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郭德纲对我的

谢梦瑶

编者按：

相声演员相敬如宾的时代结束了。

1996年出生的郭麒麟像是站在他父亲的反面。他待人接物永远是客客气气的，谦卑而低调。几乎听不到关于他的任何负面评价，人人都说他是个好孩子。

想象一下你有这样一位父亲，他艺术造诣极高，但这些年遭遇过挫折与艰辛，有些是时代不幸的磨砺，有些则是因他的性格招致。不可避免的，不良情绪会传染到你这里。你见证这一切：他与天津的同行展开隔空骂战，与北京的主流相声圈交恶，与德云社的创社元老不欢而散，他关闭微博评论，在相声与节目里不断提起那些称不上愉快的过往……

如果有一个平行宇宙，郭麒麟可能会是个坏脾气的少班主。但至少在这个世界，他不是。但在任何平行宇宙里，他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2011年，郭麒麟从学校退学，成为德云社里年纪最小的相声演员，父亲郭德纲既是保护他的荫蔽，亦是遮盖他的暗影。

他吃过的亏，不希望在我身上重演

我第一次见他，好像是5岁的时候。我看见他直往后躲，我并不知道这个人是干什么的。然后爷爷奶奶突然让我管这个人叫爸爸。之前一两岁的时候可能见过，早就记不住了。

我有记忆起，我爸就在北京打拼。北京离天津那么近，两个小时怎么着也到了，却从没见他回来投奔过父母。所以我觉得我爸之所以到现在能够成功，全是凭着自己对相声的热爱以及坚忍不拔的性格。他有再大的委屈，再怎么难受，忍。

现在一看小时候我写的《我的爸爸》，全都是假的。我并不知道他有什么故事，我哪知道啊？就是日常生活，家里没有什么事可写。

我四五岁就听评书，听《杨家将》。天津有相声广播，小时候都是听天津的好多老先生，每天晚上都调到那个台听，但在天津的广播里从来没听到过他。

六七岁时赶上放寒暑假，来北京跟他一块住，给他表演过一段相声。我回到天津之后，我爸跟王海（时为热心观众，现在为郭德纲经纪人）说：“我在北京的发展并不好，儿子重复我的老路的话以后怎么办？”神情和语气挺难过。

2003年，《超级大赢家》节目首播，我在家守在电视机前看。我爸挑战橱窗48小时（饮食起居在一个面向大街被人围观的橱窗里），我感觉不到心酸，觉得我爸还真是很幽默，在橱窗里都那么搞笑。现在一想，我爷爷奶奶看这个节目的时候，表情非常凝重。

他在北京特别不容易，但我从来没听他说过。他在舞台上说过去的苦事，观众要笑，我也跟着一块笑。那时，我体会不了他受过的苦，经过的累。

现在搬到台上去讲，观众还是会笑，因为他们没法体会到他当初生活的不幸福。说出来当然也不是为了让观众同情你，事情过了之后看淡了，也就无所谓了，当个笑话似的跟大伙儿这么一说。

我说相声之前，我爸总在说同行不好啊，没有进入到这个行业，我并不了解这个行业的真实情况。但我不觉得这是一个负能量，他不希望我说相声，可能是因为他自己吃了一堑，想为我长一智。

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心态，是他的经历使然。但每个人对事物都有不同的看法，就如同一个杨桃摆在这儿，有人看是五角星，有人看是椭圆体。

他渐渐产生了一种抵触情绪，他很爱这个行业的艺术，但并不爱这个行业里的人。而我呢，打小在他营造的这么一个温室里，在一个很好的后台环境中成长起来，所以我对这个行业肯定就没有那么多的，哎呀，什么人情冷暖啊，什么不知众生疾苦啊，就是这种感觉。

去年，最近一次跟我父亲长谈，他说起对于相声圈内部的一些看法，我听完之后觉得这个行业水太深了，他说还不如不干这个。

我没有办法安慰他，只能以一个同行的角度来说，确实，咱们这行就这样，能怎么办呢？

去我爸家，我像个客人

传统行业都会收徒弟，不光相声、京剧如是，包括木匠、铁匠，师父带徒弟，觉得好，就上家来住。在孩子的眼睛里看，那时，我觉得父親的生活非常欢愉，天天有这么多人陪着他，热闹，人多，好玩。

