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我陪同走投無路的家长,在寒风中一家家网吧搜寻,试图找到他儿子。找到了,还要运用策略软硬兼施,才可能带回家。这样的事发生过两轮,相距十多年。某一天跟复印店小店主聊天,说到他的留守儿子沉溺网游,他总有一天会关了店回家,烧网吧,杀老板。他的眼神和语气直接刺激出这篇小说。
十多年间,不知不觉已接触过网游各面。青少年网瘾问题专家全国巡回的火爆现场(高潮处全场哀号和抱头痛哭),戒网机构的暴行既隐蔽又昭彰(大多得到家长支持或默许),家长的绝望和刻骨仇恨(主要是对网吧网游,但最终总会转向孩子),报道网吧猝死的记者(永远记得她心有余悸和匪夷所思的表情),因为学生自杀而抑郁离职的中学老师(她的同事学会了放任自流和明哲保身),做网瘾研究的高校教师和心理医生(没有不敬的意思,但我不觉得他们能起作用),鏖战几宿后的年轻人(当真完全没有人样),著名学府学生劝退前的散伙饭(平静且无怨无悔,没有我想象的悲壮),而对公司和网吧来说,成瘾是经营的题中之义(不让人着迷的游戏不是好商品乃业界共识)。
要活跃课堂气氛,拉近与学生距离,只要来两句“撸啊撸”或炉石,永远有奇效。我宣布写这题材,学生微信群立刻炸了,上千条记录聊攻略和世界观,给我“专业指导”,讲述游戏如何全方位满足他们精神需要,教他们做人,给他们饱满的社交生活和理想,给他们另一个自我,更好的自己。
当下,星星之火的AR让教育者坐立不安,而一代人在绚烂的幻象世界里安顿身心,真实的生活失去色彩和魅力,进而失去存在的意义,现实可以被AR取代。这不仅是教育和社会问题,已经关系到人类未来的存在方式。
多次听家长说“死了算了”“还不如没这孩子”之类气话,小店老板要我写“所有人都死”。我问,爸爸杀死儿子?他停了一秒,说,也行。所以,小说最初的版本更凶残。感谢责编晓澜,坚持温暖的底色,坚信没有扭曲的爱。于是有了现在的《清》。这期间我学习了很多游戏知识,文中小标题全部选自魔兽世界,以志纪念。
冬安居,女,哲学博士,任教于北京某高校。
出版有《永远是什么意思》《我的眼睛一睁开》等八九种,
作品散见于《小说月报·原创版》《小说界》等,
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转载,
部分作品译成英文和意文,
三部著作输出台湾版权。