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导语: 前几天,一位刚从美国来加拿大公干的老朋友和笔者碰头,谈起新任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他笑言“这位总统以后或许不会被评价为美国历史上最好的,多半也未必是最出名的,但绝对是段子最多的”。
全世界的人似乎都在谈论特朗普,有的人说他令美国分裂,也有人说他站在社会底层一边向美国精英开炮,更有人说他是个精神分裂的病人和十足的骗子。
到底谁喜欢他?
特朗普不受美国文体名流待见已不是什么密码。
好莱坞和百老汇至今弥漫着“不待见特朗普”的浓厚空气,麦当娜(Madonna Ciccone)“恨不得炸白宫”固然夸张,但74届金球奖颁奖仪式上上至终身成就奖得主.斯特里普(Meryl Streep)、主持人吉米.法伦(Jimmy Fallon),下至金球奖得主戴维斯(Viola Davis)、喜剧演员罗斯(Tracee Ellis Ross)和肥皂剧演员劳里(Hugh Laurie)等都通过不同形式对特朗普的当选冷嘲热讽,为期两天的就职仪式秀上,应邀捧场的除许多“群众演出团体”外,就只剩下摇滚乐队3 Doors Down、乡村歌手格林伍德(Lee Greenwood)和歌手凯西(Toby Keith)等少数“铁杆”,“正点”领唱国歌的任务则只能交给年仅16岁的选秀女歌手埃万科(Jackie Evancho),绝大多数成名艺人要么拒绝捧场,要么原本答应却被粉丝吓回去(如歌手赫丽黛Jennifer Holliday就是被乐迷中的LGBT人士给逼得辞演、道歉)。
体育圈也同样如此。
NBA现役明星中的“小皇帝”詹姆斯(LeBron James)、库里(Stephen Curry)、卡梅隆.安东尼(Carmelo Anthony)、德维恩.韦德(Dwyane Wade),退役明星中的“魔术师”约翰逊(Magic Johnson)、“天钩”贾巴尔(Kareem Abdul-Jabbar),达拉斯小牛队老板库班(Mark Cuban);退役名将纳芙拉蒂诺娃(Martina Navratilova)和金恩夫人(Billie Jean King);女足明星索洛(Hope Solo)、摩根(Alex Morgan);田径现役和退役明星布罗梅尔(Trayvon Bromell)、刘易斯(Carl Lewis)等都公开反对特朗普。与之相比,支持特朗普的体育明星寥寥无几,主要集中在高尔夫界,如“金熊”尼库劳斯(Jack Nicklaus),此外则似乎只有前著名拳王泰森(Mike Tyson)、NBA前巨星罗德曼(Dennis Rodman)等是铁杆“川粉”——有趣的是,曾在选战关键时刻公开站出来“检举揭发”特朗普十年前“调戏”过自己,险些坏了特朗普大事的成人女星德里克(Jessica Drake),却正是罗德曼的前女友。
文体明星的倾向性除了和其本人、更与其“粉丝”有关:摇滚歌手的听众群体中有大量LGBT人士和女权主义、环保主义者,这些歌手也大多憎恶特朗普;相反,号称“最具富贵气职业运动”的高尔夫,被戏称“浑身金光闪闪”的特朗普就显得顺眼得多。
媒体也是一样:CNN、《纽约时报》等传统左翼媒体不消说,CBS、NBC、《新闻周刊》、《华尔街日报》等通常持中立甚至偏右立场的媒体也一边倒和他过不去,三场总统辩论,暴跳如雷的特朗普吃尽了“拉偏架”的拉达茨(Martha Raddatz)、库珀(Anderson Hays Cooper)等主持人闷亏,当选后把这些媒体和媒体人拎出来痛骂、关“小黑屋”修理,也实在算得上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相反,站在特朗普一边的媒体屈指可数,曾有人说,去年三场和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的面对面辩论,唯一让特朗普感到轻松的是第三场,以及第三场的主持人、福克斯周日新闻的华莱士(Chris Wallace),而福克斯恰是主流媒体中唯一自始至终旗帜鲜明支持他的。此外,像《纽约邮报》、《华盛顿时报》等右翼小报,也对他较为“客气”。
