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对象:
薛伟, “听说心理研习社”发起人,中国心理学会首批心理督导师,上海人事心理学会秘书长。精神分析这片江湖中有名的“薛刀刀”,对待复杂错综的关系如大侠般过招手起刀落命中关键,让你醍醐灌顶;“温柔而犀利”的语言风格点中人性却又能很安全地走进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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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谐的夫妻关系需要遵从“交换原则”,只有遵从“交换原則”,觉醒了的“压抑女人”,才能在冲突中不断成长,重获婚姻的平衡与和谐。
儿时被压抑,年近不惑却忽然反弹,强烈追求权力,渴望被尊重与保护,这在中国女性中占有相当一部分比例。听起来是进步的标志,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家庭关系的平衡被打破,夫妻及亲子关系矛盾激增。这是出生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女性独有的尴尬 !她们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冲突,又该怎样处理家庭关系?
“压抑女性”觉醒后面临婚姻危机
薛伟认为,出生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女性,儿时大多接受的是由中国传统的农耕文化沿袭而来的融合、顺从式教育:忽略个人感受,强调与周围环境匹配。然而,随着时代进步、改革开放及经济的发展,整个社会发生了文化转型。她们则成为了最直接面对两种文化冲突的人。遇到外在环境冲击,就像心理学中的“钟摆效应”一样,从一个极端摆荡到另外一个极端,表现出来的就是反弹式的关注自我需求、对老公及孩子对待自己的方式不满,从而激发家庭矛盾。
柳燃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末,当初决定嫁给徐涛,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有稳定的工作和不错的收入。结婚不到两年有了小宝,柳燃便辞职回家做了全职太太。从此后,她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家庭和孩子身上。给孩子喂奶换尿布,做全家人的早餐,经常能在小区里看到她蓬着头发裹着大棉袄推着婴儿车的身影……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小宝长成了少年,可是柳燃却发现自己再想回归职场已经没那么容易了。
不久前逛商场,柳燃偶遇当年的闺蜜小果,她忽然觉得这些年都白活了。当年的小果,成绩不如她,长相不如她,可如今已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行政总监,有一个心疼她的老公和可爱的儿子,家务有婆婆帮忙,自己不用太操心。小果还是美容院的常客,难怪40岁的人了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和她在一起,柳燃觉得自己就是个脸色蜡黄的大妈。
和小果的邂逅打破了柳燃的平静生活,她觉得自己亏大了,这几年老公正值事业上升期,能和自己聊得越来越少,儿子也越来越有主见,总是嫌弃自己做的饭不好吃,思想上已经out。为家庭做了这么多牺牲,却没得到老公的尊重和儿子的认可,柳燃心里一下子失衡了。她再也无法忍受吃过晚饭就把自己关在书房的老公,更不能允许儿子挑剔饭菜不好吃。原本好像不是问题的事情,如今都成为了家庭矛盾的导火索,柳燃觉得父子俩已经开始联合起来攻击自己无能、不中用、太唠叨!这个家简直没法待了。
在薛伟看来,除了社会环境因素,像柳燃这样的情况,随着孩子逐渐长大,家庭平衡也会被逐渐打破。特别是像柳燃的儿子这一代人,自我意识都比较强,而牺牲了自我的母亲,通常在与孩子相处的过程中也难免失控,这种情况会把孩子推得更远。当这种平衡被打破的时候,作为母亲会非常失落。
这是外在环境的原因。除了外因,薛伟强调,还有内因在起作用。很多接近四十不惑阶段的女性,会有一种向内探求的需要。如果说一个人前半生是借助他人寻找自己的价值,那么,现在则需要向内寻找,促使人更多地觉察内心,更强烈地要求发展自我,追求内在真正的需要。
在外人眼里,林丽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在一家知名服装企业,她曾连续三年创销售新高,30岁刚出头便坐上了经理的位子。生活中,林丽洗衣做饭操持家务,绝对全能型。孩子一岁多的时候,有一次发高烧,林丽一人开车带孩子到医院看病,停车、挂号、问诊、取药……那时候的林丽觉得自己是个“超人”。
