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学校的本质是什么?学校应该是个什么样子?作为事关人类前途命运的学校问题,正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关注、思考和叩问。学校是知识的平台,更是生命的空间,它志在塑造人的灵魂,使之成为有信仰、有奉献、有担当、有爱心的生命体。
【关键词】学校;生命;空间
学校的本质是什么?学校应该是个什么样子?作为事关人类前途命运的学校问题,正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思考和叩问。学校是知识的平台,更是生命的空间,它志在塑造人的灵魂,使之成为有信仰、有奉献、有担当、有爱心的生命体。
一、石门坎学校简介
石门坎光华小学,是英国传教士塞缪尔·柏格理在中国石门坎创办的一所完全小学,在短短二十年的时间里以及整体文盲的平台上,走出了2名博士、30多位大学生以及数千名的识字人,创制了苗文、首开三语教学之先河、掀起全民阅读的浪潮,创办了孤儿院、电报代办点、医院、麻风病院、农技推广部五大社会组织,使石门坎一举成为“西南苗疆最高文化区”。
二、结构与反结构的赋形
石门坎左右两边横卧着两座大山,在前方形成一个不大的夹角,左边是横卧的“野衣梁子”,东北-西南走向,海拔2000多米的;右边是高耸如云、海拔2800多米的薄刀岭,东南-西北走向;“夹角”的对面,是一座叫“猴子岩”的险山,顾名思义只有猴子才能攀越的山岩。野衣梁子、薄刀岭、猴子岩三座山恰好围成一个天然的三角架构,石门坎在大山围成的三角形内“被降临”。
社会组织和现存秩序表现为一种结构,千年不变的结构使历史停滞不前,它使苗族一步步滑向沉醉的深渊。这需要一种反结构(或促结构)以形成对现结构的对抗,从而使个体由沉醉走向清醒,由黑暗走向光明,学校就是这种对抗性结构的产物。
1904年,英国传教士塞缪尔·柏格理来到石门坎创办了石门坎光华小学,学校是一所规模不大的完全小学,有着“牛皮大学校”的称呼,分设高、初男女两部。石门坎光华小学既是一所学校,又是一个教育领导机构,当时被命名为“循道公会西南教区苗疆部教育委员会”,统辖着以石门坎为中心、涉及滇黔川三省的教育体系,其他各支校皆冠以“光华小学第X分校”。石门坎学校是整个系统的教育业务中心,所有学校的课程设置、时间安排、考试命题都有石门坎光华小学统一负责。王建明先生在二十世纪20年代作过一个统计:
石门坎的教育势力范围,计滇黔境界二十七所分校,川境十五所分校,共计四十二分校。[3]
石门坎光华小学代表着一种新结构的出现,并致力于结构模型的再生产,使之遍植于社会体系之中,不留“盲区”的与固定结构形成对抗。
三、爱的生态循环系统
二十世纪的前30年中,石门坎学校已经走出了包括本科、博士在内的30多位苗族精英分子,这是石门坎教育一个惊人的成就;然而,促使石门坎精英分子辈出的再生产系统,更值得关注。
石门坎光华小学的发展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一是引入化阶段(1906-1916),二是本土化阶段(1917-1955)。第一阶段主要是一批汉族教师和西方传教士担任教学、管理工作。最初跟随柏格理来到石门坎的汉族老师李司提反、钟焕然、王玉洁、夏士元、郭明道五人,都有着扎实的汉语功底,又精通苗语、坚守情操、虚怀若谷、甘于奉献,是德才兼备的君子之师,苗族群众感慨说:
在落后的石门坎苗族地区,如果没有汉族老师来为苗族教育事业献计献策,出力流汗,不知还要落后幾世纪。有了汉族老师来了,落后的苗族才有文化、才真正站起来,应当歌颂赞美汉族老师。[4]
从上表中我们可以看出,他们读过私塾,有的还是中国旧学的举人,有着扎实的汉语功底,并深受儒家经典的滋养。塾师们虽失意于科举,委身于学堂,“穷途”但不是“末路”,他们对儒家理想的追求并没有停止,只不过实现的路径发生了转移。汉族老师极低的薪水、清苦的修身(自己动手洗衣、种菜、种包谷、烧火煮饭)、极大的热情以及甘于以命换学(李司提反工作途中失踪)的行为,充分显示出仁者之爱。“在教育里想法不能太多,想多了就会分心,一分心着力点就不在人上了,‘产品就会不合格。教育就需要不吃烟、不饮酒,切实负起责任的人。”(杨忠信口述)
