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桃凤
摘 要:汉初刘邦封功臣彭越为梁王。关于梁国疆域范围,《西汉政区地理》和《西汉梁国封域变迁研究(附济阴郡)》都有比较详细的考辩,但是彭越梁国南界仍存在争议。本文认为其南界应在睢水一线,文帝时出于以亲制疏的需要,益封刘武梁国至睢水南。另外,本文通过考证认为祁乡地望应在今河南夏邑县东北杨集一带,而非谷熟镇。
关键词:西汉;梁国;封域;祁乡
西汉一朝行郡国“双轨制”,政区变化十分复杂。周振鹤先生在广泛吸收前人成果的基础上,对这一课题进行了较系统的研究,其《西汉政区地理》已成为该领域权威之作。大量新出文献印证了周先生的许多观点,也修正了此书的部分结论。马孟龙先生《西汉梁国封域变迁研究(附济阴郡)》一文便是根据出土文献和汉侯国地域分布特征对周先生的部分结论进行了修正,其考据精细,所论颇有依据,令人信服,但笔者对其中几个小问题仍有疑惑,故撰此文以求教之。
1 彭越梁国南界与“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事件探析
西汉梁国始封彭越。彭越是西汉开国功臣之一,楚汉之争时,他与韩信都是项羽颇为忌惮的人物,《史记·高祖本纪》载:
当此时,彭越将兵居梁地,往来苦楚兵,绝其粮食……项羽数击彭越等,齐王信又击楚。项羽恐,乃与汉王约,中分天下,割鸿沟而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1]
五年冬十月,兵败后的刘邦为争取韩信、彭越共同追击项羽,采纳张良建议,许“取睢阳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越,从陈以东傅海与齐王信”[2]。五年春正月,“下令曰:魏相国建成侯彭越勤劳魏民,卑下士卒,常以少击众,数破楚军,其以魏故地王之,号曰梁王,都定陶”[3]。可见,“魏故地”与“睢阳以北至谷城”是彭越梁国疆域的基本范围。
秦灭魏后,在魏故地置东、砀二郡,《汉书·地理志》梁国条注:“故秦砀郡,高帝五年为梁国”。可见彭越梁国是以砀郡为基础设置的。据谭其骧先生《秦郡界址考》,秦砀郡西界至大梁,北无济阴,西南柘、苦二县属陈,南界有《汉志》沛郡西北诸县。东不含《汉志》东平国、东郡之寿良及山阳郡泗水以东部分。[4]同时,谭先生认为西汉彭越梁国的封域不仅有秦砀郡,还应当包括东郡之“济阴地”与楚国之“东平地”。[5]
马孟龙认为汉初彭越梁国的封域并无楚之“东平地”,其北界与西界则依《二年律令秩律》的记载进行了重新勘定。这些笔者都是赞同的。关于彭越梁国的南界,谭、周、马三位先生各执一说,讨论较多。谭其骧先生《秦郡界址考》论到:
(笔者注:砀郡)南界当有《汉志》沛郡西北诸县之地。《梁孝王世家》:武帝元朔中,平王襄有罪,削其八城(《汉书·文三王传》作五县,钱氏大昕已证其不可信)。《王子侯表》,孝元以后梁王子 分封属沛者又八国。以地望准之,自郸、谯北至芒、栗,则所削八县也;自栗以西北,则分封别属之八邑也(见《汉志》者六)。沛与山阳、陈留皆邻接梁国,所以知削县入沛者,以《汉志》三郡领县之数,沛为特多也(沛三十七,山阳二十三,陈留十七,沛属县得自其他王国分封者仅二县,而山阳领县中,已有八县得自梁、东平之分封)。故吴、楚之反,先击梁棘壁,足证其时砀南之地,犹为梁有(棘壁即《睢水注》之棘亭,在芒县西南)。[6]
周振鹤先生注意到文帝十二年发生了“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以益梁的历史事件,并推测其“二三列城”乃是淮阳北部的襄邑、宁陵、傿三城,故汉初此三县不属梁,梁国西南界应在襄邑、宁陵以北。[7]而马孟龙则认为宁陵为高帝所置侯国,文帝十二年尚存,此时文帝不会把宁陵益封梁国;肩水金关汉简有“淮阳郡傿”,可证傿在昭帝、宣帝时仍属于淮阳郡,文帝时傿也未曾划给梁国。由此,他推断文帝十二年“割淮阳北二、三列城”之事不存在,彭越梁国西南界应有襄邑、宁陵,而无傿。讨论的焦点在是否存在“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这件事上。
文帝時期,在经历了吕氏之乱与宗藩入继后,中央权威大幅度下降,地方诸侯时有叛乱,形势不容乐观。《汉书·贾谊传》载:
