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
老爸老妈:
距离上一次给二老写信已经快20年了吧?那还是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已经和用人单位签约,寒假回家可以过一个“放心年”了。我忍不住提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二老,那时候家里还没装电话,写信是唯一的通信方式。
那个春节明显感觉老爸老妈轻松了不少,我找了一个在你们心目中“像模像样”的工作。
过年亲朋好友串门时,别人总免不了好奇:“托关系了吧?”别人这么发问的时候,我很清楚得记得老爸你那复杂的表情,有一点点生气,又有那么一点自豪,“我儿子明明是凭自己本事找的工作啊!”你知道你和老妈身为小县城的下岗工人,儿子能在市里找到好工作,是给家里撑了“门面”。
参加工作一个月后的周末,我回家看你们,老爸说,我们摆摊卖菜时,有的顾客还说,你看你儿子多争气啊,能在市里找上工作,还是一个什么“局”,可不像你这样的“厂子”,说倒闭就倒闭。那时候还不流行“拼爹”这个说法,但在那个小县城里,“凭关系说话”早已是现实。我没有“拼爹”,却在大城市里扎了根,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你们菜摊前的顾客,总比别人多一些。
我一直相信人生的无限可能性。大三时有一次给你们写信,我大概在信里表达了这样的意思,回信时,老爸还说我“写封信什么词啊”?也是,没怎么读过书,不是文化人,所以你们从来不说那些带有文艺范儿的话。工作一年后,老妈一个劲催我买房子,后来看上一套合适的房子,120多平方米。老妈鼓励我买,电话里能听出老爸你的“恐慌”,“那么大,那得多少钱啊?你租的那个一室的房子也不错啊!”老妈的意思是,一辈子就这一套房子,一定要“一步到位”。刚参加工作,我基本也没什么积蓄,弟弟妹妹还都在上学,咱们拿不出什么钱。老妈说首付可以借一些,然后再贷款,咬咬牙怎么也能过去;老爸最后的态度是不赞成也不反对。和地产公司签了合同,办好了贷款手续,想想从下一个月起每个月就要开始还那么多贷款,20多岁的我,从没想过一下子要背上20多万元的债务,那个晚上我失眠了。
那是期房,一直想着两年后交了房,让你们也来大城市住住我的大房子。没想到的是,一年后老爸你就患病离开了我们。“后面”的事情你再也看不到了,几年后我还清了贷款,又过了两年,我又置办了一套房子。当我奋力偿还第一套房子贷款的时候,说什么也不敢想象几年之后我还能再奋斗到一套房子。当然,这些事老妈也看不到了。在您离开我们的第三年,老妈也随您而去。说来也巧,您比老妈大3岁,老妈和您同在56岁离开我们,而且还都是癌症。办完老妈丧事的那个晚上,我们兄妹三人聊天,还伤心地感慨,人生怎么这么多“巧合”。
老爸老妈,你们在世的时候,都是下岗工人,吃了一辈子的苦,生怕我们兄妹三人重复你们二老的“苦”。如果用一个流行的说法,我和弟弟也算是“阶层流动”了吧,至少都过上了你们曾经期待的好日子。弟弟在北京这几年,从城中村的租客到北京五环外的业主,最近又把房子换到了四环,实现了他生活质量的跨越。我知道房子证明不了什么,但至少在你们老一辈人的心中,有个属于自己的“地儿”,也算是“安居”了。在这样一个社会里,纯粹凭借自己的努力,不拼爹,能奮斗到这样的生活,你们在另一个世界也算是安心了。很遗憾的是,吃了很多苦的二老,再没有机会享受你们曾经期待的美好生活了。
春节前,我突然想起写封信和老爸老妈说说话,是因为6岁的小家伙——你们从未见过的小孙子从幼儿园回来后问我,班里的小朋友过年时都要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和爷爷奶奶一起过年?前几年每到年根儿带他回老家为二老上坟,年幼的他总不明白“去世”是什么意思。现在他长大了,多少已经领会到“在另一个世界”意味着什么。小家伙说:在幼儿园刚读过一个绘本,知道了看不见的人,你给他写信他能听得见。你写信告诉爷爷奶奶,我们过年又要出去玩了。
想想也是,老爸老妈离开我们已经10多年了,除了上坟时在坟前默默唠叨几句,很少再说这么长的话。父母不在了,故乡也就不在了。但我相信,人在哪儿家就在哪儿。老妈生前特别想出门看看,但一直没怎么出过远门。这些年我带着小家伙走过很多地方,我相信老妈一定在另一个世界跟着我们一起看风景。
老爸老妈,今年春节,我依旧带着你们去远方。
永远的儿子
郭学用摘自《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