小学以前，我就在天津陪着爷爷奶奶，老头老太太特别疼我，正因为这种极其强烈的爱，导致于禁足，“宝贝儿别出去了，万一来个拐卖儿童的，我们老两口后半辈子没法过了。”

以至于小的时候，我只能每天在家从窗户看着外边的孩子玩。那时我还是独生子女，难免有些孤单。后来来到北京一看，嚯，（家里）有这么些个人，他们都比我大个十几岁，还乐意带我出去玩。感觉这就是天堂，太幸福了。

人家一年四季都住我们家，我去北京却跟去别人家串门一样。

栾云平上我们家去，溜达到哪儿，一看摆着这么一罐儿棍儿式的饼干，打开就吃。我说哥，我要吃一根是不是也行啊？栾云平说，兄弟，你翻着跟头吃我都不管你，这不你们家东西吗？我说哦，拿过来才吃。

我就是个客人。到别人家做客了，你吃人东西不得问问吗？但我从没嫉妒他们抢了父亲对我的爱。

我跟这几个师兄弟住都挺开心的，我自己一个人倒不敢住。哪怕说这屋有两张床，我睡这床他睡那床都不行，必须过去跟他凑一起。孔云龙、栾云平、张云雷，这都是我小时候“侍寝”的。没跟岳云鹏睡过，他那会儿是十分地不在意个人卫生。

到2008年，我小学毕业之后，才正式到北京去上初中，才算是正式搬到北京来，但是每周末还要回爷爷奶奶家。我从小时候一直到十几岁，爷爷奶奶一直带着，这么多年感情了，好家伙，到了初中一走五六天，心里也难受，也想他们。

我是2010年的11月退学的，当时初三，专门说相声去了。我们每周一休息，就到奶奶那儿待会儿，然后周二演出，我再去北京，相当于我回宿舍变成了回我爸那儿。

父爱这件小事

我小时候管他叫“爸爸”，有时候喜欢叫他“爸爸”（二声），长大以后就叫他“爸”，再往后就“郭老师”“郭先生”。直呼其名不行，那是郑渊洁他们家。我们家都得用敬语，我对他得说“您”。可以开明，但是绝对不放纵。

小时候，他从来没打过我，没骂过我，一瞪眼我就哭了。

我爸从来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有多么爱我，他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不会说：“啊，儿子我好爱你啊。”也没有哪个傻帽儿爸爸是这样的是不是？

父爱非常深沉，都是体现在平时生活上的一些个小事。当然也不要问我，因为我也想不起来生活中有什么样的小事能体现出爱。

我从没对他说过，“我爱你，爸爸。”父亲节或者他生日，我会发，祝您节日快乐，祝您万寿无疆。他会回一个愉快、开心的表情。

他头两年事少，可能还能记得我哪天生日，这两年都想不起来了。反正知道是2月，具体几号想不起来了。甭说忘了，他记着的时候也不怎么提。我的生日，过跟不过没什么区别，比如今儿是礼拜二，就是一普通的礼拜二。该演出演出，该工作工作，没事就在家待着，那月份也没法出去跟同学聚会，都过年了嘛。

从初中退学的时候，我就没有女朋友了。退学的时候我140斤，因为在学校寄宿晚上没机会吃，在家里头就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买外卖，天天在家里，吃饱了就躺，没有比这更舒服的事了，能不胖吗？一直到190斤。这能有女朋友，笑话人呢是不是？

2014年的11月，我下定决心要开始减肥。一开始去健身房，后来打打羽毛球、跑跑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坚持下来了。一年减了大概60多斤吧。

在这过程里，我爸扮演的角色就是绊脚石。我爸一直就是，得了，你这个没用，哪天你一吃，“哗”又回来了，踏踏实实的，不用管身材什么的，甭减了。

我到现在也不是一个型男，长得也不怎么样，我就是觉得瘦下来对身体好，那会体态丰满，双下巴，大圆脸。自己看着吧，其实还行。自己一直没觉得自己有不好的地方。

我之前染黄头发，是我爸让我染的。当时我们拍了一电影，岳云鹏演男一，我是男三还是男四，电影要求我这个人物得染一黄毛。我是真不乐意染啊，我标新立异干吗非得体现在发型上？黑头发多好，挺纯洁一个好孩子变成“外国鸡”了。