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似乎还挺圆满的。但是,前不久,林丽参加了一个女性成长工作坊。老师让大家想一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在悠扬的乐曲中,忽然间,林丽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也是个女人啊,也有累的时候,有委屈的时候,有需要被呵护被照顾的时候。结婚10年了,林丽觉得这10年来自己就像是个“铁人”,忘记了什么时候曾在老公怀里撒过娇,又几时有被照顾被呵护的感觉?好像自从结了婚,特别是有了孩子,便进入了付出奉献模式。
工作坊结束后,林丽的生活一下子混乱了,她没办法忍受每天早上6点起床做早餐,而老公还可以躺在床上再睡一小时;没办法忍受在公司累了一天,下班回来还要辅导孩子写作业,而老公则躲在书房看书……终于有一天,林丽爆发了,对老公一顿指责,搞得家里鸡犬不宁。林丽困惑了,原本去参加心灵成长课是为了让生活更幸福,可是“觉醒”之后,自己的生活却变得一团糟,她感到非常迷惘。
薛伟说,像林丽这种表面上看起来非常独立的女性,实际上内心也在寻找着依赖感,她渴望被照顾、被呵护,本质上还是一种依赖的状态。这要从生命之初谈起,共生期的婴儿需要得到母亲足够的保护与照顾,才能逐渐独立分离。就像是一个人吃饱了饭,再见到饭才不至于如狼似虎。而如果儿时的教养环境让孩子过分认同了独立自主,很多事情都独自担当,就像是让吃不饱饭的孩子去挑担子。到了一定年龄段再去回顾,反而是要找回当初那种没有被满足的依赖感。林丽就是属于这种情况。
“压抑女人”难以避免的人生代价
像林丽和柳燃这样的女性,在没有所谓的“觉醒”之前,生活似乎过得还算平静,而“觉醒”后反倒更痛苦了,这不由得让人困惑,女性关注自我需求,发展自我意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薛伟认为,发展自我意识是好是坏,也是相对的。不是说发展自我意识就一定是好事。但一个人到底要不要追求自我意识,其实要和社会文化背景相匹配才是最好的状态。像柳燃和林丽遇到的问题,是这个时代她们所遭遇到的一个内心及文化的冲击。
但是,反过来说,像她们这样的女性,如果没有遇到冲击,就一定可以过得完满幸福吗?其实不尽然。儿时的压抑在很多方面影响着成年后的生活,即便没有“觉醒”,实际上已经付出了代价。第一个代价体现在个人状态方面。
实际上,在柳燃遇到小果之前的很多年里,她都处在一种很迷惘的状态。学生时代的柳燃,清新秀丽,学习成绩也不错,作为土生土长的北京女孩,内心还有那么几分骄傲。可是,有了孩子之后,变形的身材与逐渐苍老的面容早已让她找不到往日的自信。如今她在这个家更是成为了没有地位的全职保姆。孩子小的时候,每天忙忙碌碌没想太多,可是这几年来,柳燃常常觉得没意思、没价值,整个人都快抑郁了。
而林丽呢,表面风光,可是只有她自己清楚强大外表下包裹的那颗虚空的内心。打仗般的一天結束后,林丽常常躺在床上睡不着,而看似温和的老公却像得了家庭沉默症,只和手机游戏最亲。林丽常被巨大的焦虑和孤独感侵扰,疯狂的忙碌无非是在麻痹自己的神经,与内在真实需求隔得越来越远。
薛伟认为,我们看到的“觉醒”已经是第二阶段的心理过程,在她们没有“觉醒”的时候,心中并不是完全对自我需求没有意识,只是没有那么大的外在推力让这种需求显现。所谓压抑,本身就存在着内在及潜在的冲突,她们做的一些事和她们的实际需求已经有差异。而当外部和内部环境的结合碰撞在一个节点上,问题就显现出来了。
而压抑所付出的另外一个代价体现在下一代的教育上。我们看看90后、00后,强调自我,追求个性,看起来和他们的父母完全相反,实质上他们仍在沿袭父母的模式。
1993年出生的小寒 ,一年里换了三个女朋友,在他的生活中,换女友像换衣服一样平常,原因很简单,就是没感觉了。若是这事发生在几年前,70后妈妈晓丹一定会认为孩子有个性、够潇洒。可是,眼看20好几的小伙子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女友,晓丹也开始着急了。而1990年出生的梅梅闪婚不到半年,孩子都怀上了,却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原因是两人都过于强势,在一起都需要对方迁就,一言不合,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
新一代孩子很普遍的问题,是在一种呵护溺爱包办的环境中长大,过于自我,而不懂得关心他人,承担责任。他们的父母小时候没有得到足够关爱,总希望在孩子身上得到补偿。但是没有体验过被关爱、被呵护、被尊重的妈妈,是没有能力把这些爱真正给到孩子的。因此,所谓的好妈妈,通常是用溺爱、娇宠、控制的方式对待孩子,这就造成了很多孩子太过自我、不考虑他人需求、自理能力差等问题。
70后和80后父母常见的伴侣关系模式是一种亲子式的伴侣模式,也就是一方像孩子一样依赖,需要另一方像父母一样照顾。对于他们的下一代来讲,由于过度索取,不愿付出,等到进入夫妻亲密关系的时候,实际上还是会沿袭父母的模式。在亲密关系中要修的功课是一样的,那就是平等的、交换式的关系模式。
遵从 “交换原则”,“压抑女人”才能在冲突中成长
亲密关系中的“交换原则”指的是在伴侣关系中,夫妻双方是平等的。我们需要对方的呵护与关爱,前提是,我们也可以给对方以关爱与照顾;我们需要在事业上与对方并驾齐驱,就不要指望总像小女人一样被照顾与呵护。也就是说,当我们失去一些东西的时候,同时也在获得一些东西。而只有学会遵从“交换原则”,“觉醒”了的“压抑女人”,才能在冲突中重获婚姻的平衡,让关系回到和谐状态。那么,作为女人,该如何遵从“交换原则”呢?
