待枪声无果后，我听到了这样的话，“这几天我也对地球生物有了更多的了解，莫拉尔确实不像我们想的那样恐怖。或许我们错了。”SL5垂下了手，我分明地看到，他的眼角有一点点透明液体。

“现在，我有一个主意。”SL5又露出一副诡异的笑容，把嘴靠近了我的耳边……

“嘀——嘀——嘀——”高级戒备警报声响起。我就知道我的入侵成功了！

前两天，SL5向母星谎报我的中央芯片出现了一点程序上的错误，使母星派出飞船接我回到程序中心进行治疗。而我一个小时前利用各种程序中心的死角，漏洞外加使用各种干扰工具，潜入了所有机器人的程序中枢系统，我输入了莫拉尔的编程，使它成为了蒂瓦星所有机器人的基本程序。

蒂瓦星大乱！

各种声势浩荡的要求停止战争的游行整天在政府门前展开，政府军部的各项工作无法展开。要知道，蒂瓦星居民全是机器人，我的举动无疑是让所有人反对政府！代价……代价就是我成了蒂瓦星头号通缉犯，整天像老鼠一样躲藏。

终于，我落网了。在这前一天，星球长宣布停战，并于一周后亲临地球致歉。

一周里，我蹲在监狱里，等待着星球长的审判。

等来的，是一同参与停战协议签订的通知。

现在，我坐在驶向地球的飞船上，星球长一步步向我走来。

“地、地球人？！”我失声惨叫。一个位高权重的机器人星球的星球长，居然是地球人？那他发动战争的目的？

“很吃惊？”星球长在我对面坐下。脸上带着微笑，这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看上去很沧桑。

“嗯。”我点了点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程序中心那么容易被你入侵成功？”星球长问道。

我张了张嘴想接话，被他打断。

“我早就厌烦了这战争，我需要一个停战的契机。很好，你出现了。不然你一个三级的上校机器人，凭什么成功？”星球长说。

我的程序混乱，需要重新整顿一下信息。

“我是一个地球人，一个科学家。四十年前，我发明的机器人高速克隆让他们觉得不安，他们称我为‘科学怪人，将我送回一个废星。没想到我带来的皮箱其实是我的克隆机，于是我开始疯狂创造我的子民，成为了蒂瓦星……五年前，我找到了报复的机会，我要向那些误解我的人付出代价！打了五年……我以为我的良知已经泯灭，但我看到通过你的通信系统传回来的信息时，我发现我错了——别惊讶，我是监视了你，幸好你没让我失望……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星球长的双眼看向窗外，深陷的双眼里流出了浑浊的泪水。

“你知道吗？”太阳的光照进了飞船，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温暖。“‘莫拉尔用人类的语言说，叫‘爱。”星球长淡淡道。

“‘爱啊……”我感受着温暖的目光，笑着说，“真好听的字！”

是啊，一切都该结束了，一切又是新的，就像这照进来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