今或亲弟(淮南厉王长)谋为东帝,亲兄之子(济北王)西向而击,今吴又见告矣。[8]
对此贾谊曾上疏分析天下形势:
陛下所以为蕃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阳、代二国耳。代北边匈奴,与强敌为邻,能自完则足矣。而淮阳之比大诸侯,仅如黑子之著面,适足以饵大国耳,不足以有所禁御。[9]
贾谊认为文帝所依仗的淮阳国力量过于弱小,根本不足以抵挡其它诸侯的进攻。并建议文帝将淮南故地并入淮阳国,又割淮阳国北部部分土地以及东郡益封给梁国。如此梁与淮阳二国就可以形成自当东方诸侯王进攻的强大屏障。而“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便是由此而来:
今淮南地远者或数千里,越两诸侯,而县属于汉……臣之愚计,愿举淮南地以益淮阳,而为梁王立后,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与东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阳。梁起于新郪以北著之河,淮阳包陈以南揵之江,则大诸侯之有异心者,破胆而不敢谋,梁足以扞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10]
周振鹤先生将“淮阳北边二三列城”理解为淮阳北部三城恐怕有误。首先,“列城”从字面上来理解就不应当是一座城池;其次“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与东郡以益梁”与文中“梁起于新郪以北著之河,淮阳包陈以南揵之江”是相对应的。即梁国有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与东郡之后,它的疆域就是南至新郪北至河,而淮阳国的北部只达到陈县。这说明贾谊所谓的“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乃是指陈至新郪一线以北的地区,这片区域当然不止二三城,而确实可称之为“二三列城”。
那么文帝是否按照贾谊这一方案来布局亲信诸侯国呢?从现有的材料来看,答案是否定的。而肩水金关汉简中有“淮阳郡傿”的记载,说明梁国的南界甚至没有抵达傿县。同时,诚如马孟龙先生所言,割东郡益封梁国,以淮南益封淮阳国等等方案皆未见史籍又载。但是《贾谊传》又载:
文帝于是从谊计,乃徙淮阳王武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余城;徙城阳王喜为淮南王,抚其民。[11]
史书认为,文帝是听从了贾谊的建议的,同时“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余城”似乎暗示了梁国的封域有实质性的扩大。我们认为,文帝对贾谊的建议是在选择性地变通性地实施。
同时,如前文所述,梁国的封域可能有一定程度地扩大的,由于史料限制,目前尚不清楚益封梁国的具体县邑,但其南界的拓展却是相对明显的。马孟龙先生引出土文献论证刘武梁国的南界在襄邑、建平、棘壁一带,我们认为是可信的。但是彭越梁国是否也如此呢?笔者以为非。如前面引文所述,刘邦接受了张良“取睢阳以北至谷城,皆以王彭越;从陈以东傅海,与齐王信”的建议,而事后也确实履行了这一承诺。《陈丞相世家》载:
(汉六年)平曰:“古者天子巡狩,会诸侯。南方有云梦,陛下弟出伪游云梦,会诸侯於陈。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12]
高祖六年,韩信楚国西界确在陈县,这说明“取睢阳以北至谷城,皆以王彭越”自然也是可信的。这里可以看出彭越梁国的南界应当在睢阳,而睢阳以南的襄邑、建平、敬丘、棘壁等等地区恐怕都不在其封域内,而是直到文帝十二年徙淮阳王为梁王时才益封给梁国。