以柏格理为代表的西方传教士,有着虔诚的信仰、坚定的意志、冒险的精神以及圣洁之爱,他们从不居高临下的发布指令,而是通过记不清的爱与仁慈的行动来取得成就,以至于苗民把柏格理称为“爱稣”、“苗王”、“救星”、“堪德”等,正如柏格理墓志铭所书:“先生诚能动物,士大夫争相识之,其待教士,忧乐与共,恳挚之殷,甚于家人父子。自辟石门,博精辟划,苗人呼之曰:‘堪德(克垒切)”。
《滇黔苗民夜读课本》的序言,可称得上是“爱的宣言”:
找一个小小的机会,教他们识字,减轻他们文盲的痛苦。……把我的热心增加得几乎沸腾起来。……望着这目标,像一个两岁的小孩子,半步、半步的向着责任之所在地前进。
乌蒙山区第一位医学博士吴性纯,他创办的石门坎医院就是感恩的结晶,从他为医院的命名上一览无余:
“吴博士独创性地根据三种语言,把他的医院首字母缩略为‘P.M.,代表着如下名称:苗语:Pi-Miao Hospital,意为‘我们苗族的医院;汉语:Ping Min
Hospital,意为‘平民医院;英语:Pollard Menmorial Hospital,意为‘柏格理追思医院。”[8]
学校成了两条机制循环的系统,一是爱的循环系统。学校作为“爱和信仰”存在的场域,不断形塑着置身其中的个体,使他们成为爱的粒子,然后倾其一生感恩并赠爱,施恩者尊重受恩者的尊严,受恩者感恩并赠予,施恩者与受恩者在圣洁的爱中达成互惠,学校就是互惠之爱的再生产系统。
二是知识更新系统。汉族、苗族和英国老师使石门坎学校拥有一定的知识基础,通过传授使苗族学生获得了这种知识基础,从而到更高知识层次的地方去学习,获得更高的知识层次后,抱着族群之爱又回到石门坎学校,朱焕章、吴性纯、杨汉先、杨荣新、王明基等,无论他们大学学习的是何专业,但都回来教书办学,根本没有受到学科分类的影响,因而使学校的知识体系得以不断更新。由此我们认为,学校不但是知识存在的地方,更应是知识生产的地方。
四、唤醒生命活力的空间
石门坎作为一种秩序、空间的隐喻更具说服力,这也应和了布迪厄的观点:“门槛是两个空间的界限,是对立的原则发生冲突、世界颠倒的所在。”[9]柏格理生硬地把石门前的榨子门译为“Stone GateWay”,意味着这是一条重重阻隔的路,打开它是沉重的、艰难的;但这又是一条通往光明和圣洁之路,它能使石门坎花苗走向更高的生命层次。柏氏译名意味着门里门外存在着两种秩序,他就是用这条路来贯通两种秩序,进行对花苗生命秩序的重建。
石门坎的苗族寨子呈现出灰暗、低矮、零乱的特征,并大都存在于遮掩之处,折射出极低的社会组织和自然状态的社会秩序。石门坎光华小学的建筑与布局,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大礼堂、石房子、长房子、女教师宿舍等学校建筑,由低到高、层次分明的分布在山坡上,外表用白灰粉刷,显得整洁庄重,从远处看,石门坎通体洁白的建筑,秩序井然的挺立在山坡上,使人耳目一新,这对于封闭千年的石门坎花苗来说,是他们重来没有看到过的,一种新秩序巍然屹立,它迅即点燃了花苗心中无法描绘的热情,朱玉冰(亲历者)说:“那时的学校闹热的很,大家都很喜欢,连村民都很向往”。
经过百年风雨的冲刷,石门坎学校的旧貌基本以不复存在,除了仅存的三栋房子外,其余的设施只剩下残垣断壁,它们包括:大教室、石房子、长房子(尚存)、小砖房(尚存)、女教师宿舍(尚存)、游泳池、大球场、灵修室。这些已经荒芜的设施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努力地保留着当年的记忆和辉煌,笔者数年来已经十数次来到这里,每每站在这些设施前,好像总能听到当年狂潮般的书声、看到龙腾虎跃的身影、虔诚严肃的灵修和汹涌澎湃的激情,对于这些设施,我存有深深的疑问——它为何有如此魔力呢?
