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之路

栏目：阅读

作者：陈杜梨

导语：纸的路不止在地面上蜿蜒，也许还一直延续到逝去后的世界。

在《一张纸铺开的人类文明史》一书的开头，法国作家埃利克·奥森纳讲了个古代波斯大臣，阿卜杜勒﹒伊兹梅尔的故事，这位维奇尔对自己那十一万七千册藏书表现出极度的热情，和他的藏书分离一天似乎也让他难以承受，于是，他每次外出，都带着这些书，他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四百匹骆驼。许多君主和首领都让自己钟爱的物品和朝臣跟随自己出行的队列。伊兹梅尔对序列的喜爱与对书籍的喜爱相同，结果便是，这四百匹骆驼行进的顺序是按照它们背负的书籍名称的字母顺序排列的。比如说，第一匹骆驼背负的是首字母AA到AC的书。这些书应该是纸质的。最早的纸出自中国，但并非蔡伦这位公元121年的宫廷作坊主管发明的。考古学家发现的更古老的纸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世纪。虽然现如今的发现都集中在北部，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和戈壁边上，沿着丝绸之路一带，但这是因为那里的气候干燥。

纸的前世

造纸术的外传要归功于一场战争。 天宝九年，“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伪与石国约和，引兵袭之，虏其王及部众以归，悉杀其老弱。仙芝性贪，掠得瑟瑟十余斛，黄金五六橐驼，其余口马杂货称是，皆入其家。”中亚诸国被高仙芝的行为所激怒，但中亚诸国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和唐朝為敌，就向西方的阿拉伯帝国（黑衣大食）求援。阿拉伯帝国于751年，与高仙芝的三万余人的蕃汉混合兵团开战。高仙芝所属的葛逻禄部落派遣军叛变，与阿拉伯内外夹攻，唐帝国的混合兵团崩溃。高仙芝狼狈逃回，死伤二万余人。阿拉伯人在俘虏的唐军中发现了几个从军的造纸工匠，于是阿拉伯人学会了造纸。哈里发曼苏尔对纸非常喜爱，不仅因为它的质量，也因为它的脆弱，这让纸必须保持正直，其他材料总能被毫无损害地擦去字迹。于是纸开始了它的西征。在整个中东，造纸的生产中心星罗密布，尤其是在底格里斯河沿岸。

因为一场战争，桑皮纸离开了新疆，沿着阿拉伯帝国东进的道路，迅速传到欧洲。在后来的几百年中，意大利的法布里亚诺小镇对造纸工艺不断改良升级，并以一种做工精良的水彩纸闻名于世，如今这座小城市是工业重镇，却安静祥和，有三万居民。尽管拥有光荣的历史，但幸存下来的只有一间长长的工厂，主要用来制造纸币。在这个偏远的地方，自1250年起，便有一座，随后十座，直至六十座作坊选择坐落于此，为欧洲相当多的地区生长纸张。法布里亚诺的纸独特之处在于，一种特殊的纸面处理。要在纸上书写，就要处理纸的表面，否则纸浆会把墨水吸进去。中国人用的是某种植物熬出的汁，阿拉伯人用淀粉浆，也是植物。而法布里亚诺，请当地皮革制造者帮忙，他们为我们送来了皮革制作过程中熬出的汁水，动物胶质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纸张不仅得到保护，还适宜于各种书写方式。