有色人种、环保人士、LGBT人士……这些群体中大多数人都因为特朗普对待上述群体的态度,而对他持抵触态度;女权主义者则因特朗普“不尊重妇女”的“斑斑劣迹”而成为“反特朗普群体”中最活跃、最具韧性的一群。當然,例外总是有的,如前面提到在其就职典礼上领唱国歌的少女歌手埃万科,其姐姐就是一名变性人,但她依然顶住压力和嘲讽如约亮相——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少女其实本人并没有明显的政治倾向,既为共和党、也为民主党的活动演出,还在2010年11岁时出席国家圣诞树点燃活动,为奥巴马唱过歌。
传统上工团主义者支持民主党候选人,而中产阶级和企业家支持共和党候选人,但到了特朗普这个“另类”的时代似乎有些变化:工团主义者中部分“铁杆桑德斯派”和“老白人”(贫困的白人工薪阶层)因对希拉里和民主党政策失望而投了特朗普的票,而中产阶级中的一些人则担心特朗普“太过另类”而投了希拉里的票;至于企业家则出现了分化,传统产业的企业家普遍对特朗普有好感(和其早有过节的汽车大亨们除外),硅谷的新兴产业企业家多数不喜欢他,而精明的华尔街大亨们则往往“两头下注”。
至于在国际间,囿于中左思潮渐成“政治正确”,敢直接和特朗普“秀恩爱”的国家领导人似乎只有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俄罗斯总统普京虽和特朗普“眉来眼去”,但后者安全团队的几员大将(如国防部长马蒂斯James N. Mattis何CIA局长蓬佩奥Mike Pompeo)都公开对“特-普感情”作不以为然状,未来如何,尚未可知。至于英国首相梅(Theresa May),虽然成了首位和“特朗普总统”会晤的外国领导人,但“签证新政”马蜂窝一捅,这位女首相也不得不暂时将一大堆表现“感情深”的台词咽了回去。当然,最“铁”的“国际粉”貌似是欧洲那些极右民粹党派领袖,可这些人就连特朗普也不敢轻易假以颜色。
何以“测不准”?
有经常出入美国“秀场”的朋友称,很多娱乐圈名人从不掩饰对特朗普的轻蔑,早在多年前特朗普刚发出“以后我要当总统”的豪言壮语就开始百般调侃、奚落(现在还能在不少老脱口秀段子和肥皂剧台词中找到这类包袱),此次大选从党内初选直到最后投票,对希拉里的追捧和对特朗普的“唱衰”,可谓一直不绝于耳,《新闻周刊》甚至闹出投票当天先印好一大堆“总统希拉里”的号外的大笑话。
毫无疑问,曾被许多人视作胜选热门甚至“准当选总统”的希拉里,是这次美国总统大选的大输家。如果说还有第二个大输家,那大约只能是媒体和民调机构了。
毋庸讳言,此次媒体和民调机构的“测不准”,已闹出了国际笑话:11月4日(即距投票日仅剩一周时)的各家主流民调中,ABC/Wash Post Tracking称希拉里领先特朗普3个百分点(47%:44%),ABC/Wash Post Tracking结论一样(49%:46%),大名鼎鼎的Reuters/Ipsos更给出希拉里领先7个百分点(44%:37%)的答案,IBD/TIPP Tracking和Rasmussen Reports预测两人支持率持平(都是44%:44%),预测特朗普支持率领先的只有LA Times/USC Tracking(43%:47%)。投票日前虽冻结出口民调正式数据,但各家传媒、民调机构和智库给出的非正式预测则更言之凿凿,绝大多数“口径”在离投票日只剩不到24小时之际,给出了“希拉里胜选率在70%以上”的评估,某久负盛名的传媒甚至在投票业已开始、部分州初步结果陆续出台之际,仍“一根筋”般给出了“希拉里胜率高达99%”,一向自诩“大数据专家”、“神算子”的“普林斯顿选举联盟”成员王声宏(Sam Wang)更言之凿凿“希拉里胜率99%强,特朗普1%弱”、“如果特朗普选举人团票超240我就现场直播吃虫子”——结果当然不问可知。
然而勇于像王声宏般认赌服输,吞下“失败的虫子”者似乎是少数,绝大多数“倒灶”的预测失败者仍努力为自己的“测不准”寻找五花八门的理由,如被戏称“美国以外希拉里粉丝大本营”的《金融时报》,11月15日刊出一篇文章,悲叹“民意难测”,认为在“大数据”时代普遍存在原始信息失真的现象,这必然导致依赖这些信息、数据作评估、判断的主流传媒、智库和民调体系“测不准”,而当11月17日现任美国总统奥巴马(Barack Obama)再度公开猛烈抨击“社交网络假新闻”,指责“虚假消息”通过“劫持Facebook和google等社交网络平台的算法”误导读者,并暗示这是此次美国大选民调、预估“测不准”的原因后,许多“不肯吃虫子”的主流传媒、智库人士和民调专家迫不及待地抓住这根“自救稻草”作恍然大悟状,开始纷纷为自己不久前的“失常表现”洗白——希拉里的败选固已无法挽回,但他们毕竟还要继续吃这碗饭。
然而民意真的那么难测么?
