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人爱花若神背后那些事儿……

2017-04-21 03:14沈建东
现代苏州 2017年7期
关键词:花神赏花牡丹

文 沈建东

江南人爱花若神背后那些事儿……

文 沈建东

春天是最富有诗意的季节,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旧时江南人游春玩景,爱花赏花成瘾。倏一立春便急不可耐,园林看花,出城寻春,元墓看梅花,更是“郡人舣舟虎山桥畔,襥被遨游,夜以继日。”( 襥被即被单)接着还有虎丘看玉兰的花俗,据史籍记载,虎丘山后玉兰房种有玉兰树,相传是宋朱勔从福建所得,未及进献皇宫而朱勔事败,移植于此,乾隆下江南时,花农窖火烘之促其开放,博得龙颜大悦。“客来正植花繁会,坐对霜华增感唱。”据清《潘文恭相国年谱》云:封翁云浦每值春时,泛舟虎阜游玉兰精舍。潘榕皋《虎丘杂诗》诗后注云:“昔年山后玉兰花开,先祖闲齐时偕客登眺,常命追随。”由此可知虎丘看玉兰也是吴中士绅春游赏吟诗佳事之一。因二月阴晴无定,多疾风骤雨,飘落琼英,狼藉满地,因此民间又俗称玉兰为薄命花,旧时闺阁中人拾取花瓣和面粉蔗糖,下油煎之以食,名叫玉兰饼。

好在便有二月十二日百花生日的花朝节来临,虽然说按照我国古俗,花朝节一般定在农历二月,又因朝代、地区、民族等因素影响,具体日期略有不同,以二月十二、二月十五居多。但毕竟给爱花成癖的江南人一个“花痴”的理由。

目前可见关于花朝的最早记载——《陶朱公书》中就以二月十二日为百花生日。花朝节还可追溯至远古时代迎春神、祭春神的风俗呢。宋以后一向以二月十二日为花朝节,清顾禄《清嘉录》、袁景澜《吴郡岁华纪丽》,以及《昆新合志》、《镇洋志》都详细记载了江南以是日为“百花生日”以及民间贺节的习俗。在曹雪芹《红楼梦》中苏州姑娘林黛玉的生辰即是二月十二,林又是红楼中的“主花”,即芙蓉花王,可见曹雪芹所设定的主要人物生辰正是因袭了吴地花朝节民俗。按照宋代古制,守土官在二月十五花朝这天要出郊劝农。《梦粱录》载南宋制:“此日帅守、县宰,率僚佐出郊,召父老赐酒食,劝以农桑,告谕勤劬,奉行虔恪。”《吴郡岁华纪丽》亦载宋制:“守土官于二月十五花朝日出郊劝农。”出郊劝农,意即官员去农村巡察、督促农耕诸事。清人改琦有《菩萨蛮》词:“春人开笑口,低祝花同寿,花语分明记,百花同日生。”因花朝节在春日正中而立此节。又因与中秋节同为时序的春、秋之中,古人称“花朝月夕”。且此说由来已久,《大戴礼记》中有“天子春朝朝日,秋暮夕月”之说。后又以“花朝月夕”借指良辰美景。

关于花朝节的来历,江南民间还流传带有神话色彩的故事,说是远古时候,盘古将百花种子交给他美貌的小女儿去种,待百花盛开后,又叫小女儿将花朵撒向人间,从此人间到处鲜花盛开,盘古因此封女儿为花神,而这一天也就成了百花生日。花神形象,考诸史料,不外乎两类。一类是神话传说人物,另一类则是真实历史人物。就神话传说中的花神而言,燧人氏、女夷、钟馗等,都被封为花神。而更多的都是以历史人物为司花之神。传言武则天是天界花神,受天命下凡,接掌唐朝政事。战国屈原“誉兰”、东晋陶渊明“赏菊”、唐李白“倾倒于牡丹”、北宋林逋“爱梅”……越国浣纱美人西施爱花成癖,来到吴国,吴王宠她无限,种花香山,携美人溪水驾舟采香嬉戏,采的什么香呢,据说是马蹄香,学名杜衡,可入药的,至今当地还有一个村保留着采香泾村名字,西施爱荷花,被推为荷花神,宋代诗人杨备有首《采香径》诗云:“馆娃南面即香山,画舸争浮日往还。翠盖风翻红袖影,芙蓉一路照波间”。这些历史人物或因为因为惜花护花或因为写了脍炙人口的咏花诗词,民间百姓就推举他们成花神,十二月花神便逐渐排定了座次。