日本对纸的热情从越前启程，始于公元600年前后，这里与韩国隔海相望。或许是某天，商人从那里带回了这项中国的发明。如今越前这一名字指的是一些市镇的联合体，它们一半从事农业（稻米），一半从事工业（生产所有厨师都赞赏的刀具）。日本纸的开端是这座今立郡，木屋沿河而建，一直通往神社。还有四十户人家在这里从事造纸业。越前的运气好， 有水源，水自山上而来，形成河流。越前人在山上探寻后，他们发现了三种小灌木最适合造纸，最漂亮的是楮树，一种桑树，它的纤维是最长的，第二种是三桠（结香），比同种植物更修长，第三种是雁皮（荛花），会给纸带来一种无法模拟的光泽，还会让纸异常纤薄。前两种可以人工种植，有很多农民以此为生。它们还有另一个优点：生长迅速，也许是巧合，雁皮很贵重，生长缓慢，而且只能在野生环境下生长。因此更罕见，更难获得，也更加珍贵。纸最初在日本是用于宗教用途的， 上百万抄有佛教经文的经卷被保存在上百万来自全国各地的小型木塔中。随后，雁皮迎来了它的光荣岁月，人们爱上了它的精致，接着进入武士时代，武士们需要一种更坚韧更厚实的材料：楮。在卢浮宫里，修复路易十四的画师——夏尔·勒布伦的画作，修复专家首先摊开一大块亚麻布，再上面贴上纸，当然是楮纸。来自日本。

在日本， 对一群在工艺上有着特殊贡献的人的通称人间国宝，涵盖艺术（主要是音乐和戏剧）和工艺技术（特别是陶艺和染织）领域，其中有五位是造纸行业的。被誉为“人间国宝”的日本造纸大师岩野市兵卫曾在和作者交谈时说道：“我只是为艺术家们服务。他们来到这里，告诉我他们的期望、需求，没人想要和别人一样的东西，如果他们感到满意，我就感到自豪。”

纸的今生

比起前世，奥森纳显然更注重纸的今生。他将纸大概分为了三种类型：图像用纸、包装纸和卫生用纸。好消息是，纸的现状很好，自1945年以来，其销量一直保持增长。但是三类纸的命运大不相同。绘图纸的情况并不好，我们印刷报纸和书正是用的这种纸，虽然在发展中国家的销量依然保持增长，但是在发达国家则处于停滞。第二类包装纸还算在增长，我们购买的或生产的东西越多，所需要生产的容器也越多，盒子、箱子、袋子。第三类人人喜闻乐见，也就是绵纸，手帕，餐巾，卫生纸，湿巾，在全球各地，用量都在攀升，利润可观。

为了增加收益，造纸机器越来越大，越来越复杂，也因此越来越贵，只有大公司才能投入足够的资金，它们收购跟不上节奏的小公司。这样集中的趋势影响着整个纸浆生产和造纸行业。此外纸有两大罪行：破坏森林和污染水源。作者在采访一位法国造纸厂厂长时，工厂的主人如实说道：“一家造纸工厂要对环境造成两次伤害。首先，为了生产纸浆，我们需要大量的水……有两类废料我们无法避免，一类是处理木料产生的纤维残留物，剩下的则最为有害，那是一种黑色液体状的有机材料，会消耗水里的氧气。”地球上的自然资源正在耗尽，德国森林资源很少，使其成为回收资源方面无可争辩的冠军。中国没有足够的森林，也没有回收纸，就设法从全球买入所有可以买到的用过的纸。于是装满货物的集装箱从上海出发，回来时又装满旧的纸张。古老的纸，给其后出现的工业活动上了一堂现代化的课，别再浪费了。

在本书的最好，作者说，阅读器，平板电脑来到了我们中间，一个新的世界开始了。作者说道：“对于纸，我也依然信任。我们每个人都还是渴望缓慢，渴望安静，渴望沉思。这种渴望，我想只有纸能够满足。也许是因为，它最早是水做的。就像我们一样。” 全书结束时，作者向读者提及中国传统习俗的冥纸，点火燃烧，产生的烟可以升到天际，于是生者就借此与死者交流。他们为死者送去钱，衣服，房屋，甚至是化妆包。正如作者所言，纸的路不止在地面上蜿蜒，也许还一直延续到逝去后的世界。

一张纸铺开的人类文明史

作者： 埃利克·奥森纳

出版社： 三辉图书/鹭江出版社

原作名： Sur La Route du Papier

译者： 林盛

出版年： 2017-1-1

页数： 244

定价： 3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