“民意难测论”的提出者们也坦白承认,特朗普的胜出并非无迹可寻:中国浙江某地的小供货商们、美国在线一些网店经营者们,都从特朗普徽章、面具、标志物远比希拉里同类产品畅销的“市场终端反馈”中,准确得出了“特朗普必胜”的预测结果;在“云计算”纷纷败下阵去的同时,部分“大数据”经营者,如Genic公司的MooIA系统却早在投票日之前几个月就预言“特朗普是最后赢家”,且在此后一边倒的相反声浪中始终坚持不改变预测结论……事实上,与其说“预测失灵”、“大数据失准”,毋宁说是那些原本光环璀璨、以权威自居的媒体、智库、专家和机构失灵、失准。
之所以会如此,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正如许多“马后炮总结”所指出的,希拉里一方在舆论上“不对称优势”起到物极必反的作用,按照希拉里本人的说法,支持特朗普的是“一群白痴”(basket of deplorables),在“政治正确”铺天盖地的特殊氛围里,许多实际上支持特朗普、或至少不支持希拉里的选民为显示自己“并非一群白痴之一”只得“人格分裂”,嘴上喊着“反对特朗普”,暗地里却投了特朗普的票,很显然,预测、民调的取样主要针对受访者的“嘴”,而大选统计的却是他们在不记名情况下投出的选票。
其次,正如11月10日MSNBC早新聞专栏主持人乔.斯卡伯勒(Joe Scarborough)所检讨的,在选战期间,大多数美国乃至欧美主流媒体、智库和预测机构坚定地站在希拉里一边,并因此“心中早有定见,于是开始到处寻找能证明希拉里胜算92%、93%甚至99.999%的蛛丝马迹,并不厌其烦地刊登、播报出来”,其具体表现,就是刻意在民调、预测取样上“做手脚”,如RFI披露称,CNN和《纽约时报》在多次选前民调中刻意选择更多民主党人作为取样对象,并由此得出“希拉里民调支持率大幅领先”的“民调结果”,再将这一“民调结果”公诸于众,以证明自己“站队正确”。选举结果揭晓后,著名民调机构皮尤也曾总结指出,美国民主党支持者和共和党支持者的占比分别为33%和29%,但路透社选前民调取样,两者占比竟然分别为44%和33%,“如果改用符合实际力量对比的取样标准,则民调结果将不再是失真的希拉里领先6个百分点,而是大体符合最后结果的特朗普领先2.5个百分点”。不论传统模型或“大数据”、“云计算”,“高命中率”的前提,是取样的中立、算法的科学、数据信息的准确,倘这一切得不到保证,准确的预测就无从谈起——先入为主、人为制造取样失真,就更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应指出的是,“云时代”最大的特点不是别的,正是“去权威化”和“信息去中心化”,“权威”们在很大程度上丧失了资信和推论的垄断性,而习惯于居高临下的他们却并未能及时适应这种变化,明明“底气不足”却仍要“指点江山”,结果反倒放大了自己“测不准”的狼狈和尴尬,而这种展示于大庭广众下的狼狈、尴尬,又会反过来进一步削弱其可信度、含金量,让他们日后的预测更难取信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