还有一个花神的故事记载在明代苏州人冯梦龙的三言之《醒世恒言•灌园叟晚逢仙女》中,传说唐代天宝年间有位爱花的崔玄微处士,在一春日月夜于其自家花园里迎来一群美女,便设宴歌舞共乐。席间,美女中的封十八姨与石醋醋起了龃龉,聚会不欢而散。第二天,这些美女再次来找崔处士,言及她们受恶风之困,原本是求封十八姨帮忙,但因刚得罪了她,故而转求崔处士相救。其实,美女们正是百花精灵,封十八姨则是风婆婆。崔处士便在狂风肆虐时,在花园东立起一上画日月五星的朱幡,以护卫园中之花。百花果然无损,此故事流传甚广,某种程度上也带动着花朝节的传播。后来民间便以此日设节,以彩条系花树上,以避风灾,谓之赏红。

“吴俗好花,与洛中无异,其土地亦宜花,古称长洲茂苑,以苑目之,盖有由矣。吴中花木不可殚述,而独牡丹、芍药为好尚之最,而牡丹尤贵重焉。”这是元代华亭人陆友仁的记载。历史总是爱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江南百姓的爱牡丹之好和历史上一个并不起眼的小人物还有脱不开的关联,这个小人物就是朱勔。

牡丹是我国特有的木本花卉,花开艳丽,富丽端庄、芳香浓郁,而且品种繁多,自古有“竞夸天下双无绝,独立人间第一香”的美誉。史载,隋炀帝好奇花、奇石,继位后 “隋帝辟地二百为西苑,诏天下进花卉。易州进二十箱牡丹。”唐开元年,唐明皇的宫廷内,亦重牡丹,杨贵妃对牡丹更是喜爱有加,在沉香亭前,骊山行宫处,栽植数种红紫、浅红、通白等色牡丹。花初开,杨贵妃带着宫女游赏花间,十分欢乐。武则天历史上对她评价褒贬不一,但她也是爱牡丹之人,“天后之乡,西河也,精舍下有牡丹,其花特异,天后(则天)上苑之有缺,因命移植焉。”此记载说的是武则天的家乡西河,牡丹品种“特异”,已超过京城许多品种,因此,天后下旨将家乡的珍品移到首都来。因此历代都认为 “牡丹,花之富贵者也,”清慈禧还曾将牡丹定为国花,至此,在国人心中牡丹成为了富贵吉祥的象征,民间吉祥图案无论绣品还是木雕、砖雕都喜用牡丹为题材,表达民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谷雨时节,细雨纷纷,润物无声,牡丹开始含苞欲放了。自古牡丹出洛阳,苏州人栽种牡丹据传是起于宋朱勔,明清时渐成风习,“赏花者不问亲疏,谓之看花局。”谚云:“谷雨三朝看牡丹”!