那会儿我们家来了一位泰国的高僧，专门给人文身，还不是拿机器，是拿针，再往上上色。张云雷、烧饼，好多徒弟都文了，我是真没这兴趣。

我妈说，孩子，你文个身去。你看，我们家就这么神奇。我爸说儿子，染个头发去。我说不去，我还说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后来一想，这不是父母让我去的吗？

我就是郭德纲的儿子

我一直崇拜我的父亲，现在是愈加崇拜了。

我要不说相声，我也不觉得他有多厉害，直到说了相声，到现在进这个娱乐圈才发现，他以一个相声艺人的身份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太难太难了。也没有外界的帮助，都凭他自己一个人。

商演的时候，我还是希望跟着我爸一块出去。一场演出，三个大节目，挺累的，我希望我能在中间好好地演一演，让他休息休息。

2012年岳云鹏专场，我选了一个叫《阴阳五行》的文哏相声，效果不太好，父亲公开批评了我。我其实一开始挺不服的，这个节目本身包袱并不密，笑点并不多，但是我敢说我这个节目绝对比当天助演的其他师兄弟，效果要好。

我已经尽我所能把这个节目演成这样了，他还说我不行。那是它节目上限的问题，干吗就逮着我一个人不放啊？后来我爸说，对其他徒弟是闭眼，唯独对我是严苛的。

以前，我总把握不好机会，每次都丢人。有一个传统的太平歌词，跟我爸的对唱，演出前10分钟，我跟他说，爸，咱不演了，我没底儿。他说行，就没演。搁现在，我自己就恨自己啊，给你机会都不把握。不过最近几年，我很少在大型演出上掉链子了。

我喜欢看足球，是曼城队的球迷，看了3年多。我还挺喜欢C罗，他的落叶球不叫落叶球，他踢得叫电梯球（落叶球下坠速度快，但不变线；电梯球下坠速度较落叶球稍慢，但有变线）。为什么？他想让自己的球和别人不一樣。

我不能说以后我就是郭氏相声，还是要有自己的东西，学者生，像者死。

相声四大表演风格，帅、卖、怪、坏。帅，并不是指相貌，指台风，往台上一站很大气，干净利落，赏心悦目，这样的叫帅，我想往那方面发展。我爸现在台风就帅，而且他稍微有一点坏。现在很多演员走入了一个夸张的自我来呈现，这个我不太认同。

大部分演员都感受过观众鼓倒掌、起哄。观众非常可怕，只要有一个，马上就十个，马上就一百个，要在大剧场一千个人同时让你下去，这个冲击波、这个震撼力，受不了。这一点，得感谢我爸爸，观众通常都会看在我爸的情面上，不会这样。

太多人说了，不就因为他爸爸是郭德纲嘛。一开始我肯定也是不爱听啊，我2010年夏天注册的微博，认证就是“相声演员，郭德纲之子—郭麒麟”，这是新浪给我弄的，我哪知道这个？

打那年起到现在，人家一直在说，为什么认证信息还要非说你是郭德纲的儿子？你就仿佛都得让全世界人知道。真的，越是这样的，我就越不改。我不能向恶势力屈服，明白吗？我不能向他们屈服。

他们拿我和我父亲比较。凭什么我出道说相声，就一定要拿我和行业的标杆进行比较？就因为我跟他有血缘关系，所以就拿我跟他放在一起比较？这是不公平的，这是不道德的。

假比我现在开始做手机了，为什么没有人说，哎哟，你这根本就比不上乔布斯，赶紧死去吧你！能这样吗？我刚开始跑步，你比不上刘翔！多新鲜哪！你应该横向比较，不能纵向比较。

进了演艺圈，该怎么为人处事，这都是常识，我爸不会再赘述了。他也不管我的微博，他知道我的标准，因为我比他更保守，我比他更死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