学校的设施不大且极不规整,为何能引起进校读书的狂潮?从尺寸上看,游泳池根本容不了几个人,池深只有一米左右,并不是理想的游泳场所。作为足球场的大球场,形状和尺寸与正规足球场相差甚远,如果没有两头的球门,没人能判断出这是一块足球场;还有长房子、石房子、小砖房、灵修室、女教师宿舍等建筑,尺寸都不大;石门坎端午节运动会的场所也是依托自然的“就地取材”。
每年阴历五月五日,石门坎区域的花苗群众几乎倾寨来耍山梁子,参加运动会,运动会既设置了本土的穿针、绩麻、斗牛、赛马、对歌、射箭、拔河等传统项目,也设置了田赛、径赛、球类等西方现代项目,所以几乎人人参与其中,结果几乎没有人在意,像斗牛、穿针等项目有的根本就没有胜利者,有的全是胜利者,他们只是陶醉在过程之中;同时,男女相亲、货物交易、盛装展示等非比赛活动也如火如荼,形成一个全民狂欢的海洋,苗族人内敛、胆怯、麻木的性格在这里一扫而光,呈现出来的是竞争、积极、纯真和道德。
石门坎当年的设施分为内外两层,内层是学校的基本设施,学校外层则分布着一些社会设施——孤儿院(现只剩两米左右的墙基)、医院(现已改建,只剩一些残碑碎石)、麻风病院、运动场(花山节旧址,俗称耍山梁子)、电报代办点(不复存在)、基督教堂(新建)、农技推广部(不复存在),石门坎当年的建筑已大都成为“废墟”,这些“废墟”意味着什么呢?我们不妨重温古希腊“废墟”:
奥林匹亚山上的宙斯神殿、赫拉神庙、奥林帕特农神庙、匹克运动场、半圆形的露天剧场……
這些历经千年风雨而仍然残缺耸立的“废墟”,标示着一种秩序,一种人神共舞的空间,在这一空间内,出现了泰勒斯、阿纳克西曼德、赫拉克利特、德谟克利特、苏格拉底这样一个惊人的哲学群体,柏拉图的“理想国”就像赫拉神殿完美,“这些哲人就如同雄伟的建筑一样不朽。”[10]古希腊的天文学、数学、法律、文学、绘画、宗教等都产生至这一空间。“我们都是古希腊人,我们的法律、文学、宗教、艺术的根源在希腊”(雪莱语)。这一空间,缔造了人类史上光芒四射的“轴心时代”。
由此,我们可以判断,石门坎的这些场所绝不是单纯功能化的设施,而是唤醒和激荡苗族生命的空间,人生命状态的生发需要“游戏”空间,人生命本真状态中的攻击、爱、信仰、群性等特质,需要在一定的空间内得到释放,致使生命秩序不断地得到再生产,从而培育出激情、美感、信念、爱心、进取等人类所必需的生命元素。
“社会即学校”、“学校即社会”的教育哲学思想,说法上不同,内涵上也有所区别,但两种教育思想的理念是一致的,即社会和学校在个体生命空间上的一致性,空间的设置是为着生命活力的唤醒和激荡,人的知、情、意是活生生的生命过程,而不是被掏空了血肉和灵魂的法则、教条、图式等。因此,无论是杜威还是陶行知,都力求把学校描述为一个促使生命秩序再生产的空间,而不是处处的画地为牢。
参考文献:
[1][2][法]皮埃尔·布迪厄.实践与反思[M].李猛译,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26、141.
[3]王建明.西南苗民的社会形态[A].贵州民族研究所.民国论文集[C],1981.
[4]1914年石门坎《溯源碑》
[5]维克多·特纳.仪式过程[M].黄剑波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134.
[6]东人达.滇黔川边基督教传播研究[M].人民出版社,2004,328.
[7][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吴叡人译,想象的共同体,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69
[8]塞缪尔·柏格理.在未知中国[M].东人达译,2002,432.
[9][法]皮埃尔·布迪厄.实践感[M].蒋梓骅译,2003,357.
[10]李彦.神的旨意:古希腊狂欢[M].中国画报出版社,2009,111.
作者简介:
苑青松,周口师范学院教授,教育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语文课程与教学论。
注:本文系2014周口师范学院创新基金项目:贵州石门坎“波拉德”课程在本土文化复兴中基础性作用研究 zknuA201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