第一,遵从“交换原则”需要先找找婚姻的“平衡点”
还是拿柳燃和林丽的故事举例吧。对于柳燃来讲,当年辞掉工作回归家庭,表面上是为了孩子为了家,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对于她这样一个见了数字就头疼的人来讲,会计这份职业实在让她焦头烂额。人际关系方面,柳燃也经常觉得别人挤对自己,终于有一天,她找到了“长期饭票”,给自己隐退职场一个很恰当的理由。时过境迁,她没有发展出适应职场的能力,在家庭中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反过来又说都是为了家庭。可是她不去想想,多少职场女性要经常加班熬夜赶方案、做报表,又有多少女人要在人际关系的不适应中调整自己、改善关系?
林丽也是一样,看起来她为家庭、为工作付出很多,但同时,她也得到了相应的权力。儿子要不要上辅导班,要上什么样的辅导班,家庭出游计划安排在什么时间,去哪里?一切都是林丽说了算。薛伟认为,作为一个女人,你似乎完全不需要男人来帮你,那男人为什么还来呵护照顾你呢?同时,你又是否有过温柔对待自己的丈夫呢?
在婚姻中感到失衡时,不妨去回顾梳理一下这几年的婚姻经历,为什么走到这一步,原因是什么?我们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失去的和得到的是不是对等?尽可能通过这样的梳理,找到婚姻中的“平衡点”。
第二,突破惯性才能释放“压抑”,找到婚姻中新的“平衡点”
实际上,绝对的“平衡点”是不可能找到的,内心中的摆荡始终会存在,只不过认同了“交换原则”,摆荡的频率会小一点儿,冲突也会少一点儿。薛伟认为,这些在压抑中“觉醒”的女性,若想改变冲突的状态,需要突破很多惯性,并为之付出努力,也是人生的一个很大挑战。
那么,我们就来看看女性在婚姻中的惯性是怎样的?
其实,回归职场,柳燃不是没有机会,前不久,亲戚给她介绍了一份儿童英语培训学校的助教工作,每周工作三天,除了协助带班老师做好课堂辅助工作,还有就是整理学生作业之类的。可是,干了不到两个月,柳燃就要辞职。原因是工资太低,工作技术含量不高,成长空间也不大。
薛伟认为,实际上这都是借口,也是惯性,对于柳燃来讲,最重要的不是什么性质的工作,有没有成长空间,而是要有一份工作,她能保证按时去,并且认真完成,从而保持一种职场人的状态。她之所以找了那么多的借口,背后肯定有很多不适应的情况,比如,她能不能和领导、老师搞好关系,能不能有效地管理好孩子,面对领导或老师的意见和批评,能不能虚心接受。如果这些心理障碍不能突破,她就很难回归职场。如果这一步不走出来,也很难提升自己各方面的素养,家庭关系自然也不容易改变。
如果这一步突破了,下一步才是说如何规划自己的职业方向,在能力上、形象上如何提升自己。如此,儿子和老公才会改变对她的认识和态度。这才有可能在一个新的层面上寻找平衡点。实际上,每一位女性如果遇到了类似的冲突,都要去反思一下在关系中的惯性,然后去突破这个惯性。
第三,自我反思,放下指责
实际上,女人冲突的同时,男人也同样在这种冲突中矛盾着、困惑着、挣扎着。在这方面,林丽做了深刻的反思。有一次,当她抱怨老公不会做家务,不懂关心照顾她,事业发展也不如她的时候,终于,一向老好人的老公爆发了。对林丽一顿数落之后,摔门而出。老公的爆发像是警钟一样敲打着林丽,忽然间,她好像看到了在他们的关系中,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东西。
记得有一次林丽发烧,老公特意下厨为她做了鸡蛋西红柿面,可是,林丽不是挑剔油放多了,就是盐放少了。还有一次老公出差特意为林丽买了一条项链,可是,她觉得款式老土,还不是名牌,又是一顿数落……往事一幕幕浮现,林丽忽然发现有了孩子后,自己好像一直在为事业为孩子奔波,几乎都没有再温柔地对待过老公。如今自己需要呵护了,却又指责老公不懂温柔。
薛伟说,林丽这样的“觉醒”,是一种更具建设性的有意义的“觉醒”。所以,此时夫妻之间沟通也显得尤为重要。而沟通中最重要的是需要放下指责,换位思考,在理解对方的基础上说出自己的感受,表达自己的需求。
中国女性压抑后的“觉醒”,是人生的挑战,也是机遇。经历了婚姻冲突、家庭关系混乱及内在冲击后,如果能自我觉察,自我改善,这样的女性才能在更高的人生层次上获得属于她们独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