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四川·李照城
钓鱼人笔记
花苞村钓鱼的徐大爷
文/图 四川·李照城
梁凯沿着一条颠簸崎岖的机耕道,把我带到一个名叫花苞村的湖湾。最近雾霾多发,虽然已经是上午9点多了,湖面上还笼罩着淡淡的薄雾。三岔湖远离市区,缭绕的雾气并不让人感到沉闷。老梁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在一处农民的取水井前一指:“看见那露出水面的两根草尖了吗?左边半米就是好钓点,你就在那儿钓吧。”近岸的水面草叶微露,一大片紫藤泽兰被湖水淹在水下,老梁说的那两根孤零零的草也是同样的草。
我装上钓组试了试深浅,如我所料,水不深,只有1.6米左右。这个深度在冬季显得稍浅一点,但那大片杂草的确是藏鱼的好地方。老梁对三岔湖比较熟悉,他的判断一般不会错。
耳畔传来一阵嗡嗡的声响,老梁正用一艘小巧的遥控船打窝。绿色小船驶到定好位的浮标前,他一按开关,小船的料斗自动翻起,窝料悄无声息地原处落下。用遥控船打窝十分精准,一点儿都不会浪费,而且没有用手抛投的声响,鱼儿不会受惊。
虽然有遥控船打窝,还有美味的饵料,但浮标还是两个小时都没动一下。老梁说:“怪了,小邓说上次他们钓得还不错嘛,怎么今天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那天正处在小寒和大寒之间,是成都平原最寒冷的时候,近几天最低气温几乎降到0℃——这原本就不是适合钓鱼的季节。可是老梁放不下花苞村的大鲫鱼。他说:“去年这个时候,我在徐大爷的院子门口,大鲫鱼钓安逸啦!”说的我也心动了,便跟着他来吹冬日的凉风了。可是,气温低的时候在这么浅的地方钓鱼并不明智,老梁那儿水要深得多,可是也没鱼。
湖湾三面都是高高的山岗,上面高大的构树和杨树枝丫都光秃秃的片叶不存。橡树林满是枯黄的败叶,一片萧瑟。芭茅长长的叶片和丝穗虽然飘逸依旧,却也绿意尽褪,枯干得近乎白色,就连秋天新发的斑竹林,翠绿中也微微透出黄来。只有柏树、松树、香樟依然郁郁葱葱,风骨不减。枝头上,一大群白鹭栖息着,往日里,它们总喜欢变着花样翱翔天空,今天大概是过于寒冷,已经11点多了还未起身。远处的水面水波翻涌,近处却不过微有波澜,这里是个避风的好地方。
我的身后是一片柑橘园,枝头点点橙黄,都是熟透了的柑橘,低处的枝条被累累果实压得垂向地面,即使坐在地上,火红的鲜果也在口鼻之间晃动。不远处,一角青青的屋脊探出枝头,屋墙褚红。这种土墙是由这一带常见的红土筑就的,墙体分外厚实,冬暖夏凉,但远不如砖房漂亮,看来这一带的农民还是不太富裕。
身后响起一声鸡啼,汪汪两声犬吠隐约传来,更显得花苞村分外宁静。虽然浮标就像是冻结在湖面,但我却喜欢这份宁静。这么冷的天,一朵孤零零的小野花却在我身后的土埂边静悄悄地绽开了细小的黄色花瓣。慢着,那是什么?仔细一看,小花的旁边竟然有个简易的架竿器。坏了,看来这个钓点早就有人了,我无意中占了别人的钓点,钓鱼人都有用渔具占位置的习惯,只要看见了就别染指,我今天是坏了规矩了,这可怎么好?老梁指了指自己的钓台下面:“你看我这儿不是也有一个架竿器?这几处地方都是徐大爷的老钓点,他天天都钓鱼,也不在乎这一天,没事。”
正说着,土埂上走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四四方方的脸上满是岁月刻蚀的沧桑,但面色泛着红光,看样子有六十来岁。他身上穿着最普通的蓝色中山装,上面还挂着田间劳作留下的泥土印记。看着他径直朝我走来,我开始忐忑不安,不是徐大爷来了吧?老梁亲热地打着招呼:“徐大爷,您今天没钓鱼啊?”我的心不由得一沉,果然是他。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徐大爷笑容可掬地问我:“这位眼生,第一次来?钓多少啦?”我连说对不起,要起身给他让位置。徐大爷连连摆手说:“你钓你的,你们一周才钓一次,我可是天天都钓,也不在乎这一天。”听说我一条鱼也没钓着,他又说:“前几天还可以,一天能钓个十来二十条鲫鱼。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钓不动。不过这个地方肯定有鱼,早起我就打了窝子,还钓了两条小鲫鱼。你选的钓点和我的完全一样,不信你看。”说着话,他转身从身后的青菜地里摸出一根鱼竿,向湖心抛下钓组,然后将鱼竿放在土埂上的架竿器上。他架竿在土埂上,我在土埂下。我用的鱼竿只有4.5米,他的竿长,浮标缓缓停在我的浮标旁边,相距不过20厘米。我越发局促不安,坚持要把钓点让给他。徐大爷笑道:“这个湾子只有我这几个钓点是在涨水前就打了除草剂,其他地方都是乱草,无论你有多少鱼钩都不够用,就在这儿钓吧,一会儿我到那边玩儿。”说着话,他伸手往湾底一指。原来他还有备用钓点。不过湾底的水更浅,这个季节多半不是好钓点。徐大爷用手指了指橘子树:“这些橘子虽小,但是很甜,你随便吃哦!”我感激地点头回应。