苏州第一枝牡丹大约可算是朱勔引来的,朱勔生于宋代,是地地道道的苏州人氏,他的父亲朱冲原是卖草药出生的,后来稍微有了点积蓄,就开了药铺子,后来资本又积累多了,朱冲就不学好,因为行为不检点而两次受徒刑,但朱冲确实是做生意的好手,苏州话说起来叫脑子活络,药铺生意日益发达,钱多了就开始结交权贵,但朱冲还没忘记乡里,慈善事业做的十分好,在春夏之交的时候,自掏腰包买来米和药,招募懂医术的医官,到街道里挨家挨户送药问诊,没有吃的人家还送大米上门。冬季又派人买了大量的旧衣服,雇佣善于缝纫的妇女制作成百纳衣,大雪天送给大街上挨冻无衣的穷人和流浪汉。到了他的儿子朱勔的时候,家大业大了,朱勔还结交上了京城的中贵人,就是帝王所宠幸的近臣,那个时候宠臣有蔡京、王黼、童貫之流,朱勔懂得投其所好,送江南的奇花异草,太湖石,因为送花石得到信任,遂为皇家供奉使,有了皇家的名头,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凡林园亭馆以至坟墓间,所有一花一木之奇怪者,悉用黄纸封识,不问其家,径取之。” 当时指挥花石纲的杭州设“造作局”,苏州则是 “应奉局”,朱勔被蔡京推荐来管领该局。为了用船运送这些珍奇的花石,十船编成一队,称一纲,因名花石纲。一路上遇桥不能过则拆毁,城郭太窄则凿大,过河一切船只让道,连原来运粮食的船也用来运花石纲,以至于禁卫乏食,竟然也无人问津。船一路无碍,直达京师,朱勔之宠如日中天,也因经常押运花石纲到京城,还参加了宫里的内宴,宋徽宗还拍过他的手臂和他说话,回到苏州朱勔竟然用黄帛把手臂都缠起来了,与人说话此臂不举。花石纲之役,前后延续二十多年,而以政和年间(1111~1117)为最盛。官吏、采办还乘机敲诈勒索,给江南一带造成极大的灾难,成为激起方腊起义的重要原因之一。此后不久,钦宗靖康元年(1126),金国南下,第二年初,首都陷落,金兵将徽、钦二帝,连同后妃,宫女、皇亲、官员、工匠、艺人等14000余众,驱逐北上,北宋王朝至此灭亡。如今,太湖石——冠云峰,现存苏州留园内,上海豫园有玉玲珑,南京玄武湖的童子拜观音石,相传都是宋徽宗时期花石纲遗物,史称艮岳遗石。

苏州的朱勔在为皇帝办花石纲的时候,自家的花园也经营的颇有生色,楼台九曲,名花种植,取名同乐园,俗称朱家园。朱勔善于堆山造园,号称“花园子”。朱家花园里,朱勔把从洛阳带来的牡丹“数千本”养护的十分茁壮,每届谷雨前后,花将开的时候,都小心用缯彩为幕棚,遮挡掉部分强烈的阳光和过多的雨水,而且每盆牡丹都装饰金牌,写上名称,绵延差不多一里路长,候谷雨三朝,牡丹盛开,就开园供人观赏,期间往往有游春的妇女贪看花美而迷失了路,朱勔还准备酒食邀请这些迷路的女子吃饭,甚至还送些钗环给她们。后来朱勔被钦宗皇帝先下诏流放后又下诏处死,得到消息的苏州市民冲进朱家的花园,抢砸一空,可怜千娇百媚的牡丹都被人折断拿去当了柴烧。正是应了那句话: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多行不义必自毙。当朱勔横于江南的时候,就有士人咏诗讥之,联中有云:“水清讵免双螯黑,秋老难逃一背红。”相传朱家的子孙有些隐姓埋名,在虎丘一带隐居下来,仍然干着栽花种草的老本行,“江南三月花如烟,艺花人家花里眠,翠竹织篱门一扇,红裙入市花双鬓。山家筑舍环山市,一角青山藏市里。……花田种花号花农,春兰秋菊罗千丛。”后来苏州山塘逐渐形成了春有牡丹花市,夏有茉莉花市,秋有木樨花市,春末夏初四月十四轧神仙更是花草庙会,因沾着吕洞宾的仙气,遂以神仙花、神仙草冠之,尤其是万年青,苏州人称千年蒕,轧神仙必购此花,神仙庙中“花市绕回廊”盛况空前,至今如此。

