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

2017-04-29 00:00:00黄清韵
课堂内外·好老师 2017年4期

第一次见到她时,是略清风的秋晨。她顶着有些翘起的短发,冲着报到的我淡淡点头,像是只不友善的刺猬。

彼时的我,对老师的印象是金丝眼镜,职业套装,不动声色的脸,带着驾轻就熟的矜持与严肃。当我看到这个年轻老师第一眼时,我意识到她或许会有些不一样。

她不算是个标准的老师。小个子,踩着一双高跟鞋也能跑得大大咧咧、步履带风。她的语速很快,课上“噼里啪啦”的板书跟不上她的语速,丝毫不见章法,一堂课上得火花四溅。有时,她全然没有老师身上所定义的素养和风度。她会因一次吵闹的午休破口大骂;也会因你屡教不改而气急败坏地揪起你的耳朵,自己急得满脸涨红,青筋爆起;更会在你担心的某个体育项目考试时忽然出现,热心地帮体育老师“计数”,使你顺利过关。

大大的黑板前,她总是踮着脚尖,伸直手臂,够着黑板的上沿写着板书,写一笔跳一下的滑稽样子让调皮的男孩轻笑:“这是演小品呢。”终于她停下来,感到累了般的猛喘一口气,像是一场独角戏戛然而止。忽然间,她拽起讲台旁的小凳子跺上去,细细的鞋跟踩在方寸大小的凳上,鞋跟上的人一手扶着黑板摇摇欲坠。教室里一下子燃起来了,她像是听不到班级的起哄声,固执的粉笔在黑板上游动,扬起白沙般的细尘,有力的板书依旧笔锋尽现,微哑的声线依旧声嘶力竭。她用力拍打着黑板,提醒走神的孩子,黑板上留下一小块水印,阳光照着她泛红的脸和汗津津的手心。渐渐地,教室里笑声轻下来,我们静静地看着她,空气里莫名地多了些肃穆味道。六十双晶亮的眸、一只在黑板上起起伏伏的手,一直烙在我的记忆深处。

细细想来,当年的我们不过是群孩子,整整两年像是和她打了一场拉锯战,我们彼此在一天天的摩擦与对峙里相互了解,融合,最终逐渐习惯。时光像条无形的河流,带着我们成长,打磨着彼此的尖锐和棱角。

以为一切就会这么延续下去,然而命运却出其不意地开了个玩笑。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教室里唯独少了她的身影。流言纷起,暗流涌动,关于她家庭的那场变故一时间成了小镇的最热话题。我们还未真正经历过生死离别的痛,还未懂得体悟她意外丧偶的苦,一切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我们都曾以为她很快会回来,可她一直没来。

看到黑板边的小凳,我总有瞬间会想起她;晨跑时身边也少了穿着高跟鞋踉踉跄跄陪跑的她;在自习课上偷偷说话时,眼睛总会不由自主地看向教室后面的窗外,才发现已经很久没看到那双窥探的眼睛了。

体育中考的那个下午,我站在猩红色的跑道上,深吸了一口气,耳边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加油﹗”,我循声望去,她竟奇迹般地站在操场边,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像一只刺猬。她难得地咧咧嘴角,恍惚间感觉她好像一直都在,从来没有离开。

回到班级,她站在讲台前,凝视许久,忽然泣不成声,从前那个好强又骄傲的她像是失去了盔甲。微风里,她的声音轻得像根羽毛:我要陪你们,毕业;微风里,最桀骜的男孩也红了眼眶……

回歸后的她没有多久又找回了状态。初三一年,千军万马,草木皆兵。她依旧和从前一样,以不会累的姿态所向披靡,无往不胜。我曾以为她是穿回了盔甲,现在想来,或许我们就是她的盔甲吧。

记忆里,那个六月的下午,她埋着头伏在讲台上,我们在下面为那场六月的盛宴做着最后的准备。忽然听到她的声音,一字一句,缓缓沁入夏日的阳光:“你们是我来这里的第一届学生,我很开心能遇到你们。”我们抬头望去,她仍埋着头,只看到翘起的头发,像一只刺猬,却感觉一点也不扎人……

后来我偶回母校,在校园里听到后面的同学在谈论他们的老师,一个学弟叫到:“谁敢不听她的呀,别看她没我高,她能跳起来拍我的头,比我妈还彪悍呢……”我不禁莞尔,回头笑问:“你们的老师是否姓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