徐大爷很健谈,交谈中得知,在三岔湖景区的建设过程中,他的田地房屋早被征用了,一大笔补偿费两年前就已经到账。现在他每月领的生活费和过渡费,除了花销还有大半剩余,可说是衣食无忧。眼下搬迁房早已建好,那儿离城镇更近,可是徐大爷舍不得故土,趁着工程还没推进到这里,继续住在老屋,闲时种种菜,养养鸡鸭,钓钓鱼,安详度日。几十年养成的习惯,钓鱼已经融入他的日常生活,无论阴晴风雨,他几乎天天都在早晨、中午、傍晚三个时段玩一会儿鱼竿。无论说到哪种鱼,徐大爷都以“安逸”或“不安逸”作为评语,那是指它们的味道好与不好。现在人钓鱼说是纯粹为了寻觅快乐,钓鱼时却无不殚精竭虑,无所不用其极。徐大爷还是保留了原始的纯真。
徐大爷到湾底钓鱼去了,我又开始享受那份宁静。不到十分钟,徐大爷眉花眼笑地过来了,手中抓着一条4两开外的大鲫鱼。他走到我身后不远处的一个水坑前,“扑通”一声把鱼扔了进去。那水坑和湖水仅隔着一条土埂,里面张着一张网,那是他临时养鱼的地方。我半天没开张,老梁也仅仅钓了一条小鲫鱼,徐大爷刚下竿就钓了一条大鲫鱼,真是神了。
片刻之间,徐大爷从我身后又过了两趟,鱼虽然不大,鳞片却黄澄澄的,十分漂亮。徐大爷说:“这鱼烧汤安逸。”他那里水浅,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这么多鱼?我过去一探究竟,发现他钓鲫鱼竟然用的是3号主线,2号子线,配一支廉价的粗尾标,绑5号伊势尼钩。这完全是夏季钓鲤鱼的钓组,而且完全不压风线。冬季鱼儿吃口轻,我用了0.8号主线、0.2号子线,绑2号袖钩,风线完全压在水里,即便这样我还担心错过鱼讯,真不知道他这鱼是怎么钓的。我盯着他的钓点,他这儿杂草更多更密,粗尾浮标立在草洞中间,没有任何征兆,直接来了个箭沉。徐大爷手起,拽上来一条不足两的小鲫鱼。鱼小钩大,这鱼也太粗心了,这么大的鱼钩也敢下嘴。徐大爷看着手中的小鱼,那眼神就像看一个淘气的孩子,嘴里说:“鱼越小,胆子越大,它还不懂事呢。回家去吧,长大点儿再来。”
徐大爷上钩挂搓饵,下钩挂蚯蚓,大概是钓得极钝,浮标看不见顿口,每次都是直接黑标。这回,他上下钩各中了一次鱼,一条小鱼又放了,另一条接近2两,送到水坑里养了起来。常常有当空军的钓鱼人找徐大爷买鱼,这些鱼都是给他们留的。
让我吃惊的是,徐大爷那么大的鱼钩,居然连麦穗鱼也钓了上来。这种鱼长不过寸许,尤其喜欢吃蚯蚓。虽然这条鱼更小,但徐大爷却没放,认为它是害鱼,拿它喂了鸭子。徐大爷的鸭子很显然吃惯了小杂鱼,呷呷大叫着抢成一团。
老梁钓上了一条鱼,我却没有,我一度认为是我的水比较浅的原因,可徐大爷的钓点水更浅,却上鱼不断,看来冷天时鱼不一定都躲在深水里。回到钓点,我学徐大爷上钩挂饵料,下钩挂红虫,也陆陆续续钓上五六条鲫鱼。不过徐大爷却从我身后来来去去过了十来趟,显然他的鱼更多。我们一帮钓友都认为冬天的鱼吃口轻,钓组调得稍微迟钝一点儿就会错过鱼讯,所以线要极细,钩要极小,钓组调得越灵越好,对饵料的要求更高。徐大爷并不赞同:“只要水下有一大群鱼,不管钩大钩小,线粗线细,是面饵还是蚯蚓,都能钓上鱼来。我用的钓饵都是别人前两天钓鱼用剩下的,鱼照样吃。”
说到天气早晚、水深水浅和钓鱼的关系,徐大爷疑惑地摇着头:“我几乎天天钓鱼,这个谁也说不准。有时候早上好钓,有时候傍晚好钓,有时候下雨好钓,有时候晴天才上鱼。都说冬天深水好钓鱼,今天浅水鱼也挺多的。鱼群每天都在不停地游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游到哪里。若要说规律,那真是难。今天鱼游到你这里,不管什么饵料、钓组都好钓。今天你的钓点没鱼,你想尽千方百计也没用。钓鱼不过是玩儿罢了,用不着费那么多脑筋。”徐大爷的话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尽管跟很多大师的理论不一致。
还不到下午4点,徐大爷就把鱼竿顺手放在了菜地里。他对我说:“你上我这边玩会儿,今天浅水比深水鱼多。”他丝毫不以收获为念,玩尽兴了就罢手。不一会儿,他拎着两袋橘子给我们送了过来。我尝了尝,这些饱经风霜自然成熟的橘子汁液甘甜,香气馥郁,个头虽小,却远比超市里那些漂亮的橘子味道纯正。见我赞不绝口,徐大爷喜上眉梢。我们不过是初次见面,但他那神情就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土埂上的小黄花孤零零地开着,没有夺目的光彩和外形,更没有浓郁的奇香,却自由自在地在寒风中开放,守望着春天。徐大爷不着华服,不求美食,平平静静地品味着简单自在的生活,就像那小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