同时,这一益封事件与梁国迁都可能也是有关联的。彭越为梁王时,都定陶,至刘武时都睢阳。《水经·渠水注》记载:“(渠水)又东迳大梁城南……汉文帝封孝王于梁,孝王以土地下湿,东都睢阳,又改曰梁。”马孟龙先生认为梁孝王应当初都定陶,而非大梁。其说有据,笔者以为可从。其实都睢阳也是贾谊所构想的,由前面引文可知,贾谊建议文帝“可徙代王而都睢阳”。但是睢阳在梁国的南部边界上,这必然要求其南部要增加足够多的城邑以拱卫新都。更何况梁国之设原本就是用来抵御东方诸侯进攻的,军事要求会更高。这可能也是贾谊建议文帝“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给梁国的重要原因。而文帝尽管没有全盘接受贾谊的建议,但也对梁国的南界进行了调整,使其更符合徙都后的政治地理形势。
总之,本文认为,彭越梁国的南界应在睢阳,文帝尽管没有完全按照贾谊的意见增强亲信诸侯实力,但是也作出了变通性的安排,徙淮阳王为梁王,并扩展了梁国的封域(特别是南部),使它有足够的力量来抗衡东方诸侯。
2 祁乡地望考辩
《中国历史地图集》将祁定位于今河南省夏邑县东北。对此,马孟龙认为汉高帝六年曾封缯贺为祁侯,其封国即为《汉书·地理志》所载沛郡祁乡。若祁乡地望在此,汉末梁国则被沛郡截成两段,不能自存。又高帝时期,异姓王国内一般不封侯国,故祁乡应不属彭越梁国。并根据《后汉书·郡国志》载梁国谷熟县有邳亭,司马贞《史记索隐》曰:“司马彪《郡国志》谷熟有祁亭”,判断司马贞所见《郡国志》为“祁亭”,而非“邳亭”。由此,他认为沛郡祁乡当在东汉谷熟县,即今河南省虞城县谷熟镇。[13]
司马贞所言“谷熟有祁亭”不见其它文献记载,依据此记载也难看出“祁亭”和“祁乡”有什么联系。若仅凭两地名相似就推断祁乡为祁亭,难以让人信服。
《史记·曹相国世家》载:
平阳侯曹参者,沛人也……高祖为沛公而初起也,参以中涓从。将击胡陵、方与,攻秦监公军,大破之。东下薛,击泗水守军薛郭西。复攻胡陵,取之。徙守方与。方与反为魏,击之。丰反为魏,攻之。赐爵七大夫。击秦司马枿军砀东,破之,取砀、狐父、祁善置。又攻下邑以西,至虞,击章邯车骑。攻爰戚及亢父,先登。迁为五大夫。[14]
首先,从主战场位置看,曹参和秦军交战地胡陵、方与、薛县、亢父属秦薛郡,丰属泗水郡,爰戚属砀郡。主要交战地集中于薛郡西南、泗水郡北部、砀郡东部和北部。就地理位置而言,谷熟位于睢水以南,属砀郡西南部,远离主战场。若从战略地位来看,祁只是一个小县,战略位置并不突出。若将祁定点于睢水以南,在整个战场都在睢水以北,两军战事紧张的情况下,曹參不太可能为了一个战略地位并不突出的县邑而南渡睢水。
其次,从曹参的行军路线看,“砀东”指秦砀郡东部,大致为砀县一带。曹军在砀郡东部击溃司马枿军,攻取砀县、狐父、祁善置三地。据此可知祁善置应在砀县一带,且三地相距不远。接着又进攻下邑县以西,随后军至虞县,袭击章邯车骑。从祁——下邑——虞的行军路线,可以推断祁应靠近下邑县而远离虞县,否则行军路线就会变得令人费解。查阅地图,明显可以看出谷熟与砀县距离并不近,两地之间有栗县相隔,且谷熟距虞县近而距下邑县远。若祁在谷熟“祁亭”,曹参军何以越过栗县,同时攻下相距甚远的砀、狐父、祁善置三地,然后又舍近求远,先进攻下邑后至虞?显然,将祁乡定于今河南省虞城县谷熟镇不甚合理。
最后,传世文献中也有关于祁乡地望的记载:
祁乡,在今归德府,夏邑县东北五十里。《括地志》在下邑县东北四十九里。[15]
祁乡,西汉侯国,沛郡。今,河南归德府,夏邑县东北。[16]
祁乡故城,在夏邑县东北。秦县,《史记》曹参击秦司马尼军砀东,破之,取砀、狐父、祁善置。汉永始二年,封梁夷王子贤为祁乡侯国,属沛郡,后汉省。《括地志》故祁城,在宋州夏邑县东北四十九里。《县志》今县北有祁邑乡。[17]
祁乡侯贤,《一统志》祁乡故城,在归德府夏邑县东北,秦县。[18]
《括地志》言祁乡在夏邑县东北,后世都依此说,而关于夏邑县的沿革,文献载:
夏邑县,在府城东一百二十里。战国时下邑地,秦属砀郡。汉置下邑县,属梁国。[19]
夏邑县,战国楚下邑地,秦置栗县,汉为栗侯国,属沛郡,后汉省。后魏孝昌二年,始移置下邑县于此,属马头郡。隋开皇三年,属亳州。十六年,属宋州。大业初,属梁郡。唐仍属宋州。宋属应天府。金属归德府,兴定五年,改属永州。元至元二年,还属。明初,改曰夏邑县。秦祁乡故城在县东北。[20]
史书记载夏邑县,秦置栗县,汉为栗侯国,属沛郡。而秦栗县、汉栗侯国的地望目前是没有争议的,位于今河南夏邑县。我们据此可以推断出秦祁乡即在今河南夏邑县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