遥想一下,朱勔带来洛阳牡丹还是应该在柴薪的命运下侥幸有遗留下来的,经过爱花人士小心栽培,开枝散叶,香遗后世,在元人高德基的《平江纪事》一书中还记录了牡丹“花木之妖”的奇事。说的是铁瓶巷一户姓刘的人家,有牡丹各色盛开,一共开了三度,初开如茶盂子大,中间绿蕊,犹如神佛之状,后来又开,若五升竹箩,花蕊成人马形,延续半月之久,第三度如酒盏大,其蕊细长若幢幢旗帜状,而罗衫紫玉粉红楼子甚多。三日而萎。“观者日数百人,栏槛尽皆摧毁,不可止遏。”可见苏州人对牡丹的钟情之深,可以和首都的“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相媲美了。自宋以后,苏州谷雨赏牡丹的风俗年年绵延,至今不变。也正应了那首《竹枝词》所咏:“谷雨名花万树香,楼台九曲水中央,苔痕绿遍金牌字,人向朱园话夕阳。”如今,苏州园林里春天牡丹盛开,引来无数赏花之人,如网师园、拙政园;常熟虞山尚湖的牡丹盛会据说是江南一带之最,每年也吸引了几万爱花者的眼球。

自古及今,赏花是古代人生活中的一种雅兴。赏花爱花是饱腹暖衣后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和有情怀的生活方式。隋炀帝率领庞大的队伍直下扬州,除了其它因素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观看扬州的琼花。盛唐气象更不可少了花草。武则天时期,每值牡丹花开,都要举行一定的庆赏活动,宴饮歌赋,为之助兴。《开元天宝遗事》卷上记载:“长安侠少,每至春时结朋联党,各置矮马,饰以锦鞯金,并辔于花树下往来,使仆从执酒皿而随之,遇好囿则驻马而饮。”这种赏花形式在当时极为流行,称为“看花马”。唐人还有“斗花”的习惯,大家争相拿出奇花异枝,斗比争艳。《开元天宝遗事》卷下就说:“长安王士安,春时斗花,戴插以奇花多者为胜,皆用千金市名花植于庭苑中,以备春时之斗也。” 比至宋代,更是疯狂,邵伯温《闻见前录》记载说:“洛中风俗,岁正月梅已花,二月桃李集花盛,三月牡丹开,于花盛处作园圃,四方伎艺举集,都人士女载酒争出,择园亭胜地上下池台间,引满歌呼,不复问其主人,抵暮游花市,以筠笼买花,虽贫者亦戴花饮酒相乐。”南宋虽然偏安一隅,但文艺范儿不减,赏花也疯狂,《梦梁录》说:“仲春十五日为花朝节,浙间风俗,以为春序正中,百花争放之时,最堪游赏。都人皆往钱塘门外玉壶、古柳林、扬府、云洞;钱湖门外庆乐、小湖等园;嘉会门外包家山王保生、张太尉等园,玩赏奇花异木。” 每逢重阳之际,从皇帝到贵戚都要出门赏菊,而“士庶之家,亦市一二株玩赏”。

比一比古人对花草的钟情与疯狂,他们赏花手法的百出撩眼,现在人赏花无论精气神还是方法手腕都大大输于古人了,更何况古人赏花还有诗词互相唱颂歌咏,留下了汗牛充栋的人文记载。如今春雨霏霏,花红柳绿,读着古人描写春花秋月的诗词,我们除了惭愧就只剩感叹了,“天将小雨交春半,谁见枝头花历乱。纵目天涯,浅黛春山处处纱。焦人不过轻寒恼,问卜怕听情未了。许是今生,误把前生草踏青。……

(沈建东 苏州博物馆研究馆员。中国民俗学会理事,中国俗文学会会员,吴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出版专著有《苏南民俗研究》、《风俗里的吴中》(上下册);《丝线上的风雅》、《苏绣》、《话说媒人》(合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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